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朱翰之面带微笑地看着明鸾,“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脸上就是这么写的!”明鸾冷哼道,“你昨天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把你的事瞒着家里人两日,等你们把太孙出发前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再说,还拿沈家做借口,好象如果我告诉了家人,就会破坏大局似的。我没听你的,一回家就跟祖父他们说了,他们特地把你请来问了个清楚,你笑着来了,又是感激又是道谢,还给我们说了那么多京城的局势,甚至有些话,连太孙都未必知道。你这么殷勤,哪里是想瞒着我们家人的模样?而且我违反了你的请求,你居然笑吟吟地,一点都没生气,可见有问题!我如果这样都看不出来,就太愚蠢了!”
朱翰之笑道:“怎么会呢?好姑娘,你这般聪明能干,若还叫愚蠢,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明鸾一摆手:“少给我灌*汤,虽然你这话我听着高兴,但我是绝不会忘记重点的。说吧,你昨天跟我说那样的话,到底有什么阴谋?!”
朱翰之笑着,笑着,忽然板起脸,冷冷地道:“你这样对我说话,胆子还真不小。即便我有什么阴谋,你又管得着吗?”
明鸾一愣,脸色也沉了下来,救命之恩都能抛诸脑后,这人果然不是好货,而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坏!她冷笑道:“为什么管不着?你对我的家人使阴谋诡计,还不许我管吗?别以为自个儿是龙子凤孙就有资格在我面前拿乔了,尊贵的先帝和悼仁太子一样会被逆子孽臣算计,如今高高在上的建文帝与冯家也同样被你们盯上了,差一点就被沈家的女人烧死在东宫的广安王,很了不起吗?!”
朱翰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明鸾也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前者才移开视线,轻轻笑了笑:“章三姑娘好胆量,明知道我如今有燕王这个靠山,亲兄长又即将东山再起,也仍旧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啊。”
明鸾也跟着轻轻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畏惧?你兄长会因为我说这些话而对章家不利吗?还是要打我杀我呀?”
朱翰之挑了挑眉:“看来你对我那兄长还真有信心啊,说得也是。他素来是个仁厚心软的,又感激章家。自不会为了点小事对你如何。只是……你怎知道最后胜出的一定是他呢?”
明鸾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他也一脸淡定地由着她看。她嗤笑了:“就算是别人胜出,也犯不着对付我。总不会是你吧?如果你的地位有这么重要,燕王干嘛派你千里迢迢来接人?或者说,他明知道太孙还在,干嘛还要捧你上位呢?你有的,太孙都有,而太孙有的。你却不一定有。况且我怎么看,都觉得太孙对燕王来说比你更合适些,在你这么狡猾的人手底下办事,天知道会不会被卖了还帮你数钱?”
明鸾这话大有深意,若是换了别人,她才不会直白地说出口。但现在对着朱翰之,不知为什么,她就有一种即使说出来也不打紧的感觉。即使她的感觉错了,对方的话也同样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在,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谁也别想在人前揭破。
果然,朱翰之再次露出了笑意。这回的笑要显得真诚许多:“我的好姑娘,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就成,不必说出口。”
明鸾闻言也将敌意略收敛了些:“这么说,燕王在不知太孙下落的时候,也没想过打你这个招牌,果然是有原因的啊?”
朱翰之只是笑笑:“世上多的是聪明人。我与燕王叔相处得很好,何必闹不愉快呢?他在北平能支撑到今日,也十分不容易,家大业大的,总要为底下人着想才是。”
明鸾从善如流:“殿下说得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话,人家燕王干嘛要替太孙打江山?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腰上拼命的买卖。就算他真是个忠君爱国的好叔叔,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是个个都毫无私心的,既然能做出反攻京城的计划,又着手实施了,可见他们内部已经没有了异议。等到他们流血流汗把国家权柄握在手中,难不成还甘心受一个从没出过力的小屁孩制肘?不把他弄死取而代之,就已经算是很厚道了,兴许燕王只是打算把皇太孙捧上皇位做个幌子而已,压根儿就没打算交出实权。这种傀儡角色,太孙朱文至可以做得很称职,但眼前这位广安王却显然不是这块料。他不争,兴许还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呢。
朱翰之听了她这句话,又笑了:“三姑娘,方才你还那般不客气呢,怎么这会子倒对我礼敬起来?”
“所谓礼敬,自然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礼尚往来嘛,别人若待我无礼,我又何必礼敬回去呢,殿下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明鸾笑眯眯地,也学着朱翰之似的当个笑面虎。想当年,她在公司实习的时候,也曾在销售厅里成天成天地摆着笑脸招呼顾客,一天下来脸都僵了,仍旧维持着八颗牙齿的完美笑容。想跟她比谁笑得久、笑得多?尽管放马过来!
