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戬如此笃定,话语里似透着十足的自信,顾生威不再迟疑,扭头顺着城墙向前奔去,藏红花低声对杨戬道:“你……小心些。”
杨戬听出她话语中的关切之意,不由楞了,点了点头。见此一幕,夏洛业登时脸色阴沉下来,眼中光芒闪动,在藏红花与杨戬之间来回扫了一轮,当下不再答话,与夏成鲲叶东一道尾随藏红花而去。
见顾生威等人已站在城墙的跑马道入口,转眼即可下到城中安全地带,杨戬转身面对着那巨型沙虫人。
巨型沙虫人期盼地瞪着眼:“你的朋友都走了,现在该相信我了,快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
在他庞大身躯后面,天空中黄沙遮天,盘旋席卷,犹如漩涡,许多人影在其中忽隐忽现,似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飘忽不定,发鬓纷乱,满面沙尘,狼狈不堪。地面上,乱石飞起又落下,一阵又一阵,毫不停歇,不时有人影被乱石击中,惨声大叫着从黄沙中落下,随即地面上响起更为凄厉的尖叫,顿时肢体分裂,血肉横飞。
“到底我儿子在哪里?”见杨戬沉默着四处张望,巨型沙虫人不耐烦了,催问道。
杨戬深吸一口气,将手插入储物袋中。此时没有其他人能救他出来,只有他自己能救他自己了,不管如何,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你儿子被我藏在一处地方,只有我知道,”杨戬迎视着巨型沙虫人的灯笼眼,大声道,“我把他放出来,你们必须马上走!”
巨型沙虫人大喜,连连点头:“马上走,马上走!我也不愿意跟狡猾的人类呆在一起。”
杨戬指着那漫天黄沙,密集石雨:“你说谎,你这黄沙一时半会都不会停,怎么可能走!你们沙虫人大大的狡猾,想骗小孩子!”
沙虫人黑如锅底的脸上皱成一团,抓耳饶腮,像是恨不得将心肺剖出来给杨戬看,结结巴巴着说道:“我们不狡猾,只要你把我儿子放出来,我们马上走,沙暴立刻就会停。”
杨戬眼见城外从空掉落的人越来越多,耳中听那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不禁心急如焚,当下道:“我就信你一回,反正你若言而无信,你儿子我一样能再藏起来……”从储物袋中抽出如意藤来,双手握住,闭眼默思,回忆那自杀而死的沙虫人的模样。
一片淡淡的荧光从如意藤身上泛出,飘飞如絮,迎风轻轻旋转,渐渐扩大实化,拼出一个沙虫人的轮廓来,正是那个自杀的沙虫人,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褐色脸庞毫无表情。
见巨型沙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假儿子看,杨戬手心捏了一把汗,生怕他看出端倪来。
话说这如意藤所幻化之人的本体若是已死,变出来的幻体即便逼真得很,也少了些活气,可说根本就是行尸走肉。
远处又一个人从空掉了下来,身着军中服饰,一落地就被沙虫人捉起撕成两半,内脏血肉冲天飞起,见此血腥惨状,杨戬腹中翻涌,差点呕将出来,当下忙大声叫道:“你儿子我已放出来了,还不消了沙暴马上走?想要我再将他藏起来么?”
