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虫鸣渐渐歇息,寂静得只余风的呼吸。
白晓风在熟睡中猛地偏移半寸,躲过一式凌厉的掌风。他划出从不离手的短匕,身体一翻舞着匕首掠出一抹亮痕,割破层层的乌漆夜色,快如猎豹袭向对手,却只击中一片空气。
他一个鲤鱼打挺立在床上,身影飘忽不定地晃动着蜷进室内的边角,微弱的月光并不能照清屋内发生的一切。
他屏气弹出一块刚才顺手扣住的饰物,金属制品打中地面的清脆声音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这让他不禁暗叹黑暗中那个对手的沉稳,一时间,双方陷入尴尬的境地。
两人早已收回杀气,现在比拼的就是耐性,而白晓风自忖绝不会逊色对手。
此刻,谁若暴露自己,谁就会落入下风。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房中的两人竟比黑夜还要深沉。
外面骤然刮起大风,霎那吹开窗户。
白晓风暗道不好,再也顾不得隐匿自己的位置,连忙口吐咒语,几根冰箭钉向窗边,企图封住这个缺口。同时手腕一转,匕首刮向四面八方,一片碎如纸屑的气刃迎风乱飞。
屋内的一道黑流涌动,卷向上方的天花板,竟是兵行险招想要破瓦而出。
一截森森冷冷的白骨手掌突兀地冒出,在窗外的淡淡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一股白色的光晕,宛如不切实际的薄雾,虚化、没有实质、令人摸不着方向。
骨掌按中白晓风的头顶,止住他的冲势,一股黑影拼着挨中一片气刃的代价蹿破房瓦,远遁而去。
白家众人闻声刚要有所行动,白晓风急忙大叫:“他是我的对手,谁都不许碰他。”
不久,白残月推门而入,责怪道:“哥哥,你怎么不让长老出手,否则定教此人有来无回。”
“哈哈,想不到我刚回白家,就有人过来杀我。有趣有趣,短短几日,居然会有两人勾起我的杀人欲念。此人如此,陈木亦是如此,难道这是老天送来的两份大礼?”
“你又见猎心喜?”
“我们白家天生带有喜爱征服的基因,你喜欢征服女人,我喜欢征服男人,区别在于你用身上的武器,我用手中的武器。”
白残月哑然失笑。
次日清晨,白府门外吊着一具死尸。
看来这是刺客的第一个目标。
白残月面沉如霜地检查着尸体,惊骇地认出此人正是他的表兄,虽然仅仅是个旁系,但是实力不能算差,更为明目张胆的是,死人的额头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有血字:
“这,只是个开始。”
白残月张开折扇轻摇两下,借此掩饰内心的波动,心中暗自吃惊:究竟是何人胆敢招惹白家?他为何能在杀人的前后都不被长老发现?刺客的第二个目标若不是白晓风,而是换做他白残月自己,他能躲得了么?
白晓风的脸上丝毫没有落败的颓然,嘴角依然挂着渗人的笑意,他一看死尸和血字,兴奋地说道:“不管刺客是谁,有朝一日若能吸食他的脑髓,岂不畅快?”
四周的家仆和婢女听闻他的疯言狂语,无不遍体生寒。
酒楼繁华,歌女舞姿,星棋的几位将领正在把酒言欢、大摆筵席。
一名军官笑道:“照着目前的形势来看,不出半月,关跃山老儿必败无疑。”
坐在上座的大将笑道:“扣下风罗百姓的子孙,赏给他们几顿饱饭,再加上少许货币,吃草的绵羊竟能化为食人的老虎,平民居然可以成为我军破城最大的助力。”
军师在旁扶须说道:“白家献计,果然妙哉。鼓动百姓前去攻城,你我等人坐看他们骨肉相残,只等尽收渔翁之利便可。”
一个武将疑惑不解,挠挠头发粗声问道:“可他们不都是风罗人吗?又怎么会自相残杀呢?”
军师沉吟半晌,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风罗人,也是人。”
一周以内,接连几波暴民组成的乱军直接展开攻城,守城的士兵不忍杀害国民,所以处处避退。
城中损失惨重,本就数量不多的守军锐减十分之三。
关跃山焦头烂额无法应对,只好叫来义弟屠雄共商此事,两人商议一宿,时而传出争吵的声音。
屠雄回帐的时候面色阴郁。
第二天,几百暴民竟然架着云梯兵临城下,守城军士无人忍心丢掷巨石或者泼洒火油。
暴民仗着“不死金身”玩命进攻,顺顺利利地杀入城内,又是整日的不得安宁、鸡飞狗跳。
一间废弃的食堂由于战事改为医所,里面满满地躺着一排排缺臂短腿的伤兵。
郑天寿为了救治伤员几天几夜都没合眼,累得魔力透支,只能不停依靠冥想催生法力,刚刚生出一丁点法力就赶忙施展法术。
陈木和阿福也在以真气或者兽元力为伤员疗治伤势。
艳无双和几个女兵端着热水、毛巾和药品忙里忙外,疲惫得两腿打晃。
一个浑身裹遍纱布的烧伤病人突然伸手抓住陈木的肩膀,他的伤口不禁破裂,鲜血渗透层层的纱布。他的指甲深深嵌进陈木的肌肉,不断地低诉什么。
陈木低头凑近他的嘴边听了一会儿,把他的手心掰开,他手心里握着的是一块陈旧的怀表。
陈木收好怀表轻轻点头。
只见全身大面积烧成重伤的病人猛地坐直身体,回光返照一般对着陈木行个大礼。随后身子一颤倒在地上。
陈木扭头望着一个个生机流逝的伤兵,耳边尽是哀呼和痛吟,一股浓烈的药味混合着伤口腐烂的臭味钻入他的鼻孔。
怎样也救不活的伤员变为一具具尸体,许多死者甚至来不及在咽气以前托付遗物交代遗言。
医护人员麻木地抬动尸体搬向墙角,角落堆挤的乱尸会在明天的正午集体火化。
苍蝇围着血迹和断肢嗡嗡乱飞,也不知滋生出多少蛆虫,它们或许正是这场战争的唯一受益者。
屠雄站在医院门外,木然地问向关跃山:“就算打赢了,又有多少人的丈夫、父亲或者儿子,能够活着回家?”
关跃山闻言一震,悲切地答道:“我不知道。”
紧接着他又直视屠雄的双眼,沉声道:“但我知道的是,只要打赢了,死的人就会少一些。”
一阵清冷的薄风吹过,屠雄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