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夫人不等彩茗把话说完,举剑就往彩茗胸口刺来,眼看就在彩茗咽喉了,史剑云猛地一扑,拿手抓住剑身,死死攥住,顿时鲜血顺着剑身流了一地,洒到彩茗脸上身上,把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栗夫人仿佛毫不在意,还要用力再刺下去,史剑云连忙用尽全身力气,往旁边一推,抓着剑,连剑带人滚倒在一旁,一边哭喊道:“二娘!二娘!饶了她吧!求你了!饶了她吧!”
栗夫人死死地盯着史剑云,仿佛看到这世上最奇怪的东西似的,随即又像是看到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一张俏丽的面容此时因为恼怒而扭曲,牙关战战发抖,倒好像是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孽障!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爹和众位掌门中了这死丫头的毒了,不让她吃点苦,她能把解药交出来吗?!”
栗夫人说完了这一句,场面一下子静得出奇,连彩茗也不再拼命喊叫,众人都沉默了。但只是一瞬,这沉默只维持了一瞬,就被一个冷冷的苍老的声音打破,更是因为这人的话击中了史老爷和众位掌门的心头疑惑,把他们心中悬在半空的幕布拉了下来。
“他们中的是‘凝骨散’,这小丫头只怕还不会,她又何来的解药呢。”
史老爷慢慢抬起头,循声看去,只见一人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走进大堂,看着是一双黑棉布鞋,随着他一步步走来好像还能听到他轻轻的哼笑。直到他走到史老爷的面前,随着史老爷的眼睛逐渐上抬,来人的面貌也逐渐清晰起来。
“严妈……你、你这是……”
走进大堂道破众英雄所中奇毒的竟然是史府上老态龙钟的仆妇——严婆子!
只见严婆子并没有回答史老爷的疑问,而是微微笑着对史老爷一个万福,依旧四平八稳的说道:“至于老爷,您中的跟他们不一样,是蛊,不是毒,名字叫做‘尸蛄’。”
这一下更坐实了史老爷心中隐隐的猜测,一时急得满头大汗,竟没想到自己府上的老佣人竟是一位深通蛊毒的奇人,而这十几年天天就在自己眼前晃,竟然都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可见此人心计之深,蛰伏之沉。而她会沉潜这十几年,直到今日才发作,莫非是特地选了日子,如此深沉,所谋者必大!史老爷不禁越来越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向自己袭来,就像是一条蟒蛇缠住了自己的脖子,还在慢慢的收紧。
可是他不能有一丝的胆怯,要是让来人知道自己已无底牌便可有恃无恐,予取予求。况且这么多英雄好汉在场,岂能漏气服软,让史家的气节受损,让正金门的脸面蒙羞。
“呵,没想到我府里还窝着一位用毒的高手啊,你来我门中已有十几年了吧?厉害,厉害,我竟一无所知。阁下今日这般作为是想如何?莫非是要覆灭我正金门?”
严妈哼哼冷笑一声:“哼,到底在你心里始终只想着正金门,只想着史家,便以为我是灭你全家来的,呵呵,十多年了,你果然一点儿也没变。不用白费力气了!你是逼不出来的。”
严婆子正自感慨,一眼看着史老爷暗运真气,督行经络,意欲逼出毒蛊,以图自救。看着他那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还不见成效的窘态,严婆子不觉露出轻蔑的微笑。
“啊——”史老爷突然惨叫一声,“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急忙运功护住心脉,浑身汗水浸湿了,似乎身受极大痛苦,全身抖得就像筛糠一样,一张嘴大张着,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爹爹!”“老爷!”史剑云和栗夫人同声惊呼道。栗夫人赶紧抛了长剑,奔到史老爷身边扶好他,同时看着严婆子高高在上,露出胜利者的笑意。
“严妈!你疯啦!”
