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茗一听大惊,问道:“这!这是为什么?”
一旁史剑云也是一震——这人竟会向几岁的小孩子下蛊?!世上竟有如此残毒之人?!
石卫没有回答她,转头向邬堇笑道:“阿堇师姐谙熟《血草经》,可猜到师弟我下的是什么蛊?”
邬堇略一沉思,随即嫣然一笑,说道:“是‘柒角天牛’吧?师姐可猜对了没有?”
“哈哈,师姐修为果真不减当年。”说着,石卫也是报之一笑。
只听石卫接着说道:“确实如此。虽说老文对我们好,我们也感激,但是我总觉得他来我们家里时,举手投足间总有一丝异状。你也知道,我们蛊师的家里难免有些奇花异草,或珍虫异蛊,老文的这些异状就引起了我的怀疑。但老文身上并无破绽,看查不出是什么引起的,这也让我颇费心神,直到猛然间想起师姐手上的《血草经》来,一个念头涌起,就试着在老文的儿子——小龙身上下了‘柒角天牛’看看。这‘柒角天牛’说起来并不能算是蛊,它本无毒性,甚至还有理顺气脉的功效,害不了人的。但它却是那‘魑蜂’的天敌,若身边有人中了‘魑蜂蛹’,其所散气息便会引动‘柒角天牛’的躁动,带着使人出现些中蛊的情状来。那日我见小龙的样子便已料定老文定是惨遭此蛊所害了,正巧他找来了郎中医治小龙,我便顺势收回‘柒角天牛’,做成好似小龙只是偶有急症,吃了药就好了。此后我便明白你们是又追来了,那时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也不想再东躲西藏,我这条残命你们拿去无妨,只想着阿彩还小,她可什么都不知道。我便时时注意阿彩,生怕她无辜受害。”
彩茗心下一阵感动,听石卫的话意,他一直在暗中照看她的周全。想来那日去贵平县里贩茶叶,他嘴上虽说不去,却还是悄悄的跟来了。那……那我和剑云哥哥那日一路上的种种,他都看在眼里了?难怪他这么不待见剑云哥哥,这么讨厌提到蛊师的事,原来都是为了我……
只听石卫续道:“昨天小丫头偷偷跑出去,老文便来找我一同采茶,说是他发现燕子山后面的山崖之上有几株古茶树生得正好,若是赶在清明前采了来,价钱可是不低。那时我就知道你们要收线了,当下也不点破,只跟着他走就是。果不其然,他径直带我走向斜木谷,我还问他这斜木谷有你们这些盗贼在此,他为什么还敢往这边来,他倒说什么正是因为有你们在这儿,其他的寨民不敢到这边来,才无缘知道这几株古茶树,叫我乘夜和他一起把茶摘了,回寨子后上集卖个好价钱嘞。后来天色渐暗,我还想问他些话,他就不答应了,步子还越走越快,结果连摔了好几跟头,我连忙上前看视,他竟四肢抽搐,满口胡话了。我知道他这是不行了,那‘魑蜂蛹’在他身上也有不少时日了,渐渐长大,如今这蛊看是要破体而出了。我见他那样子十分痛苦,我也不忍,就索性给他个痛快,让他少受些活罪。”
彩茗听到这里,心下惨然,觉得文叔叔一个这样的好人,竟然只是为了追踪他们就被这些人如此戕害利用,死前如此的凄惨痛苦,而杀死他的人还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不免有些戚戚焉,同时又对邬堇一帮邪人更是恨之入骨。
“说到底还是你杀的他啊。”邬堇冷笑一声,半嘲半讽的说道。
“是啊,人是我杀的,但却是你害的。我一生也不是没杀过人,在我这怪手之下归阴的也不少,再添一条人命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我却最恨那些躲在幕后不敢显面,只知道阴谋算计,残忍毒辣,更牵连无辜之人。”
“呵,说得好听。你不是把他杀了后,还把他的头割下来,下了‘破尸蚓’么?你还把它扔过来想害我呢,这‘阴谋算计,残忍毒辣’,你也不遑多让啊。”
石卫笑道:“人都死了,留着他的尸身难道还能活转来?倘若老文知道我用他的头颅下蛊掷你,只怕还要怪我这一击不中呢!”
