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总记得这是什么吧。”方老伯品了口茶,嘴角一扬,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碗,右手在扶手上一拍。
霎时间,大堂的地上,屋梁上,墙壁上,桌椅上,花草盆景上,甚至众人的身上,冒出来了无数各式各样,分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毒虫蛊物,爬得满满当当,几乎间不容针。全都在蠕蠕而动,似乎只要方老伯一声令下,就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吞噬了。同时四下里红的绿的,紫的蓝的,各色的瘴气也飘了出来,众英豪触及这些瘴气,全都头晕眼花,头痛欲裂,气喘不止,苦不堪言。
当真是他!!
这是“毒罗净土”!龙蓉衣心头一紧,那种一开始就存在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清晰,或者说已经是事实了,她已经逃不了了。
所谓“毒罗净土”,乃是“毒如罗网,净是蛊虫”之意,能于瞬间释出万千毒虫,漫天盖地,分进合击,俨然有法,尽为蛊师所控,就算对方有百人千人也尽丧此招之下。而这招乃是南疆百蛊坛不传之秘,能会此招还能有谁?龙蓉衣不作他想。
龙蓉衣此时双腿已不听使唤,抖得就像筛糠,软绵绵的站立不住,慢慢瘫倒在地上,就像魂飞魄散了一样,眼中没了生气,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在自己眼前乱舞,嘴里颤颤抖抖的只能说:“师、师、师……父……”
史老爷一听,脑袋“嗡”地一声,冷汗从背上一下子冒了出来,身中的尸蛄也像受到感应了似的,越发的活跃,令他更加痛苦难当。史老爷是知道龙蓉衣的来历的,她的师父是谁他更是清楚,当年盗宝就是取走他的掌门印信。可谁知道这样大人物竟会是如此平常的老人?还会在今日他史家大喜日子悄然来临呢?
史老爷不知不觉牙齿都在打颤,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念道:
“你、你、你……你是、你是……千、千、千尸、炼主、主、主……易、易……”
众人这才明白,今天招惹到什么人物了!几个掌门突然“啊”地大叫起来,有些竟然“哇呀”一声大哭起来,更多的人是颤抖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湖人都听说过南疆百蛊坛的名号,知道坛门中人的狠辣,晓得他们门主的阴邪!这百蛊坛乃是武林一大祸害,地处南疆,就近取材,多炼制奇毒异蛊,与之交手常于意想不到处致人死命,无论你是胜是败,这些妖人多半会在你身上留了后手,少则七八步,多则三五年,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犹以其门主为最,传说此人于一百四十年前即威震武林,善使毒虫邪蛊,害人无数,自号“千尸炼主”,阴邪非常。后武林众豪侠怒其恶行,七大派不顾身命,联合追剿,这厮敌不过,逃遁入南疆,在当地开山立派,称“百蛊坛”,南疆人也饱受其荼毒,世人呼为“蛊王”,不过江湖上提起他还是多唾骂为“易老鬼”。
齐老爷子惊道:“你是……易老……不!千尸炼主!”
方老伯没有理会这些人,或者说他早已这些人的反应,对这人的反应也早已司空见惯了,根本不必理会。他只是看着惊惶万状的龙蓉衣,再问了她一次:
“如何?这可认得我了?”
龙蓉衣战战惶惶,勉强正了身子,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埋着头,小声道:“弟子……弟子参见……师尊……”
“那还认得这招么?”
“是、是……是……师尊的……毒、毒、毒罗净土……”
“嗯……总算没让我白疼你。”
龙蓉衣小心翼翼的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师父的眼神依然充斥着惶惑与恐惧。千尸炼主似乎早已明白她的疑问,但看着他这小弟子这般神情,却是非常受用,甚是得意,自己摸了一把下巴,笑道:“怎么?还不明白吗?”
龙蓉衣似乎像是被发现心思似的惊慌,一下子把头埋了下去,浑身瑟瑟发抖,不住的说:“徒儿惶恐……徒儿惶恐……”
易老鬼大笑起来,一边捻着胡须,一边说道:“我说你退步了,你还别不信。如何连我的‘尸融神法’都忘了!”