“疯?大概吧,我想也许是疯了,早在十六七年前就疯了吧。”严婆子自己找了一张正对着史老爷夫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嘻嘻的看着他二人,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严妈……你……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也中了……中了毒?”史剑云摇摇晃晃,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看着严婆子这般行为,心中除了疑惑,更多的是不愿相信。
严婆子收住笑容,扭头看了看史剑云,默默良久,终于嘴角闪过一抹凄凉的笑意,又向着史氏夫妇,眼光中透着不屑与轻贱,缓缓说道:
“要说疯了,你不也是吗?夫人。”
这一句击得栗夫人一个哆嗦,双手胡乱摇摆,似乎是在极力否认什么,又更像是在乞求,是在逃避。
“只是没想到夫人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也选了今天开刀啊。”
“你!……你、你说什么?……我、我……”
“那边的女娃子,”严婆偏过脑袋,向彩茗说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也说来大伙儿听听。”
“我?”彩茗一愣,又低下了头。
“哦?不愿意说?也好……”严婆又注视着史老爷,嘴角不自然的上扬着,就像是猫儿看着自己捉到的猎物在垂死挣扎,却终无活路的快感,“我说了,老爷,您不必费力了。尸蛄一旦入腹,就与血脉脏腑勾结,强行拔除是万不可行的,只会伤及内腑诸脏器及经络,到时候只怕尸蛄没除,您倒先见阎王了。”
“妖妇!……你……你好狠!”侯掌门内力了得,虽中了凝骨散全身骨骼如铁块一般,但勉强能使牙口松动,这一路听来,早憋了一股怒火,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来。
“老妇人……我们……与史家并无……瓜葛……如何要害……我……”齐老爷子也断断续续的问道,声音到了后来渐渐不可听闻了。
“你们是老爷请来的客人,怎能没有大戏让你们观赏呢?你们就好好看着,看史昭平他们这一家如何演的吧。”严婆子歪在椅子上,当真一副安闲看戏的姿态,“女娃子,你还是不想说么?”
“我!……我……我不知……”
“哼,你喜欢我们大少爷,是也不是?”
被这一问,彩茗登时羞个红霞满面,又看这场面如此诡谲,继而一股潜藏暗流带来的紧张感席卷了彩茗的全身。
“我、我、我……”
“你喜欢我们大少爷,又不知道大少爷到底对你有没有意。千里迢迢的跟来找他,却又得知他即将娶亲,你说你怨不怨?你恨不恨?你恼不恼?!”严婆子先还慢条斯理的说着,说到后来竟控制不住,咬牙切齿,把椅子的扶手都抓个粉碎。
“你本可一走了之,可你放不下他,毋宁说是你心内还存着一丝妄想,希望他还能回心转意,抛下他这家业、婚约,跟你一道双宿双栖,做个亡命鸳鸯也好。是不是?”
彩茗红着脸,双眼无神地盯着史剑云,史剑云偏过头,眼神却向着彩茗斜睨着。
“这到底是不成的,他没那胆量,也放不下这一切。是哦,这江湖地位,这荣华富贵,这娇妻美眷,这该死的正金门!他放得下吗?!你这小小的祈盼是注定要落空的。”严婆子轻轻一笑道,“不过还好,这家里还有两个人愿意帮你完成心愿,一个是我,一个便是夫人了。”
“你在胡说什么?!”栗夫人歇斯底里的呼喊道。
“不是吗?夫人。你和我都痛恨你身边这人,助这个小女娃子一臂之力,不是正好完了你的心愿么?”
史老爷瞪大了双眼,看着栗夫人,不用感觉就可读出那眼神中的猜疑和惊讶。栗夫人则极力回避史老爷的眼睛,只怒气冲冲的看着严婆。
“你这老货真是疯了!看你在乱说些什么?来人!来人呐!”栗夫人呼喊道。几个小厮反应过来,冲进大堂,“给我抓住她,撕她的嘴!看她还胡说八道。”
谁知这几个小厮刚来到大堂,离严婆还有十来步远就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想爬都爬不动了。
严婆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笑容可掬的看着栗夫人,也不说话,却仿佛是在挑衅:这些个货色也想抓我?
“没用的……她既能给我们这些人下毒,必是个高手,家里的家丁不是她的对手。”史老爷忍痛说道。
“我是不是胡说,夫人心里清楚。我只问夫人一句:那‘九魅香露’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说什么?!我……我怎会有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夫人怎么知道是‘那种东西’?”严婆笑道。
史老爷更为疑惑,问道:“什么东西?”