邬堇“哈”的轻笑一声,收敛起一直的轻浮骄狂之态,眼神死死地听着石卫,不肯有一刻疏忽。
石卫只觉好笑,毫不理会,一个劲儿的咳嗽,好容易缓过气来,才悠悠续道:“我为了不让你们察觉,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老文的尸体处理妥当。仔细思量,想着这样下去终也不是了局,我也老了,躲不动了,就决定上虎踞崖来做个了断。师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天分不高,毒功是万不及你的,只好悄悄地从山崖下面慢慢摸上来……”
说到这里邬堇嘴角轻轻一扬,心知肚明:自己的师弟毒功心计只怕不在自己之下,正赶上今日为布计擒捉他们,大部分匪兵都派出去了,寨中着实空虚,那他所谓的“了断”便可想而知。遂轻笑道:“只怕未必。”
“……刚到你们寨子边上就发现了一个人,我把他请到角落里,细细的询问,原来我来得不巧,师姐和寨里大部分弟兄都不在。说是你们得到线报有个什么肥羊公子的要过燕子山,你们准备好要劫这一票。那人说师姐你精心谋划,预先就料到那肥羊要走一刀岭方向,派了大部分弟兄到那儿先埋伏着,准备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出其不意的劫了他。自己又说为防万一,也点了‘恶神霸’及几个兄弟守在虎踞崖下,谨防肥羊知觉到有人埋伏,再从虎踞崖下偷溜过去。呜、咳咳咳……”说着又是一阵咳嗽,缓过来又继续说,“师姐一向志心高远,素来以本门利益为重,唯蛊王之命是听。嗯,想必是故意将大部分人马支到一刀岭那边,只带少量人马来擒拿我的吧,嗯,算算时间,如无意外那时老文也该带着我到虎踞崖下面你埋伏的地方了。”
“呵呵,还说自己笨嘞,你师姐这点儿小心思,怎么你就猜着了?”
“哪里哪里,只是对师姐你比较了解罢了。哦,对了。”石卫看向一旁的彩茗,柔声说道:“阿彩,你别听那小子的,咱们南疆人用蛊就用蛊了,没什么好羞的,他要不喜欢,让他滚蛋!他再要敢耍嘴,你只管用我教你的那些招呼他。‘恶神霸’那几个人势必要死的,就算你不下蛊,那邬堇遂了心愿,必不肯机密漏泄,一样要杀那些人灭口,只怕死得比现在凄惨百倍。所以啊,别往心里去了。”说完又朝着邬堇笑道,“你说是不是啊?师姐。”
那邬堇见石卫将她心中盘算扒得干干净净,早将那两弯黛青柳叶眉拧得起皱,一张满月也似的脸蛋透出阵阵杀气,口里迸出一句:“你作死!”说时迟那时快,身形瞬动,欺到石卫身前来,五指成爪,直向石卫面门而去。
石卫早有防备,见她步法飘忽,动如鬼魅,将那袖子一抖,抖出一柄异形短刀,色作青绿,刀身斜弯,上有锐刺,往那邬堇掌上一迎。
“呵!‘翠蜒刃’,伤得了我么?”邬堇口中怒道,手上攻势更是不停,招招急,式式快,不再留力。
那石卫也非易与之辈,这把异刃在他手里如鬼魅,似游鱼,滴溜溜围着他右掌心里转,一次次化解邬堇指爪的攻势,腾出左手或截阻进路,或格架反击,或辅以刀式,或取以掌功,虽不及邬堇迅疾,却也有法有度,防守严密,使之敌手不能再进。
史剑云虽身受“幽娥香”之苦,动弹不得,却将这二人争斗看得清清楚楚。他两个所用武学均是史剑云平生所仅见,其武功之高,招式之奇,真是叹为观止,啧啧称奇。一方面深感自己浅薄无知,以为已阅江湖泰半,不想世上还有高妙得多的武学未曾得见;另一方面也十分羞愧,这两人,一个当成是野寨村夫,一个以为是南疆匪女,浑不将其看在眼内,以为抬出家里江湖上的名头,或是动上三招五式,对方非败则降,不想这两人无论武功修为,江湖阅历,甚至道上名号,无不强过自己百倍,真真井底之蛙,可笑可笑。
不过,史剑云也看出来,二人斗得你来我往,指爪纵横,刀掌翻飞,其招式虽高虽奇,却非光明正大的路数,处处透着一股阴邪狠辣之气,渐渐看得史剑云不敢称奇,只觉背脊发凉,令人惊惧。
“哼!多年不见,师弟越发精进了呐。”
“还不及师姐,不过可还不止于此嘞。”
“哦?是吗,我倒要好好瞧瞧了。”
“呵,那就请师姐赐教了。”
两人拳脚越来越快,尚有余裕交谈,可见内息绵长,功力深厚。一个似彩蝶飞舞,忽上忽下;一个似灵蝎蛰伏,若隐若发。彩茗和史剑云都差的太远,自觉若贸然上前加入战圈,非但不能助拳,还有可能成为石卫的拖累,所以虽在一旁观战,却着实为石卫捏了一把汗。
只听邬堇一声怒喝:“少说废话!早点把东西交出来,我让你走得痛快些,不然的话……蛊王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师姐说的哪里话?什么东西啊?我实在不知道啊。”
“哼!你倒装起傻来了。行!你不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不在你身上,就是在那小丫头身上,原本我也没打算放过!”
