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的下人们开始进进出出地忙活,搬木桶、搬火盆、封门窗……钱御医开着方子吩咐哪些烧水泡身,哪些火盆蒸烧。
沈风逸只是安静地坐于角落,若不是九五之尊的身份让人无法忽视,但就沈风逸这个人而言,静默地好似不存在一般。
看着宋瑞被伺候着坐进药桶,沈风逸攥紧双拳,压抑着全身都在叫嚣的走过去的欲望。
宋明山看准备得差不多了,走至沈风逸跟前:“皇上,都准备好了,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微臣先来,皇上不如去前厅喝杯新茶,等臣……”
宋明山话未说完,便被沈风逸出声打断了:“开始吧,朕就在外间坐着,若有何意外状况,朕还能方便就近援助。”
对于沈风逸的倔脾气,宋明山清楚得很,当下也就不在多言,只是对着一旁的安如远悄悄递了个眼神。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一开始宋明山还想着自己多坚持一会儿,好让沈风逸少运功一会儿,只是每次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到,沈风逸便会走近内室,一言不发地接过宋瑞与宋明山相对的掌心。如此几次,宋明山也就随了沈风逸的意思。
打眼间,八个时辰已过,宋瑞还未有丝毫清醒的迹象。沈风逸看了看天色,吩咐一边的安如远:“小安子,回宫去说一声,就说朕身体不适,今日不早朝了。还有,顺便听听风声,可有什么传言出来。”
安如远领命离去,沈风逸继续回到外间的座位坐下,在他左手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餐的碗筷,只是皆已凉透,宋府的下人没人敢上前劝皇帝用膳,之前安如远还会进言,只是沈风逸答应之下,却无动作,久而久之,安如远便也禁了声。
这次,未到两个时辰宋明山便出来了,沈风逸以为有意外,连忙起身迎上去,宋明山对着沈风逸一揖:“犬子体内的真气已经能开始自行运转,看样子,因无大碍了,所以臣先出来跟皇上说一声,皇上你看,是否该起驾回宫……”
沈风逸皱了一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过于欣喜:“既然如此,宋爱卿先去用早膳吧,朕再替会儿,等确认宋瑞没事了,朕便自行回宫。”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宋明山眼神瞟到桌上凉透的饭菜,表情有些凝重,不自觉皱了皱眉,出了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周婉雯早已备好早膳:“怎么样?瑞儿可有起色?”
“脸色已经大好,唇色也恢复正常,体内的真气已经能够自行运转,只是……”
一听“只是”二字,周婉雯的心又悬了起来:“只是什么?你可别吓我,我这一天一夜没敢合眼,禁不起吓了。”
“不是瑞儿身子有何不适,我只是看瑞儿这次中毒,皇上这般上心,总觉得有点不安。”
周婉雯长出口气:“嗨,我当什么事,皇上跟瑞儿的感情打小就好,当初皇上还在地窖的时候,咱瑞儿就经常过去陪着,这么多年了,那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皇上势单力薄,终究还是要稍微仰仗着宋周两家一些的,于情于理都会圣眷颇深一些。”
宋明山还是一脸担忧:“当年是当年,如今那是当朝圣上,皇恩盛重至此,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周婉雯固然知道宋明山的担忧,历来臣子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皇上现在能对宋瑞这般上心,将来若宋瑞不再有用,恐怕得落得个良弓藏走狗烹的下场。
“何必想这么多,瑞儿那孩子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现在替他想这些也是白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明山想想,也确实,多想无益,也许当今皇上是个重情之人,至多就是个卸官归田,保命就行。当即也就不再多说,陪着夫人用起膳来。
而宋瑞房内,虽然勿须再运功助他,沈风逸仍旧握着宋瑞的双手,就这样坐于一侧默默地看着宋瑞,看他在昏迷中偶尔的眉峰微蹙,偶尔的眼睑微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到宋瑞依旧安好地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坐于药桶内的宋瑞微微张开双唇,似是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眼睑开始抖动,沈风逸一时没回过神,以为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只是宋瑞昏睡中的反应,所以当宋瑞完全睁开双眼时,沈风逸的表情仍旧愣愣的,好似还未反应过来。
宋瑞再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声音虚弱地仿若叹息,嗓子哑得更是像用刀蹭过铁卷一般的刺耳,可听在沈风逸耳中,却是如天籁一般的救赎。
“逸儿?我不是眼花了吧?”