两人对着笑了好一会儿,朱翰之先觉得不自在了。这场面怎么好象越来越古怪了?小姑娘虽说笑得挺讨喜的,可他心里就总觉得在冒冷气。想了想,他干脆收起了笑,坦白地道:“章三姑娘,方才是我失礼了。其实……我原只知道你挺聪明,却没料到你会想得这么多,因此……就把你当一般小姑娘看待了。”
明鸾挑挑眉,有些明白了:“你在吓唬我?想让我自个儿打消了探听你口风的意思?这种事哪里是能吓得住的?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会认定你藏奸,若我告诉了祖父他们,你就不怕会坏你的事?”
朱翰之笑笑:“姨祖父的为人我清楚,他认定的事,即便小辈们再三劝说,也不会改主意的。想当初宫里选太孙妃的时候,章沈李三家的大姑娘都入选了。皇祖父与父亲否决了沈李两家的女儿,反而看中了章家大姑娘,姨祖母和大表叔也很赞成,只是因为姨祖父反对,事情便不了了之。这件事对章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姨祖父就是不肯,只因为不愿子孙代代被视作外戚。可见他心性坚毅。方才他已经清楚地听到了我的志向,即便你说我的坏话,他老人家也不会轻易动摇的。”
明鸾不以为然地道:“如果我只是个一般的孙女,他也许不会信,但现在很显然,有些秘密,家里大人还未必个个清楚呢,祖父却愿意交给我去做,可见他老人家有多么信任我。你就这么笃定他不会相信我的话吗?”
“即便他相信了你……”朱翰之的神情很淡定。“那也不要紧。我希望让他了解的,他都了解了,我希望他不要做的事,他也不会去做。到了那一步,即便他对我有了不好的看法,也没什么要紧。从前我与章家就不亲近。日后也不过是这么着罢了。”
明鸾皱皱眉:“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些?我都快听糊涂了。虽然我觉得自己还有些小聪明,能跟人绕着弯子说些貌似高深的话,但我还是更喜欢直截了当一点。你直说了吧,昨天为什么要叫我别告诉家里人?”
朱翰之犹豫了一下,便有了决定:“若我没跟你说那番话,你会把事情告诉家里人么?”
“当然会啊。”明鸾疑惑地看着他,“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么大的事。还跟我们家的人有关系,不管你让不让我说,我都会说的。”
“你试想一下……如果我没说那番话,你告诉了姨祖父之后,他老人家会怎么办?”
明鸾听得越发糊涂了:“还会怎么办?这么大的事,当然是找人来问个清——”顿了顿,似乎有些明白了,“如果你没说……那我祖父他们要找的多半是那个吕先生,或者直接去见太孙……”她的语速慢下来,转头看向朱翰之。
朱翰之微微一笑:“但我说了,他要找的就是我了,而且,还会悄悄儿地来找我,不让兄长与吕先生他们知道。因为他们会觉得,我提出那样的要求,必有不可告人的缘故。”
明鸾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绕这么大的圈子,只是为了祖父能找你说话?”
朱翰之道:“今儿我在你家说了那许多话,你想必也清楚,我对沈家是深恶痛觉的。如今兄长即将北返,他心中感念沈家救助之恩,沈家日后怕是要重新崛起了。这叫我如何忍受?趁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要给沈家人挖个坑,但不想章家陷进去。幸好,你们一家都是深明大义的,不等我提醒,便已经想通了。”
明鸾一脸的茫然:“你说的是什么?你给沈家挖了什么坑?还有,你既然有话要提醒我们,为什么不直说?还要绕这么大的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在哪儿。”
朱翰之却忽然卖起了关子:“我的好姑娘,我要主动送上门去,你家老爷子能不起疑么?吕先生同样也会有所察觉。有些事,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说罢便施施然背着双手继续往前走。
明鸾落在他后面,看着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忍不住咬了咬牙,干笑几声:“果然是高人啊,多简单的事,也非得要弄复杂了,说得好听呢,这就是高人的境界,说得难听一点,根本就是故弄虚玄!”
朱翰之一点都没露出生气的模样:“章三姑娘,小女孩儿家不要这么大气性。比如方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私底下说说便罢了,但若叫人听见了,难免要吃些亏的,最好是不要在人前露出口风。”
明鸾冷笑着跟在后面说:“我又不是傻子,若不是瞧着这里荒山野岭的,四周都没有人烟,我也不会跟你提起。如果你要向人告状,我也不是吃素的。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谁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只有你我清楚。就算我朝你身上泼脏水,你又能奈何得了我吗?”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你又怎知我奈何不了你?在德庆这个地方,兴许你家还有些依仗。但对我来说,那都不算什么。比如我方才板起脸来教训你,若我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怀有坏心,那你又能怎么办?得罪了我,也就得罪了我背后的燕王。要知道你们家还要靠燕王出手相救呢。”
明鸾面无表情地道:“是你主动跟太孙和我祖父提起。当初我四叔在东宫救了你的性命,你还再三表示了感激。如果你没撒谎。那么章家就对你有救命之恩,可你在三年后前来,一面都还没见过呢,就开始算计我们家,若是真有坏心,你就真的没救了。放任你继续作恶,我们章家迟早会吃大亏。这几年我已经吃够了苦头,不想再吃下去了。”
朱翰之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明鸾从背后抽出了一把闪着银光的柴刀。
朱翰之的额上顿时冒出冷汗:“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他眼角瞥了瞥周围,当真是荒山野林。四顾无人。
明鸾正色道:“其实……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
朱翰之:“……”
明鸾:“对我来说,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很重要的。”
朱翰之:“……”
明鸾:“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用这种方法。但是,我们章家上下那么多人,比你一个人的生命要重要多了。有时候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总是免不了牺牲一小部分人的。”
朱翰之又开始冒汗:“你……不要冲动。即便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我,吕先生也不会置之不理的。”
明鸾奇怪地看着他:“既然是神不知鬼不觉,那位吕先生又怎会知道是我下的手?而且我如果真要毁尸灭迹,自然不会留下线索,还会再安排一个替死鬼,那才稳妥呢。”
朱翰之睁大了眼:“替死鬼?”
