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螺眉,眉波似浪,不良于行,尽管他僧袈披身,亦难免崩坏,唯有做大英雄,方得正身。
不对,如果仅以眉骨便推断出这位无道高僧的命数,有失公正,何况自己对相术也是初尝浅试,有失偏颇。
龙文思索再三,还是平息内心的纷扰,朝无道高僧深施一礼道:“大师谬赞了,小生愧不敢当。还请进屋指教一二。”
三人先后进屋,龙文站在床前,并未坐下,无道高僧端坐椅上,甘敏站在他的身侧,毕恭毕敬。
“贫僧客居野人山已有二十余载,不问红尘只问仙,但是对你父龙大侠还是有所耳闻。龙小檀越,你五官气蕴不凡,武资必然英伟,可是又无半点修为,却是为何?”
以龙文那点道行,在这位高僧面前,自然是土鸡瓦狗一般,啥也隐瞒不了。龙文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在下自小就不能修武,废材之名人所共知。”
“奇也怪哉!可否由贫僧仔细把脉一探究竟?”
无道高僧的精目里瞬间流过一道急切的热流,不过龙文并未觉察,只是很自然地伸出右手道:“尚请大师指教。”
果然是高僧,龙文感觉手腕处传入一道灵气热流,如同缓缓溪流滋润平原阔野,仔仔细细地梳遍他的全身。
无道闭目屏息,心思完全沉浸在龙文的体内。
一丝安详的微笑伴随着眉毛一震,无道高僧睁开了眼睛,却没有放下龙文的右手。“筋脉沮驰,丹窍崩坏,此等异数,断无天生如此之理。龙檀越,你以前受过何等伤害?”
龙文迷茫不已,脑中似有梵相浮现,遥不可及。“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了。”
“这应该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发生过的事情。龙檀越,贫僧先问一疑惑,你既然不通武道,为何能破甘丫头的般若年华阵?此阵又名般若莲花阵,为贫僧师门不传之秘。依贫僧推断,当今能识此阵者,不过三四人而已。贫僧实在想不通龙檀越如此年少,何以跻身这三四人之列?”
“大师,我是误打误撞了,并不认得这般若年华阵法。我师门也有类似的八卦莲花阵,多少有几分相像,倒让大师误会了。”
龙文信口胡诌一个八卦莲花阵,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加啰嗦。
“阿弥陀佛,龙檀越,甘敏这丫头与我虽是师徒,实则情逾父女,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昨日才守孝期满,立即就接手了野人山这个烂摊子。她方才所言并非随口一说,贫僧得知你是龙大侠遗孤之后,便有心接纳你为收山弟子,承我无道衣钵,传我佛门大统。你意下如何?”
“大师,我是不能修武的,否则也不会只是太极剑派的记名弟子了。不过甘山主的指上神技确实让在下叹为观止,佩服的很。”
“这么说你也有意了?其实你的武资并非不能修复,有破就有立,天道如此。只是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才有万中之一的机会。”
“师父,你有办法恢复龙文的天资?那太好了!龙文,你还不跪拜师父?”甘敏似乎很想一下子把这个师弟抢到手里,因为龙大虾对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爱屋及乌啊。
“甘丫头,此事急不得。要想恢复他的武资,可说是凶险莫测,难上加难,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承受的巨大代价,包括你我!但一旦成功,龙檀越获得的好处也是空前绝后的,他必将因此而一跃成为人中之龙,成为武道百年难遇的奇葩。”
龙文终于被勾动了心思,修复武资?也就是说他断裂的经脉和破碎的丹田都不再是问题了?这可是连武长老这样的医道老祖都无法想象的好事啊!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龙文就要拱手跪拜。屋子本来就小,一时腾不开手脚。
“慢着!”无道高僧并未松开龙文的右手,神色颇为凝重。“在没有成功修复你的天资之前,贫僧不敢耽误龙檀越的前程和名声,不能强迫你先行拜师。”
龙文不由再次被眼前的无道高僧所折服,高僧这一句话替他扫清了诸多障碍。
他虽然只是武长老的记名弟子,但如果转投他人门墙还是有背武德的行为,传出去必被世人唾骂,无道高僧替他想到了这点。再者未列门墙而学人绝艺,这无异于偷盗,亦为正道武修所不齿。其三,就算不学绝艺,只受他人恩惠,那也得一辈子背上一个情债,而且像修复武资这等恩惠,是丝毫不亚于活命大恩的。修武之人,不光讲究实力为尊,更加推崇恩怨分明的武道精神。谁都知道,情债难还。
龙文对另投明师一节看得不甚严重,除非傻子才不想找个天下第一的师父,但是对恩怨分明这一节却是十分地认同,大丈夫当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方能无愧于天地风云。
实在不能为师,但可以为父啊,无道高僧虽是出家之人,收个义子应该没有问题。龙文琢磨着是不是真要找个干爹混混呢,虽非本意,倒也无伤大雅。
“依我看这事十分简单,龙文不过是太极剑派记名弟子而已,随时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如果不是碍着龙行天下,只怕谁也不会把他这样的废材放在眼里。龙文,你就一心跟着师父学艺,他日大成之后,我陪你去太极剑派把废材之名还给他们。”
甘敏说话时美丽的双眸熠熠生辉,透出强烈的期许。
“敏儿,你如今是堂堂野人山山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就事论事,修复武资这事颇为棘手,为师并无十足把握,只能说尽力而为吧!”无道高僧深深叹息一声,接着便把其中的关键一一说出。
按照高僧的判断,龙文的武脉和武丹应该是小时候被高人刻意破坏的,要想恢复这部分武资已是万万不能,解铃还须系铃人,除非那位高人所在的门派以本门奇功并耗上百年修为,方可让龙文恢复如初。但这种可能是不存在的,那个门派既然对幼小的龙文痛下煞手,又怎会帮他复原?何况还要折损施救高人的百年修为。
但是世事无常,是是非非谁又分得分明?若论那位高人,并非一定出于恶意才这么做的,准确地说,他甚至还算龙文的救命恩人呢!如果不是他早年看出端倪,只怕龙文早就不在世上了!