沈风逸张了张嘴,莽莽撞撞地站起身,有点语无伦次:“你要喝水?我去喊钱御医,不对不对,我去喊宋护卫跟宋夫人……”
宋瑞用尽力气勉强捏了捏沈风逸的手掌:“别……”
沈风逸定定地看着宋瑞,等着宋瑞一点一点地吐字:“等,一下……陪,我,一,会儿……等,他们来,你,就,该,回去了……”
说完这句好似用光了气力,手也没了力气往下落,沈风逸立刻反手将宋瑞的双手牢牢握于掌中,一时间相顾无言,唯有一声又一声地换着“临轩”。
等到宋明山回来,宋瑞装作刚刚醒来,于是,府里的下人立马去通知周婉雯,而沈风逸看着他们赶来,冲着安如远使了个眼色,便悄悄地回宫去了。
待得宋明山周婉雯安顿好宋瑞,才想起了皇上还在屋里,结果一回头,哪里还有沈风逸的影子,问过下人这才知道早就离开了,这一次,宋明山倒没觉得什么,皇上嘛,太多要事要处理,自然儿子一醒就离开了,反倒是周婉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看躺在床上虚弱的宋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夫人,赶紧问问钱御医,之后的休养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被这一打岔,周婉雯顿时忘了自己想的事情,连忙寻钱御医,问相关事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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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歇了一日不曾上朝,再上朝时,立刻有人提出宋瑞恃宠而骄,赢得隆恩之后便不曾入宫当值,此等心性难当大任,诸如此类的言论。
沈风逸冷眼看着殿下一波又一波的人提出质疑,悠悠开口:“是朕准了宋瑞的假,离京之前自当多陪陪父母。”
殿下有一瞬间的安静,而于寂静间开口的叶恒,声音显得尤为清晰:“不过是去剿匪,却比上前线作战的将军还要事多,黄口小儿终究是黄口小孩,离不了家的奶娃!”
沈风逸双眼一眯,正在考虑是当场发怒,还是再忍一忍时,含元殿门外传来一道似有惶恐的声音。
“微臣就是怕被人说恃宠而骄,所以,违抗皇命,未在家中陪足父母两日便私自回宫当值,还望皇上看在微臣忠心耿耿的份上,网开一面!”说着宋瑞便在殿外直直跪下。
沈风逸完全没想到宋瑞会出现,尽管心底闪过一丝诧异,脸上的神情却掩饰得很好:“朕怎会因为你的一片忠心而怪罪于你呢?好了,起来吧。”
“微臣谢主隆恩,然微臣惶恐,微臣毕竟是抗了旨,皇上仁慈不判微臣之罪,但微臣心中有愧,自罚于此,还望圣上成全。”
沈风逸皱了皱眉,似是领悟到什么:“既如此,那朕也就不阻拦了。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若没有,就退朝吧!”
众人皆因宋瑞这突然整的一出还没拐过弯来,实在不知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所以一听沈风逸说退朝,也没人再过多言,纷纷跪拜恭送皇上离开,随后各自散去。
宋瑞就那样跪于含元殿外,头微垂,双目视地,朝臣陆陆续续从其面前走过,他皆无反应。
何麟走过宋瑞跟前时,脸上表情讳莫如深:“宋侍卫好功夫,果然非比一般人!”
宋瑞抬头,回了一个微笑:“何太傅谬赞了,宋瑞不过是年少无知罢了!”
何麟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而另一边,下了朝的沈风逸,根本没有离开含元殿,就等着一群大臣散去便连忙吩咐安如远前去看看宋瑞怎么回事。
只见安如远刚走至宋瑞身边,宋瑞便整个人倚在他的身上,沈风逸暗道不好,连忙让人上前帮忙,将宋瑞先移至含元殿侧室歇下。
等到安如远清空了含元殿内外,沈风逸这才匆忙过去,待看到宋瑞满头冷汗,心都快揪到一处了。
“你这身体这么虚弱,逞的什么能?”
“今天已经在说我恃宠而骄了,倘若我再不出现,再给他们一两天部署,这事就绝对瞒不住了。那些人可全盯着宋府呢!”
沈风逸用袖边小心地替宋瑞擦了擦那一脑门的虚汗:“宋护卫也允许你这么胡闹?”
宋瑞面色苍白,可眼神却透着精怪:“哪儿能啊,我偷跑出来的。”说着拿手抹了抹唇,“怕被人看出血色不好,还偷了我娘点胭脂用了用,不知道等我娘发现胭脂被抠掉一大块,会不会在家暴跳。嘿嘿……”
宋瑞的语气说得轻松无比,可听在沈风逸耳里却是异常心酸:“费尽心机才到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可到头来,却更加要你为我保驾护航,甚至比之原先更不如!原先,你即便受难,我还可以第一时间在你身边相陪,而现在,防这个怕那个,就怕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临轩啊临轩,为何握在手里的越多了,胆儿却越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