“是啊。你讨厌沈家,我也很讨厌。他们简直就象吸血鬼!要是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一定很想把你干掉吧?我会在你的尸体旁放下一两样他们的随身物件,装作是凶手无意中掉落的。吕先生想必会查出来吧?”明鸾咧开嘴,露出两排小白牙,“广安王殿下那么厌恶沈家,想必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朱翰之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没有反应。
明鸾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相信了吧?骗你的啦!”她晃了晃手中的柴刀,重新插回背后,“谁叫你刚才吓唬我?我都说过了,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
朱翰之暗暗抹了把冷汗:“那把刀……”
“当然是用来砍柴的,家里的柴火用得差不多了。”明鸾拍了拍背后的柴刀,看着朱翰之苍白的脸色,“走吧?天阴阴的,想必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朱翰之有些郁闷地重新走在山路上,明鸾一路陪着,脸上带笑,心情相当愉悦。
她将人送到离小屋不远的地方后,便转身下山了。回到家,正好看见沈昭容正站在厨房门口与周姨娘说话,似乎是在讨后者欢心。明鸾皱皱眉,只觉得方才的好心情减弱了许多,便走过去:“你怎么又来了?”
沈昭容回头见是她,连忙笑道:“上回领回去的几样针线做得比原本预料的快些,我想再领几样回去,等到了日子一并送过来,也能多得一吊钱。”
明鸾看了看周姨娘,她正捧起一碗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沈大姑娘,你既然来了,不如就顺便给大奶奶送药过去吧。千万要劝大奶奶把药都喝尽了,可别洒了,这药贵着呢。”
沈昭容连忙接过药碗:“闻着似乎跟从前的有些不大一样,可是新开的方子?不是一直好好的?怎么……”
周姨娘微笑道:“姑娘既然在市集上听说了小道消息,想必也猜得出大奶奶为什么病情加重了?其实论理,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们二奶奶的嘴巴虽碎些,却也不是胡编乱造的。昨儿个的情形,虽然没能拿住人,但家里人都是亲眼见到的,我们心里再不愿相信,也不能把那人当成是鬼。好姑娘,你就劝劝大奶奶吧,虽说大爷离得远,到底要为两个孩子着想,更何况她如今又病着。”
沈昭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结结巴巴地应了。明鸾见状,已经猜到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宫氏把“捉奸”的事宣扬出去了,沈家人听到了风声,前来探问。不过这件事只要问一问当事人,也就清楚了,算不得什么。明鸾更关心沈昭容手里那只碗,便道:“周姨娘,少说两句吧,祖父已经发了话,不许家里人再提的,你说这些做什么?沈姐姐,趁着药还未凉,赶紧送过去吧,这一帖药可要七八十文呢,镇上的药店药品不齐全,有几味药还是专门上城里配的。你可千万要看着大伯娘把药喝尽了,一滴都不能漏下。”
沈昭容干笑着应了,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去了沈氏的小屋。明鸾看向周姨娘,后者脸红了红,行了个万福礼,算是赔不是。明鸾也放缓了神色。横竖是要下手的,让沈家人去做,也省得脏了自家人的手了。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这药有几帖呢?”该不会是一剂封喉的货色吧?
周姨娘小声道:“有四五剂呢,没那么快。就算衙门的人来验,也是验不出来的。”
明鸾不吭声了。
再过了一会儿,沈昭容脸色苍白地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只空碗:“姑母已经喝过药了,多谢周姨娘。我……我忽然想起家里有事,先走了。”
明鸾不由疑惑:“怎么了?你不是说想多拿几样针线回去做吗?”
沈昭容勉强笑道:“还有几样没做完呢,等我明儿做完了再来拿。”竟匆匆走了。
明鸾留意到,她甚至没有为沈氏“通奸”之事做出辩解,这般匆忙,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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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斗法,明鸾在语言谋略上落了下风,但迅速在武力威吓方面赢得了上风,这一回合是谁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