巨型沙虫人被父子重逢的狂喜冲昏了头,不再多想为什么自己的儿子看上去如此呆滞,听他催促和威胁,忙大手一捞,将假儿子抓起夹在臂下,调转身躯,朝着正挥舞杖子指挥沙虫人攻击天上的女沙虫人首领大声叫了几声。
女沙虫人首领大喜,举起杖子收拢漫天黄沙,一面口中发出号令,命令所有沙虫人停止攻势。
正在此时,见到尤将军惨死的云鼎,从漫天黄沙中一旦脱困,挟怒而发的那两掌巨浪轰然而至,登时重重打在她身上,登时将她的身躯击穿两个大洞,鲜血喷涌出数丈,高大身躯缓缓倒下,双眼却是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杖子从她手中滑落,漫天黄沙渐渐聚拢收缩,归为一束风沙,钻入杖头,消失不见。
巨型沙虫人见状,“啊啊啊”嚎哭不止,奔行过来,欲要抱起女沙虫人首领的身子,开真伺机驱动长剑,耀起片片寒光气芒,滴溜溜电射而去,直直穿过心神大乱毫无防备的巨型沙虫人胸口,贯体而出,千钧的冲力带着它继续向前,重心不稳砸倒在地。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召唤各自的法宝,呼喝声中,彩光飞舞,宝气荡漾,无数法宝构织成一张美丽如霞的大网,向奄奄一息嚎哭不止的巨型沙虫人兜头罩下。
“砰”
“噗”
“嗤”
巨型沙虫人奋力向女沙虫人首领爬去,他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面染血的盾牌,被一个个法宝所发出的法力击中,很快就皮开肉绽,伤痕累累,无力再嚎哭。
他挣扎着将假儿子抱在怀里,又将女沙虫人首领尸体拖过来揽在臂弯里,仰天长啸一声,就此气绝而亡。
地上的沙虫人失了首领,失了靠山,登时茫然无措,乱成一团,有的继续以石块攻击,有的钻入地面逃走,有的呆若木鸡。
“杀!”云鼎高声长啸,飞身上前,长袖一挥,一道气芒窜出,将城门口的砖石乱墙震得粉碎,登时激起数丈高的烟尘。
烟尘之中,马蹄声急,铠甲铿锵,等候已久的五百黑骑兵出动了,一匹匹高头大马从大开的城门疾驰而出,如风一般向仓皇的沙虫人狂飙而去。紧跟其后的是一队队的皮甲步兵,约有一千人,每两百人为一队,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迅速在战场上四散而开。
黑骑兵的速度犹如闪电,一下就奔到了沙虫人跟前,手中长枪如蛇窜出,挑在他们的咽喉之上,锐利的枪尖借着凶猛的冲击径直扎透了他们的身体,不少沙虫人难以置信地举着手中的石头,低头看着没入喉部的枪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也有那些强悍的,呼喝连连,以石头将奔袭而来的黑骑兵砸落下马,随后再以一石将对方打得头盔凹陷,脑浆迸裂。
步兵们则负责攻击下盘,他们不如沙虫人高大,力气不如沙虫人大,前进速度也慢,只能跟在骑兵的身后为骑兵补刀。
“不要杀了!不要杀了!他们同意走了!不要杀了!”杨戬站在险峻如悬崖的城头,拼尽全力吼叫,双手在空中交叉舞动,试图引起云鼎等人的注意力。
可惜,没有一个人听得见,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得见。
无论是云鼎还是大祭天师,或者是祭天师,无论是人类士兵,还是沙虫人,都被愤怒、恐惧、仇恨、厌恶情绪占据,他们的眼中,只有敌人,只有仇人!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沙虫人手中的石头呼呼飞出,奔向人类骑兵和步兵,也奔向天空那些可恶的修道者们。
他们以投掷石头实行远程攻击,近身肉搏时石头也是他们的兵器,可砸可拍可扔可挡,灵活至极。他们的上半身,比人灵活,比人强壮。但是,他们不是完美无瑕的,他们的缺陷在于下半身的迟钝,他们转身需要全身的协作,巨大的肉刺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们的速度。
相比沙虫人的粗厚肌肤、鬼魅难敌的石头、迟钝粗苯的下半身,人类步兵倚仗的,是身上的轻便皮甲、手中的盾牌和灵活的步伐。
他们以盾牌抵挡石头的击打、投掷,以灵活的步伐闪避到沙虫人身后,以锐利的刀锋砍断沙虫人的脊梁,戳穿他们的腰身,任凭浓稠血腥的血溅在脸上,也一眼不眨。