因为,在龙文的上丹田里竟然凝聚着一团剧毒!而且是一生下来就是如此,只不过那剧毒暂未扩散。那位高人看出其中凶险,不得已才把龙文的武资全毁了,以此来阻隔剧毒随时可能的扩散。这无疑是极痛苦也极高明的选择。既然那剧毒无法消解,就只能斩断它向全身漫延的通路,以此增加龙文多活几年的机会。
无道高僧虽然不能修复那位高人的破坏,却想到另外的一条充满危险的拯救之道,也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大道,那就是替龙文打通一条奇筋——坎离元筋,把毒从上丹田引到下丹田,再引至会阴处由水道泄出,正本清源,根除后患。坎离元筋虽然只有一条,但是连接人体上中下三处丹田,如果以此为修炼之基,别出蹊径,虽然比依托寻常武资的修练需要多付出百倍的艰辛,但精进无阻,未有止境,却也是一条通天之路,未必就不能修至大成。
这叫什么?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
这条坎离元筋之所以不为武者看重,是因为它是深藏于脊上大椎之中,打通它实在太过艰险了。只要灵力稍有异动,就会对脊髓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轻则立刻瘫痪,重则丧命,因为人体的五脏六腑很有可能会因失去大脑的控制而爆裂或者衰竭。
灵气在脊髓里开疆拓土的过程,有如万千蚂蚁噬咬骨髓,又麻又痒又疼,让人不能自持。所以这路过庭开髓之法必须要有雄厚的外力协助才行,任何人都不可能靠自身之力贯通自己的坎离元筋。而且这协助之人不光要有精湛的修为,还要具备牺牲精神,因为元筋会把外来的灵气吸收得一干二净,造成协助者真元大损,所以,即便是师徒、父子之间,也完全不会以这种方式来修炼的。
亘古以来,世上虽有此法,却未闻有过修练成功之人。
因为干系太大,无道高僧决定第二天再行决定,各人都好好想想其中的厉害得失。因为一旦开始了,就得连续七天日夜行功,一气呵成,断无中途撤退的机会。
晚上,龙文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心潮澎湃。因为天生蕴毒,自己屡陷危难,同时也屡得贵人襄助,从童年的那位高人,到武长老,再到无道高僧,真是反反复复,世事难料啊……此生如果不能修武,则一切成梦;如果不能驱毒,则生死难料……就算是凶险莫测,命悬一线,也比一辈子寄人篱下的好,废物之痛,痛彻骨髓……打通坎离元筋,做别人做不到的事,这才不负我龙文两世为人的遭遇……
不知何时,他于沉思中陷入梦境,轻微鼾声在屋子里回荡。
窗口一轮明月斜射入户,分外静谧。忽然,一道人影从窗外投入屋里,如夜鹰投林。
“嘿嘿,你小子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害得本尊等了半天,点了你睡穴,好好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
来人一阵摸索,又把龙文脱了个精光,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捏了一遍。
“奇怪,她既然敢嫁人生子,为何又狠心抛弃幼子,竟然连个贴身信物都没有留存?”
“纳兰蕙月,我就不信你会绝情如此!”那人赌气似地把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一无所获过后才叹息一声,走近龙文。
“二十年来,塞我心头的唯有你之音容笑貌,想不到大半时光你我是近在咫尺,却当远隔天涯。怨我沉溺太深,怪我执念太重。”
“像,实在太像了!与她当年的模样并无二致,只是少了份少女的明媚,多了份少年的英伟。昨天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恍如隔梦。原本只是对你破我阵法感到稀奇而扮作樵夫前来试探一番,不想一见如故,似有故人来,扰动我心魄。纳兰蕙月,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天意?当年你弃我如敝履,如今我弃你亲子如草鞋;当年我赠毒传情终不悔,如今我收毒图存已无意。老天戏我,我戏天下!嘿嘿嘿……”来人压抑着喉咙失声连笑。
一滴热泪滴在龙文稚气未脱的脸上。那人凝视了一会,把龙文的衣服穿上,消除可疑痕迹后,消失在月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