龙蓉衣猛地一怔,微微抬起头来,心中暗暗叫苦:他既能使出“毒罗净土”,又能说出“尸融神法”,这两样都是坛门上乘毒功绝学,就连名字在坛门中也属少数人知晓,门外之人更是绝无可能得知,可见绝对是师尊来了。要是坛门中的师兄弟来捉我,我还有机会乘机逃走,或是将其杀除。如今是师尊亲自出马,别说动手杀他,就是从这儿逃走都是妄想了。
一边彩茗听了“尸融神法”一词,先是一愣,立马就想到那个邬堇。她身受尸融神法再造,已是如同妖魔鬼怪一般,又难缠又厉害,险险命丧其手。现在这人说出这话来显非偶然,莫非是跟邬堇一伙的?不过看他的模样比邬堇正常得多,似乎功夫没有她那么厉害,不知为什么大家要怕他呢?
栗夫人素来不熟江湖情形,还以为“方老伯”已把这“严婆子”暗暗制住,心内焦急,慌忙叫喊道:“老方!老方!怎么还不给老爷解毒?!”
史老爷猛地回头盯着栗夫人,那眼神如同利剑一般穿刺过去,面上神情惊恐至极,仿佛要是他能动,早就一耳刮子打上去了。
易川铭听这里叫他,偏过头去,看着栗夫人只是笑,说道:“夫人稍待,老爷中的的确是尸蛄,我这孽徒说的也没错,的确是要亲子之血肉才能把尸蛄钓出来,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可解。呵,那东西在肚子里确实难受,不过一时半会儿还不碍事,就让老爷先担待着吧。”
龙蓉衣闻言一怔,随即埋下头去。
栗夫人不明白,还在问:“什么先担待着!老爷的身体是能担待这些的么?我请了你来,你就是我家的奴才,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里来这样推三阻四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史老爷一声怒喝打断:“好了!”
随即史老爷看了一眼易川铭,又看了一眼地上趴着的龙蓉衣,向他说道:“阁下名享武林,威震南疆,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是冲着我史某来的呢,还是冲着你徒弟来的?要是冲着我史家来,那我史某已是无力反抗,在此引颈就戮罢了,你也不必折磨,速速动手就是,我史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退缩逃避。”
易川铭看了看史昭平,不觉失笑,喝着茶说道:“史老爷倒真是英雄好汉,当年使用‘巧计’,迷惑我弟子,盗我秘宝,如今安安稳稳做了十多年正金门掌门,想起来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了,可真是英雄豪杰重情重诺啊。”
史老爷面上一红,微微低头,半晌方说道:“要是……要是冲着她来,你、你自行动手,只求……只求……”
龙蓉衣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的怒容,眼中的怨火就快冲出来,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话来,顿时胸中怨毒满溢,竟战胜了她对千尸炼主的恐惧,只想冲上去掐死他。
易川铭大笑不止,也看出龙蓉衣的情绪,对她说道:“如何?你现在才看出他是这种人啦?”
“徒儿……徒儿早知他是这种人,只是……”
“哼!既然早知,那还受其蛊惑,轻泄本门机密,甚至不惜犯险为其盗取本门至宝‘翳黄珠’!”
“我……我……”
“嘿,你当我真不知吗?”易川铭放下茶碗,“你与这厮私相授受我全知晓,只是我竟想不到你会为了他背叛师门。当时我就笑你真是愚蠢,果不其然,翳黄珠一到他的手上,立马就消失无踪,撇下你一个人在南疆承受一切,你说你是不是愚蠢至极。”
“是……是……”
“后来你随他出走,我还道你是为师门追回至宝,要将功折罪,谁知你许久不回,回来了竟然也没把翳黄珠带回来,实在令为师太失望了。哼,更不成想你还连通了石卫,为你收养了这厮的孽种!”易川铭指着史昭平说道。
“啊!”彩茗一声轻呼,看了看龙蓉衣,又转头看了看史老爷,看着他们各自细思,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但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自己要找的父亲难道是?!那么剑云哥哥岂不是……
“不错,正是你想的那样。”易川铭说着向彩茗笑道,“我这孽徒就是你的娘亲,而你就是眼前这男人的女儿。”
他这一说,倒把众人都惊讶了,尤其是龙蓉衣和史昭平两人,同时把脸转向彩茗,彩茗也看着他们。
龙蓉衣惊讶万分,上上下下打量了彩茗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什么?……你、你是……”实在是太过离奇,龙蓉衣都不敢相信了。
史昭平倒像是猛然间想起什么,大叫起来:“什么?!她、她是……我?……我的女儿?!”史老爷眼睛珠子一转,随即怒骂道:“姓龙的!你好毒的心肠啊!竟然派了她来勾引我的儿子,来败坏我家的清誉,你这贱女人!你不得好死!”
