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易川铭毕竟久经江湖世故,知道就是离尘子一个,要对付已是十分吃力,这还来了更在其之上的飞泉宫掌教。今日想要一举歼灭河朔十八路及来此观礼的诸派门,势必不能称心。目下只有先思退路,务求全身而退,再伺机夺回翳黄珠便是,眼前不宜硬碰。
思及于此,这老鬼打定主意,先求退走,但面上丝毫不露行迹,缓缓倒退两步,暗运毒掌,“哈”地一声断喝,突施奇袭,举掌径往谢夷峰面上来了!
只见炼月君微微一笑,身形瞬动,如烟如雾,后发先至,早在谢夷峰身前挡着,轻轻举掌,“啪”地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
谢夷峰大惊,叫声:“师父小心,那老贼最擅使毒!”
“啊!散元掌!”龙蓉衣亦惊呼开来。
炼月君拿手一看,只见掌上竟有一层黑气,团团不散,正在逐步侵蚀他的手掌。
离尘子心头暗暗惊异:师兄乃是丹元之妙体,凝剑之灵身,更非肉身凡体,照理说世间毒物已然对他不起作用了,怎么这老鬼还敢对师兄下毒,而这毒竟然还真的对师兄有效!不知是何妖毒,看样子竟有噬灵散功之能。这老鬼的毒功蛊术当真高深莫测,可畏可怖。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炼月君颇感好奇,注视着手上的黑气,易川铭刚好转身落地,知他仙法奥妙,一旦出手,自己定然不敌,只有出其不意,全力置其于死地。所以趁炼月君注意毒掌伤势,不等他反应过来,使出平生绝学,拿出毕生修为,猛催自身元功,贯气导地,散瘴于天,顿时周围毒烟大盛,满堂的蛊虫躁动不安,纷纷张牙舞爪,合流聚拢,万蛊合为一巨型妖物,形似长颅巨兽,势如滔天巨浪,张着如渊巨口,猛扑向炼月君他们三人,一口就把他们吞噬下去!
早有不少人吓得昏死过去,还有些胆子的,看着他们被虫群吞食,也是如坠深井,上下都凉透了,心道惨了惨了,连飞泉宫两大真人都不敌,吾今休矣。
易川铭正当得意,嘴露狞笑,正要抽身,就见虫群中一道毫光迸射,金光耀眼,忽地那万蛊巨兽“轰”地炸开,虫群纷纷散开逃命。
只见毫光罩住三人,正中炼月君微微含笑,顶上圆光覆顶,三花齐现,头戴太婴金霞冠,身披素华乾坤袍,腰围雷法锁魔带,斜坠伏波海龙晶;胸前玄镜耀如日,背后披帛飘若云,一双小脚如白玉,两朵青莲载法船;真个是顿破暗翳妖云散,仙光回照映法身。霎时间,众人只觉得仙霞满堂红,馨风透室香;一扫妖氛退,但教鬼魔藏!
那些毒虫都是野物,遇到如此威能,哪还能听易川铭的驱使,各各逃窜,或飞入梁间,或钻入地缝,或藏在草木之阴翳处,或匿在瓶炉的斗角间,纷纷似没头的苍蝇,无主的孤魂,乱撞乱飞,只顾逃命。
但见光中炼月君笑道:“易老鬼!我素知你毒功了得,善使蛊虫,但你这些伎俩又岂能害我?!”说着平平伸出右手,微微一笑,手指轻摇,如托莲花,掌上隐隐透出一股黑气,渐渐离散开来,消于无形。
那千尸炼主心头大骇,飞泉宫掌教真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那散元掌本是由“噬阴邪蛊”炼制,专用以对付像他这样灵气聚形之体,没想到他竟将剑气练得圆转如意,深藏若谷,把毒气牢牢封锁在一处。而他驱散虫群的功力更是精纯,竟隐隐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象,便是八大仙宗之中也少有如此修为者。他既有如此大能,今日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只听炼月君笑道:“你这老鬼,今日是史家结亲的大好日子,你看你在人家大堂里放这些毒虫毒雾,搞得乱七八糟,人家怎能开心?也怨不得你不招人待见。”
“嘿嘿,腾虚真人,你以为破了我巨灵蛊兽我就没了法子啦,好来消遣我?也忒把蛊王小瞧了!”