“师姐你也忒狠毒了,怎么连个小丫头也不放过?她与你无冤无仇,又不知道‘那东西’的事,何必为难她呢。”
“哈哈,终于承认了?你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吗?这可未必,你跟她一起十多年了,难道会一点儿都没跟她讲过?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何况……”邬堇好似看穿什么,邪魅一笑,“这丫头的脸蛋儿好像一个人呐,你仔细瞧瞧,可像蓉丫头不像?”
石卫眉头一皱,旋即笑道:“师姐功力见长,怎么眼力反而退步了?这丫头是我十多年前在钟夷镇捡的,我看她小小年纪孤苦无依,想到我也是苦命人,就收养了她。她怎么会和小师妹有什么瓜葛?”
邬堇笑道:“你少哄我。当年蓉丫头与你最是合得来,什么都给你讲。当年那个孽种不是也托付给你了么?嗯,算算年纪,好像也正好是这个样儿了。”
石卫一阵朗声大笑,说道:“师姐好糊涂啊。当年那个孽种是你亲自下的蛊,也是你看着咽气的,怎么可能会留到如今。难道是师姐你当年良心发现,手下留情,把这孽种留到今日?”一边说着,手上劲道又加重几分。
“哼,当年那个小杂种确是死在我手上了,你也不用语带讥讽。但这丫头与你关系密切,难保不知坛中机密,一样的留不得。嘿嘿,我可是宁杀错,不放过啊。”
石卫突然转七分守势为六分进击,一阵猛攻,邬堇倒料想不到他竟会一下子不顾自己,一时倒显得支绌,把邬堇节节逼退。她明了那石卫手中的“翠蜒刃”还犹可,不过是一柄锋利的淬毒兵刃,真正厉害的是他的左手。那“冥蝎阴髓指”功夫她也是从她师傅那里听得一些,才初窥门径,其中诸般奥妙尚属未知,是以不敢躁进。石卫也料得邬堇唯一忌惮的就是他这门功夫,是以兵行险招,转守为攻,不想竟一举得手,渐渐将邬堇逼离彩茗和史剑云身边。
彩茗登时会意,这是石卫为了让他们两个有一线生机,将邬堇逼离他们身边。机会难得,彩茗明白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这里,别说他两个武功帮不上忙,就算帮得上忙也是石卫的拖累,若没有他两个掣肘,依眼前情势石卫极有可能脱身。想到这里,彩茗马上在背囊中找出一味化解筋骨酸麻的药剂给史剑云服了下去,史剑云只感药丸落腹,一股暖流透出,暖流所到之处寒结淤滞之感顿去,忙收聚内息,运转周天,不一会儿就将全身僵麻之处统统打通,慢慢站了起来。彩茗连忙扶住,缓缓向后挪去。
那边邬堇跟石卫交手看看已有七八十招了,两边渐渐成五五之势,邬堇又瞥见一旁彩茗两人已渐渐走远,心生不耐,掌势瞬变,兰指轻挥,掌中带柔,指尖竟绕出一股异香。石卫一闻得此味,眉心一皱,便知是毒,且这毒绝非易与,但现在这般形势,也腾不出手来辨毒解毒,只得暂时以龟息之术闭住气脉,不得让毒物侵害。不过如此一来,气脉不顺,内力便渐渐难以为继,先前优势也一点一点流走。
石卫眼见邬堇手下不停,一边窃笑,便知她心思如自己所想一般,自己要么因内力不继而死在邬堇掌下,要么就是被邬堇给毒死,心下不禁亦有几分赞叹,这女子在先前不利情势下,依然能想到扭转状况之法,其武功既高,心机更是深沉。
“师弟掌力好似不如先前凌厉了呀,呵呵……”邬堇眼见诡计得逞,越发张狂,嘴上嬉笑挑衅,掌下更是凶猛,还在加催异毒扩散,绝不留给石卫一丝喘息。
石卫默不作声,只是奋力抵挡,掌力确是不如先前之威势,自思如此下去,定然凶多吉少,只是苦无良策,额头上一颗颗豆大汗珠渗了出来。
邬堇自是不能错放时机,更催内力,一波排山倒海般的掌势汹涌而出,石卫已然尽力抵挡,还是被震退数步,邬堇又立时赶上,又是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石卫胸口。石卫又被打退数步,嘴角已露鲜红,站立不稳,又待接下一招,不想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向左一偏,右边偌大一个破绽。
邬堇得此机会,真是天助,当然不会放过,纵身抢上,左掌运起十足气力,径往石卫右肋击来。不曾想欺到石卫右首,刚想下掌,不觉一股凌厉阴气扑面而来,登觉不妙,左足轻点,向后一仰,欲退闪开来。眼光一扫,果见石卫左手并合,直往自己面门而来,好在先行闪避,及时退开,外则石卫力竭反扑,内息无以为继,来势渐慢,不然这“阴髓邪指”就直挺挺招呼在面门上了。
这几下电光火石,来得快,击得快,闪得快,退得快,饶是邬堇临敌经验丰富,也惊出一身冷汗,不觉退了几步,甫定下神,向石卫笑道:“师弟好身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