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才从养心殿出来,便瞧见沿途的宫道上一缸一缸的睡莲,或粉或白,甚是好看。且风吹送香,幽幽淡雅的气息萦绕浮动,这傍晚的紫禁城倒是比白日里更添了几许生气。“这样好的时候,朕自当沿着宫道走走,苏培盛,让人领着御驾回去,朕徒步前往翊坤宫便是。”
苏培盛当然是喜欢的,难得皇上有这样的性质:“奴才也觉着这会儿清爽,皇上咱们不如往御花园走走,穿过园子也能到翊坤宫。”
颔首,胤禛笑了笑:“是啊,阅了一天的折子,走一走也惬意。”
苏培盛自然是让人送了御辇回去,领着御前侍卫陪着皇上往御花园去。一路上察言观色,都觉着皇上的心情极好。
才步入御花园,胤禛就隐隐约约听见了歌声。那歌声不远不近,缓缓的随着带着香气的风,慢慢的送到耳中,是那么的绵软恰到好处。“苏培盛,是谁在歌唱?”胤禛听得有些入迷:“朕听着是寻常的小调,不似宫中乐曲曲高和寡,反倒别致。”
说真的,这歌声并没有多么清丽脱俗,更谈不上绕梁三日,只是在这恰到好处的时候,显得尤为舒心罢了。苏培盛仔细聆听,便笑道:“皇上,奴才以为这是一首哄襁褓婴孩入睡的民间小调,想来……应当是安贵人在清唱吧。”
“哦!”胤禛似笑非笑:“安贵人将福敏带来御花园玩了?”
苏培盛眼睛尖,趁着傍晚的落日余晖,很快就找到了安贵人的身影:“皇上您瞧,安贵人正抱着小公主在那亭子里乘凉呢。”
淡然的看了一眼,胤禛道:“朕也有些日子没抱过福敏了,便过去瞧瞧好了。”
“嗻。”苏培盛前头带路,走到近前才低低道:“皇上驾到。”
安笑然闻言抬头,正对上皇帝的目光,不免一颤。“皇上……”
“嘘。”胤禛示意她不要乱动,以免吵醒了福敏。但见她身边没有旁人跟着,又不觉奇怪:“怎么就你自己抱着福敏?侍奉的人都去哪儿了?”
朝着皇上温然一笑,安笑然的声音轻且甜美:“皇上有所不知,换季了,福敏所用的衣衫鞋帽,以及所用的被子铺垫,都要更换新的,薄的了。所以臣妾就让奴婢和乳母仔细准备。这会儿太阳落山,御花园的景致很好,臣妾就带着福敏来园子里逛逛,不想这小家伙看的累了,就在这里睡了。”
胤禛点了点头,又是奇怪:“怎么你宫里侍奉的人手不够么?让内务府择几个勤快的拨过去给你使唤。”
“谢皇上。”安笑然依旧是温润的样子:“臣妾宫里的奴才原本是够用,只是福敏一日一日长大,要操持的事情就多了。臣妾又是初为人母,总是担心不周到,故而有些忙乱。”说到这里,她轻轻的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卷翘轻盈的遮住了眼底的流光,那么清新甜美。“平日里也是多亏了表姐时时在旁指点,否则臣妾当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呢。”
“怎会!”胤禛的目光从安氏的脸庞移到怀中的小公主,笑容便沁出了慈爱:“只看福敏长得这样好,便知道你是用了心在照料。齐妃是生下三阿哥的,自然有经验,有她陪着你,朕也安心。”
从安氏手中,轻轻的接过襁褓中的女儿,胤禛只觉得重了不少:“福敏贪长,几日不见,又是一个样子了。可再怎么看,都和你一般乖巧可爱,长大了必然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安笑然登时脸红起来:“皇上谬赞了!”