“哦,那我倒想瞧瞧还有什么把戏。”
易川铭眼睛一转,心下寻思,如今之计只有使他首尾不可兼顾,那我无论是抽身而退,还是由中取利都可,主动便在我了,他自恃名门正派的架子,必以救人性命为念,我且如此做来,看你怎么应付。
千尸炼主自以为得计,心下暗喜,倒背着手,也不走动,只是看着炼月君不怀好意的微笑,而炼月君也报以微笑,并不急于收拾他。
二人相持,只半柱香功夫,倒是周围几个掌门人呼喊起来:
“啊!啊!那些东西还没死,还在我身上爬!仙长!老仙长!救命,救命啊!”
“嚯……这便是你的手段?”炼月君看着易老鬼,会心一笑。
“哈哈哈,如何?这里每个人现在都被我的‘孩儿们’掌控着,无论他是飞天遁死,还是金刚不坏,只要他敢轻举妄动,就是一个死!”
原来易川铭见明着斗不过炼月君,便想着以满堂来宾的性命为要挟,要牵制住他,一边与之僵持,拖住炼月君的注意,一边暗暗催动那些已经藏起来的蛊虫慢慢地爬到众人身上,在脖子、肩头、手腕等处蓄势待发,一旦炼月君有所动作,便要他们全都中毒立毙!
炼月君看出易川铭的用意,只得纹丝不动,但他倒不慌不忙,始终面带微笑,直视着易川铭的眼睛,终于还是摇摇头,拍拍手,笑道:
“老鬼不愧是老鬼,真精明,懂得拿这里这么多人做人质,让我们不敢再有动作,高,实在是高。”
离尘子异道:“师兄?您这是……”
炼月君举手一挡,止住离尘子的疑问,复向易川铭一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笑嘻嘻的道:“不过我可不是吃这一套的,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我要做什么你猜不到。你动手吧。”
“啊!”满堂的人都吼了起来。
“老仙长!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啊!”
“我们的小命都在他手里攥着哪,可不能……”
“救命啊!救命啊!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天杀的!飞泉宫也不是什么好鸟!奶奶的,见死不救算什么英雄好汉!”
“老仙长,您修道人以慈悲为怀,还望搭救啊……”
谢夷峰对他们这些武林人士的丑恶嘴脸早已恶心透顶,见这些人又鼓噪开来,禁不住呵呵冷笑:“你们不是早已拜了那老妖怪为盟主了么,怎么还来求我师父搭救?他要把你们救了,岂不是让你们少了一位好盟主,怎能断了你们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齐老师傅笑道:“谢兄弟,我们都是一时糊涂,误信了这老妖的伎俩。我们河朔派门虽多,但都不是这老妖对手,你教我们如何对敌?如今令师来了,正好是我们的主心骨,正可大扬我正道武林的精神,为我们的指路明灯。况且两位老仙长都是宽宏大量之人,绝不计较我们一时权宜的托词,谢兄弟又何必抓住一点不放,岂不教江湖上众兄弟们寒心?”
众人随之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只是为保性命,权且说些恭维话给那老鬼,谢兄弟如何就信了,真真冤枉了做哥哥的了。”
谢夷峰听了几欲呕吐,撇过脸去不想看到这些人。
“无耻……”嘈杂中一声冷言,掷地千斤,把众人唾弃得一文不值。
“谁?!谁在乱叫?!”
众人看时,早有几个注意到,原来是正金门史家的大公子——史霄史剑云。他眼神中的坚毅光芒扫向那些自称名门之人,竟将他们的哀求苦告之声渐渐压了下去。
“霄儿!你!你怎可……”史老爷瞪着史剑云,可下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眼神中透着无可奈何的责备,与言不由衷的羞赧。
“哈哈哈哈……”只有千尸炼主的大笑回荡在史府大堂之上,“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武林!这是正道?!哈哈,可笑啊可笑。蛇蝎虽丑,也有医人之用;蛊虫虽毒,不及人心险恶。腾虚真人,我敬你乃是武林前辈,道高德隆,可我真替你不值,竟会想去救这些杂碎!”
炼月君依旧面不改色,并不理会他这挑拨之言,直问他:“我让阁下自己动手便是,阁下又不动手,看来是黔驴技穷了。那边看看我的本事如何?”
说话间,炼月君周遭一阵云霞飘腾,香风四起,易川铭大感警觉,全力戒备,一边威胁道:“你敢动手?!你当真不顾这里的人死活了么?!”