“我、我……”栗夫人张口结舌,欲言又止,却冷不防严婆一声断喝:
“**!”
一下子栗夫人几欲晕去,浑身如酥,汗出如浆,呜呜的直哭。
“你昨儿晚上把它给那小女娃的吧?哼,多半是欺她小姑娘家不懂,就算她是南疆蛊师也看不出来这似毒非毒,非毒亦毒,比毒更厉害的催情至宝吧。”
彩茗听她既已说破,也不再隐瞒,说道:“是的,昨天晚上我去给剑云哥哥送饭,从他那里出来时就听见她叫我,”彩茗指着栗夫人,“她说,剑云哥哥最喜欢这香露的味道,兑在莲子汤里他最喜欢吃了,我要是给他明天早上吃上一碗,他一定高兴,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就能跟你远走高飞,你们好双宿双栖?是不是?”严婆子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啊!呵呵呵……不过也对,远走高飞没有,不是还有‘双宿双栖’么?哈哈……”
“这……”史剑云脸红到脖子根儿了,一咬牙,忿然道,“不错!是我一时糊涂!做下这等糊涂事,我也认了,现在我身败名裂,我贻笑江湖,你要我死也行,只求你不要为难爹爹二娘,不要为难这里所有人!”
“大少爷你心好啊,只可惜我不要你身败名裂,也不要你的命。”严婆一笑,“我就是要为难你爹爹呢!”
史老爷听得这些,气得发抖,不仅是气严婆下蛊,气彩茗勾引史剑云,更气栗夫人竟然利用彩茗给史剑云下药,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不过这是夫人要的,”严婆看着史老爷,就像是在回答他心中的问题似的,“夫人就是要大少爷身败名裂,就是要他贻笑江湖,就是要他羞愤而死呢。”
言罢,严婆仰天长啸,好一阵才渐渐停息,却突然换了话题:“老爷,这尸蛄也不是毫无办法可解,我感念你这十几年收留之情,我跟你说,这尸蛄性子古怪,素喜血肉,尤其是中蛊者后人的嫩肉,要解尸蛄之害,只有用至亲后代的眼珠钓出来才行哪。”
“什么!”在场众人无论能不能言,无不心中一股寒意窜上后背。
“信不信由你了。”
史老爷几乎蒙了,眼神游移间看到了史剑云,心下忽然一阵悸动,赶紧挪开,脑袋摇晃个不停。
可是那阵剧痛是越来越强烈了,痛得史老爷抓烂了自己这身锦绣长袍。严婆子似乎乐见此景,慢慢悠悠的道:“那尸蛄拖得久了,就要跟脏腑血络融为一体,到时候这剧痛只怕就长伴左右,受用终生了。老爷不用急,慢慢想想也是好的。”
史老爷一惊,双眼张大得就要崩出血来,眼神中却忽然透出了决绝,身子也不再颤抖了,慢慢将眼光移向史剑云,默默看着他。史剑云心里有愧,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本就作为人子,父有疾,子献身,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况且他让正金门,让史家蒙了这么大一个羞耻,难道还有脸面逃避自己的责任吗?
想到这里,史剑云反倒释然了,要是能就这样补偿家门颜面于万一,就算舍了这对招子又有什么可惜呢。思及此,史剑云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运起真气注于右手指尖,缓缓地向自己眼睛移去。
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中了凝骨散,无法转开视线,只能生生看着这儿子挖眼救父的人间惨剧发生在自己面前。有些人想劝他住手,但史老爷的毒怎么解?有的人认为他活该,却也用不着遭此惨报;更多的则是事不关己,冀希望他这一挖,遂了严婆子的心意,让她气顺了,就把解药给他们。只有彩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不想让史剑云有哪怕一丁点儿伤害,她宁愿自己代替他受此苦刑,可这有用吗?她如今中了九魅香露,连抬起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这眼睁睁看着心上的人即将遭受挖眼之苦,自己的心都像要被挖走似的,眼泪汩汩留下。
谁知史老爷猛喝一声:“来人!叫渊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