沙虫人很快才痛切地领悟到,在杀机四伏的战场上,转个身比敌人慢半拍,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可惜,这个领悟来得太迟太迟了。嗓子已喊得嘶哑,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人类敌人越来越多,同伴越来越少,即便他们狂性大发,愤怒地把眼前的敌人一个个撕成两半,也挽回不了灭亡的命运。
在天上的云鼎等人以及地上的五百黑骑兵和一千步兵的合作下,剩余的三四千沙虫人很快就被屠杀殆尽。
战场上,浓稠鲜红的血浆流了一地,蜿蜒成河,在破碎的尸首之间流淌,上面还浮着一块块的血肉、内脏。无数的沙虫人死不瞑目,人类士兵的尸体们无一例外的残缺不全。
这一战,无论是沙虫人,还是人类,都伤亡惨重。
“不要杀了……”杨戬无力地跪在地上,嗓子干哑得无法出声,脸上全是泪水。
……
……
中原州,苍甸州,文陵州三大州交界处,有一处巨大的圆形峡谷,名为死魂峡谷。
司魂殿就位于峡谷之中。
此刻,司魂大殿旁侧的密室中,两个男子正执子对弈。
其中一个,约莫二十来岁,斜靠于榻,眉目慵懒,一身玄色绣金长衣,苍白秀气微带青气,看着棋盘一言不发。他正是司魂殿代理殿主盘都。
另一个,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高入鬓,儒雅贵气,略微年长,却是当今仙帝南昆的嫡亲兄长,九峰王蒙鼓。
“贤弟,认输罢。”蒙鼓今日此来,其实有事,见盘都一步棋想了一炷香时分,终于按捺不住,出言提醒。
盘都不悦,推盘坐起,道:“殿下欺人太甚。”
蒙鼓似笑非笑,抬手将棋子收入罐中,道:“贤弟输便输了,又没下什么赌注,何必动气?”
听他这一说,盘都眉目微展,笑道:“殿下说的是,是我失礼了。”话虽如此说,见蒙鼓收棋,忍不住拦住道:“再来一局。”
蒙鼓瞟了他一眼,道:“贤弟不想问问我今日的来意么?”
盘都楞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当下讪笑着道:“不用问,我自然知道。不就是来取十方离魂钟的么?”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口乌金小钟,递了过去。
蒙鼓眼前一亮,接过这口乌金小钟,左右端详,爱不释手,口中问道:“陆非谦那厮,你已解决了?”
盘都一笑,志得意满:“那是自然。本来想念着陆萨的情分,留他一条性命,谁知道他对殿主之位念念不忘,说不得只好除掉他。”
蒙鼓点头,赞许道:“正该如此。欲成大事,切不可有妇人之仁,贤弟果决聪慧,不枉为兄一片苦心啊。”
盘都忙拱手道:“多亏了殿下足智多谋,设计挑起邓一年与陆萨的纠纷,我才能有今天。殿下的恩德,盘都没齿难忘。”
蒙鼓将乌金小钟收入怀里,似笑非笑道:“贤弟不必谢我,若你不够心狠手辣,我再怎么帮你也是白费力气。要谢,还是要谢你自己。”
盘都一怔,不明白他这话怎么透着撇清关系的意思,正狐疑,蒙鼓又道:“我听说,昨日凡间沙虫人族与人族血拼一场,几至灭族,数千亡灵阴气,为贤弟所用,想必你万阴归虚大法又将更进一层了。”
盘都心里一跳,若无其事地说道:“这话是不错,就是可怜了那沙虫人一族,数千性命一夕死亡,所剩族众,不过数百,真是一大惨事。”
“哈哈哈,”蒙鼓大笑,“贤弟在我面前就不用有所隐瞒了罢,那沙虫人从一万年前就有族训,深避沙漠,不得以至宝现于人前,更不得倾全族与人族争斗。若不是贤弟借机挑唆,他们哪来的胆色智谋打到京都?”
盘都脸色大变,正要狡辩,蒙鼓抬手止他话头,脸上现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来。
他嘴角勾起,“贤弟,数千亡灵,于你的万阴归虚大法终究是九牛一毛,你若有心,数万亡灵尽你所用,只看你有没有兴趣了。”
闻言盘都心跳几近停止,数万亡灵?这是哪里来的?
看着蒙鼓脸上深不可测的笑容,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听到自己颤抖的语音:“殿下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