炼月君没有回应,云霞更盛,大有云涛雾浪之汹涌,又有江海横流之磅礴,霎时间包裹住这里所有人。易川铭赶紧催动毒功,要害这些人,奈何气息却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更不见蛊毒有半点儿动静,就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不绝于耳,只见头上身上地上,那些毒虫纷纷倒地,痛苦挣扎。
易川铭大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急向地上虫群查看,只见所有的毒虫,都如被钉在地上,再难动弹。更让这蛊王惊讶的是,这些毒虫种类繁多,但每一只的毒器都被斩断,蜂去尾,蛇去牙,蜘蛛蜈蚣无指爪,再无害人之力。
“善哉,善哉,修道人不可妄动杀戒,只得以此法断你杀心妄念,还望你及时回头,不然悔之晚矣。”炼月君手捻剑诀,微微而笑。
什么?!他竟有此能耐!在这数万虫群之中,用极精微的剑气斩断蛊虫的毒器!这有可能吗?!这有可能办到吗?!这人到底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易川铭早已无了惊讶之情,只有胸中翻涌的恐惧,平生首次感到如此可怖的敌手,眼下绝不是与之对敌之时,只有赶紧遁走,才能保住自己一命。
易川铭气势已怯,早思退计,但一转念,又实在舍不得门中至宝翳黄珠落入龙蓉衣之手,略一思忖,趁着云烟遮掩,慢慢的向彩茗靠过去。
“小心!”龙蓉衣时刻注意着她师父的动向,见他身形一动就知他将不利于彩茗,连忙出声示警。谁知她反应快,她师父的身法更快,龙蓉衣刚一出声,易川铭形似鬼魅,已然欺到彩茗身前,毒爪高举,使个“锁龙勾”,要将彩茗擒住。
他指爪已经递到彩茗眼前一寸处,忽然间“呃”地一声轻呼,如同被使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满脸皆是痛苦神色,像他这样的大宗师,竟然额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牙关紧闭,模样甚是辛苦。
却听一旁炼月君抚掌笑道:“老鬼好不省事。你方才以毒掌暗算我时,怎么就没想到我为何傻乎乎的硬接下你这一掌?”
易川铭眼一瞪,若有所思,面容渐渐扭曲。可是看似惨痛之极,那老鬼更不哼半声,一味强忍着,让人不禁佩服起这个邪派耆宿的毅力坚韧,更隐隐有一丝恐惧在心。
离尘子也笑道:“易老鬼,你忘了我来时说的?师兄乃是丹元剑气凝真化形,此刻站在这里的师兄的元婴就是他数百年精纯修为的元功,天下间也就只有你敢伸手硬接他那一掌,小老儿可真是佩服佩服,真的佩服。哈哈……”
易川铭气得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心想你这惫懒老道此时竟敢消遣老子!不过此时体内真似有一股凌厉剑气纵横,若分若和,捉摸不定,难道真如他说的一样?
“哈,易老鬼,你只当你可以暗算我,便以为我不会暗算你不成?”炼月君笑嘻嘻地说道,随便迅速地做了个鬼脸,“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怎么样?吃瘪了吧?呵呵……”
“嘿!老妖怪!我师父跟你说话呢!”谢夷峰亦冲着他笑道。
只听炼月君笑道:“他不说话是对的。他此刻正运功与体内的‘六阳玄剑’相互抗衡,无暇再有其他动作了,要是他敢轻举妄动,体内剑气失衡,立时暴冲出来,他稳死无疑。”
“哈,想不到师父您好奸,竟用这法子摧折他。有这法子怎不早用出来,害我们这么辛苦跟他周旋。不过怎么他此时才发作,看样子师父您这剑气也练得不咋地。”谢夷峰撇着嘴笑道。
炼月君伸手给他一个爆栗,笑骂道:“鬼东西没大没小的!你忘了你现在可是私自下山,超期不归,现在又目无尊长,想死啊你?”
“用不着这么用力打我吧。”谢夷峰笑嘻嘻地摸摸头,忽然大叫起来,“妈呀!师父你刚才那一下不会也……”
“呵呵,怕啦?嗯,差不多吧,一会儿让你也尝尝易老鬼现在的滋味。”
“哇!师父我知错了,不要用这么危险的招式来开玩笑啦,会出人命的啊!”
炼月君手一抬,示意谢夷峰莫闹,再向易川铭道:“易老鬼,受我六阳剑气窜行经脉的滋味如何?我一直没有催动剑气,原想着只要你知难而退,我也不用如此极端,谁知你恶性不改,那边怪不得老道我下手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