你看,老天一直都在云端观望着他们,并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什么。
马心思从下车的那一瞬间,眼神就一直停留在任米雪的身上没离开过,他惊讶的同时却也掩不住内心的狂喜。
他上身穿着极为普通的宽厚t恤搭配军绿色的羽绒大衣,乍眼瞧去还以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工作时他更喜欢穿得这样随性自在。
身后传来出租车发动的引擎声,他将行李放在保安室内,跟着走到任米雪面前若有似无地说,“既然来了,就陪我走一段吧。”
两人并肩走着,各自沉默不语,任米雪转头悄悄看了马心思一眼,他脸上泰然自若的神情似乎一点都没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
“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其实,任米雪比较好奇,他为什么会跟自己同一天回来,难道又是事先预谋好的?
马心思不回答,反而淡淡地反问:“你相信奇迹吗?”
他的顾左右而言他,让任米雪有些摸不着头脑,“相信,但我从不相信它会发生在我身上。”
“对我而言,你的出现已经是莫大的奇迹了。”马心思是真的打从心底感恩老天带给他的这一场际遇。
他继续说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放下,并且是真的过得很好、很幸福了,至少几分钟前我还是这么认为的,可就在刚才,一看到你,我便开始注意到,其实你的伪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成功,你对我的冷漠和对过去遗忘了的坚决,都只不过是掩饰你内心脆弱的盾牌,而你的盾牌看起来坚硬,实则却是毫无防御能力,一捅就破的骷髅纸,我说的对吗?”
马心思说完,给了任米雪一个容不得她辩驳的、能够洞察一切的自满笑容。
任米雪板起脸,不甘心自己的内心就这么轻易被他看穿,“你少自作聪明了。”
“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迟钝,你从来就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你的表情,你的眼神,总是能够轻易的暴露你的内心。”
任米雪不得不把他和庄宇联系在一起,可庄宇毕竟是名心理医生,而他呢,又是凭着什么能轻而易举的看穿她,难道就仅凭相处过的那些点点滴滴?可那些点滴,早随时间的洗礼,风化成了回忆,而回忆,只不过是漫漫人生路上模糊带过的风景线而已。是自己从未改变过,还是身旁站着的早已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马心思,你变了。”
马心思扬起嘴角,低沉的嗓音带着某种戏谑的口吻,“哦?变成什么样了?”
任米雪轻描淡写地说:“变得不像你了。”
“那么原来的我应该是怎样的?”
从前的他专横霸道却又不失简单风趣,现在却是言行举止间处处暴露出心机,果真是岁月匆匆了。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
马心思噙着笑的嘴角忽地垂下,轻声问:“我现在这样是不是跟你心里住着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重叠?怎么可能,你毕竟不是他,不过你似乎成熟了,没有了以前的孩子气和玩世不恭,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任米雪说这些话时眼神流露出淡淡的伤感,也许她是怀念了。
“没什么,只不过是困扰了多年的难题在某一天睁开眼时突然豁然开朗了而已,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任自流了,我不能光为自己活着,还得为我死去的哥哥活着。”
提及死去的马心想,任米雪的心里立即蒙上一层阴影,连表情也是愁云惨雾,“对不起。”
“任米雪,事到如今,你还在认为是你间接害死了我哥的吗?说真的,你没那么大的能耐。我爸妈已经彻底释怀了,所以,你也别再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
任米雪站定,刘海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娟秀的面容,“你说得倒轻松,怎么能不耿耿于怀?那是条人命啊,在我怀中渐渐失去脉搏的生命啊,我的心情,你怎么可能理解得了。”
马心想并不清楚事发那晚的来龙去脉,只知事情发生以后,任米雪从头到尾都没做过任何陈述与解释。除了她向警方交代的两名犯罪人和公园警卫看到的景象,其他都一概不知。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深究,只因害怕其中的真相会让自己无法承受,所以,他宁愿永远不知。
任米雪声音苍白无力地说:“你相信命中注定吗?我相信,你看,我们都相信的奇迹,在那天却并没有发生。人生最无奈的事情往往是面对突如其来的惨剧,却只能束手无策。其实,一切都是注定好的,该走的任你如何乞求也留不住,该来的就算多么不情愿也终将会来,就比如现在,我从没想过我们还能再一起站在这熟悉的路口是一样的道理。”
“跟我来。”马心思突然抓住任米雪的手,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推着她坐进车里,“师傅,到湖心公园。”
“马心思你疯了吗?我不去,我要下车。”任米雪的双手被马心思狠狠地扣住,她拼命的挣扎,却无转圜余力,只能苦苦的哀求他:“马心思,我求你,放过我吧。”
马心思竭力怒斥道:“我也求你放过你自己吧,难道你想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吗?”
任米雪放弃了挣扎,出租车呼啸着划过熟悉的街道,她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原本紧扣住的双手渐渐放松了力道,却一直未从她的手背上离开。
这座本市最大的开放式公园,经历过去年的大型扩建和修整,失去了原先的朴素与简单。公园周边多了许多小项目的娱乐设施,之前满园的梧桐也消失了一大半,变成了人工培育的灌木林。最让任米雪无法接受的,是湖心中央的喷泉被巨大的湖心亭给取代了。侧耳倾听,满园的黄鹂歌声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清脆悦耳。她不禁慨叹,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能够一成不变的?
任米雪站着的湖对面,正是八年前那晚悲剧事发的地点。再一次站在这,她竟然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只是冷风过境,心里那道疤痕依然冰彻骨。她踉跄了几步,用手按压住胸口,马心思双手轻扶她的肩膀,“你没事吧?”
任米雪反应迅敏地逃离到与他距离五步之遥的位置,“我没事。”
“任米雪,你究竟还要继续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呢?就算你抱着负疚过一辈子,也无法让已经死去的人复活,所以,放过你自己吧。”
像是要逃避对方责备的眼神似的,任米雪垂下了眼睑,苦笑着说:“我也想要忘记,可是我很怕,如果连他都忘了,那我能回忆的,还剩下什么?”
“那么,现在的你,究竟是怀念,还是苦痛?”马心思眼神飘渺地望着远方,“如果那天消失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像这样把我放在心里?”
任米雪别过头,“你别开玩笑了。”
“呵,玩笑吗?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觉悟回到这片土地的,这一点看来是被你轻视了呢。”马心思走近湖岸边,深吸一口气,阖上双眼,张开双臂,那感觉就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将死之人。
莫名的恐惧感瞬间侵袭任米雪的大脑,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他,抓到的却只有他身穿的大衣衣角。他纵身一跃,衣角瞬间从她的手心里脱落,同他一起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