龙蓉衣听他骂得愤慨,心内一股怨毒也没处发泄,随之想起一事,倒让她大笑起来,连声叫好:“哈哈哈……好啊,好啊!栗夫人你误打误撞,倒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替我报仇啊。哈哈哈……正金门掌门史昭平的儿子女儿在新婚之夜私定终身,做出**兽行,好个名门正派,好个武林世家,妙啊!妙啊!解气!解气啊!哈哈哈哈……”
众人一听,各各惊怵,这可是他史家的大丑事,**毁俗,犯逆礼教,竟比方才史剑云和彩茗“私情通奸”之罪更胜十倍!不只是在武林中,无论是那里,这都是令人不齿的丑行,就算被人乱棍打死也是该的。
史剑云听了他们提出彩茗的身世,竟一下子如魂飞魄散,茫茫冥冥,无知无感,竟对周遭事物再无反应,把个身子如皮囊抛了,神魂早飞天外。
其余诸位掌门全鼓噪起来,纷纷大骂史昭平家教不严,家风不正,教出来的儿子竟和女儿搞在一起了。还有什么资格立足武林,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河朔豪杰?众人你言我语,无不是在痛陈史昭平的罪恶。
易川铭十分得意,坐在那里慢慢欣赏他们这些人互相斥骂。
此时倒是彩茗开口问道:“方伯伯,你早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原来那天你全是骗我们的。”彩茗顿了顿,鼓起了勇气问道,“那你跟邬堇是什么关系?!”
易川铭笑道:“还没明白吗?呵呵,你知道邬堇是你娘的师姐,那我是什么人还不清楚吗?”
“啊!”彩茗忽然间似恍然大悟,指着他说道,“那么说来,让邬堇死而复生的就是你!”
“不错,很聪明啊。”
“你指使她来追杀我?”
易川铭似乎觉得这小姑娘颇为可爱,就如同看着一个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将往何方的蚂蚁,看着她一直身在彀中,此时方明了的神情,索性把话说明了,哈哈大笑道:“哈哈,方才你没听我说吗,你娘的情况我早已掌握,你这小妮子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啊。其实我要杀你轻而易举,何必这么费事,我一直派人假意追杀你和石卫,就是要把你们逼到绝路上,看你这小妮子得了你娘几分真传。”
“而我便潜身易容,循着你娘的行踪,也到了洛阳来,那时你娘已经进了史府,我多方查探,竟然连翳黄珠的影子都没有,我当是还颇为赞许你娘呢。我便扮作寻常蛊师,假意接近徐奉立,想从他这里入手,进入史府探听宝贝下落,谁知他本就心怀异志,一心想着让他生的二公子取代大公子成为正金门的掌门,哈哈……真是凑巧了,他也需要我来为他做事,要不知不觉暗害了大公子呢。”
史老爷一听,怒火更炽,盯着栗夫人咬牙切齿。心道这贱妇竟如此狠毒,与家奴私通在前,又想暗害我亲儿,想把野种扶正,真真可恶至极!
栗夫人听他说出这些来,直吓得浑身发抖,眼神不敢与史老爷交接,只能左右闪避,一副惊慌无措的模样。
却听易川铭继续说道:“这也好,反正史昭平这小子偷了我门中至宝,也该给他一个教训,就让他先绝后,在杀他也不迟。正巧史昭平派了这儿子去益州送信,那徐奉立便秘密令我追上大公子,暗地里把他弄死。这可真是赶上了,益州地近南疆,也是我百蛊坛的势力范围,我也正好可回南疆看看你的情况。”
“什么?!”史剑云和彩茗同时惊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