接过了福敏,胤禛才发觉,安氏衣襟上的荷花绣得极为好看。不似宫里绣娘,爱用些金丝银线,衬得那荷花没有了清雅之姿,反而雍容的不像话。“你这衣裳倒是好看,只是似乎不是宫中的手艺。”
“皇上目光锐利。”安笑然淡淡道:“白日里照顾福敏没有功夫,臣妾便晚上自己裁制新衣,绣绣花样。如此,也能节省些宫里的开支。”
胤禛点了点头:“你真是心灵手巧,又会打算。”
这一回,安笑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着皇帝淡然的笑了笑。
苏培盛心里有数,这架势,皇上必然是去不了翊坤宫了。“皇上,天晚了,只怕太阳落山,风也该凉了。小公主年幼,实在不能在风口吹着,不如……”
“朕便送安贵人与小公主回宫罢!”胤禛顺着苏培盛的话道。
“多谢皇上。”安笑然的脸上沁出喜色来。
胤禛转手将小公主交给了随行侍奉的御前嬷嬷:“先带小公主回宫,交给奶娘照顾。苏培盛,去翊坤宫一趟,告诉贵妃朕不过去用晚膳了。另外去内务府,挑几个得力的丫头过来侍奉。”
“嗻。”苏培盛喜声应下,连忙就去了翊坤宫。
彼时,年倾欢已经领着乐凝、花青,准备好了丰盛的晚膳,只等着皇上过来。见是苏培盛只身前往,心里已经隐隐有数。
“贵妃娘娘金安。”苏培盛恭谨笑道。“皇上方才在御花园遇着了安贵人与小公主,故而陪同安贵人送小公主回宫,就不过来用晚膳了。”倘若是对别的妃嫔,苏培盛只会传到皇上的原话,但面对贵妃,他必然要一字一句说清楚原委。
年倾欢轻轻一笑:“原是如此啊,无妨,想来皇上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福敏,陪着也是应该。何况福敏那丫头乖巧可爱,本宫也是喜欢。乐凝,去把苏州织造才进贡本宫的绸缎择两匹鲜嫩柔软的,等会儿给安贵人送过去,看合适给小公主做点什么。”
“是。”乐凝笑着答应下来,没有任何的情绪外泄。
“娘娘恩惠六宫,奴才感同身受。”苏培盛也是喜悦:“皇上还吩咐奴才前往内务府,为安贵人择几个侍奉的奴婢,若是娘娘没有什么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好。苏公公慢走。”年倾欢温眸而笑,目送苏培盛出去。
乐凝这才露出不悦之色:“娘娘,那么好的料子,您自己不用也就是了,给安贵人做什么,她的身份,哪里配!”
“本宫是给小公主,并非给安贵人。”年倾欢也是真的喜欢那孩子:“小公主到底是皇上的骨肉,何况稚子无辜,宫里的血雨腥风不该牵累无辜的孩儿,本宫是希望她真的能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长大。”
花青搁下了手里端着的莲子羹,满心愤懑:“娘娘啊,您怎么可能没瞧出来,这宜嫔才不济,安贵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承宠了。又何必这样惯着她!”
“僧多粥少。”年倾欢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凝脂白玉菜,搁在自己的碟子里:“不是宜嫔,就是安贵人,不是安贵人可能还有宁嫔、英答应之类。谁让这天下是皇上的,后宫也是皇上的,本宫再怎么挖空心思去争去抢去夺,到底也不可能让皇上完完全全只属于本宫一人。既然明白,何必再浪费力气呢!”
听着贵妃这话很是泄气,花青不免耷拉下脸子来:“可是这些日子,皇上待娘娘您极好啊。”
“皇上之所以待我好,是想告诉宜嫔,即便她是皇上的恩人,她救过皇上的命,也不该恃宠而骄,谋算旁人。要的太多,太过贪婪的人,最终只会一无所有。”年倾欢慢慢的吃了小口菜,以绢子拭了拭唇角,接着道:“皇上之所以这样告诫宜嫔而非我,乃是因为皇上晓得这一切,本宫心里一早就有数。足可见懂得多,看得透,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略微点了点头,花青收敛了不好的神情:“奴婢去给娘娘热一热这汤,娘娘先尝尝别的菜肴吧。”
“不必了。”年倾欢笑着拦住她:“除了本宫面前这道白玉菜,其别的都撤了,赏你们吃了。总归是佳肴,吃进腹中才不算浪费。”
花青与乐凝齐齐福身道谢,依言撤了。
年倾欢摆一摆手:“趁着热,你们赶紧都下去用些吧,本宫自己可以。晚点用完了,再来是收拾碗筷。”
两人也依照娘娘的吩咐,领着一众侍奉的人都退了下去。
这时候,年倾欢的脸上才流露出些许的忧伤。宫里的日子,大抵就是这样的。外人看着锦衣玉食,可面对着一桌子的佳肴,独自下咽的滋味,又有谁能懂?还不及粗茶淡饭,笑颜相对,得一人心便是最好不过了。
乐凝去而复返,端了一碟子芙蓉碧翠,道:“娘娘,这是懋妃娘娘叫人送过来的,说是给娘娘添个菜,尝尝鲜。”
年倾欢点了下头:“搁这儿吧。”
“是。”将菜放下,乐凝正想着退出去,又觉得有些不妥:“娘娘,您说懋妃娘娘会不会在这菜里……”
“不会。”年倾欢打断了她的话:“懋妃真要害我,也不至于用这么低俗的手段。何况她现在只是怀疑我容不下肖氏,到底也没拿住切实的证据。”
唇角的笑容不禁苦涩起来:“这宫里的人心啊,总是要变得。”年倾欢自顾自的吃了小口,终究还是想着吞下所有的苦涩,慢慢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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