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立即弯下脑袋,谦逊而谨慎地道,“老爷说的是,那么还请老爷走一趟,我这就去叫轿子,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至于对外怎么说——”
赵县令砸吧砸吧嘴唇。
刚才为了压惊,那颗葡萄他嚼的有点儿急,舌头上黏糊糊,嘴唇也黏糊糊,上下两片黏在一起,差点没法说话。
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腾”一下坐起来,没理会身下美人榻发出的“嘎吱”一声叫唤,灵巧地倾过身去拈了杯茶水一口喝下。
随即他“咚”一声将杯子重重地放下,更加不耐烦地道,“朝廷给的赈灾米粮和钱款我不都已经按数量发下去了吗,给多少发多少,有什么好说的?”
师爷斟酌了一瞬,眼底浑浊,心头却是一派清明。
他眼观鼻鼻观心,将视线从县老爷方才摔下去的那只杯子上撤回眼角,仔仔细细地收敛好了,不再漏出来分毫。
顿了顿,他更加小声地道,“若是按着那位给的日子推算,现下殿下应当已经到了。”
赵县令“啧”了一声,在心底将那素未谋面的小白脸王爷又从头到脚地嫌弃了个透彻,哼哼唧唧出了几个平仄不定的音节。
娘的,就不能让他省一天心。
倘若抛开了出身不说,那镇南王小白脸能比他强到哪去?怎么就高贵的吃喝拉撒都要他来操心了,他自个儿连下顿饭该吃什么都懒得操心。
当王爷了不起,早上起来有人给贴身穿衣戴帽,收拾仪表,比他这个狗头县令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而且这贴身的一定还是个美人。
至于能美到什么地步,赵县令不知道,也没法子知道。
然而赵县令认为,王城自然是美女如云,诸如“一枝红艳露凝香”或是“鬓云欲度香腮雪”更是不在话下,能千挑万选出来送去王爷身边的就更加不用说了。
霎时间,赵县令觉着那颗脑瓜仁里方才还充斥着的美人酥胸与细长大腿忽然就不香了。
同想象中的王城比起来,他此刻能享用到的只是万般皆下品罢了。
娘的,一点不公平!
他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干了这么多年,底下却还是一大群嚼舌头的。
他知道,却懒得理。
统共他们的闲言碎语什么也阻挡不住,阻挡不了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地运到他府上,也阻挡不了杨柳细腰巴掌脸蛋的美女争抢着往他榻上爬。
人格魅力太强大也不好,真是让人消受不了。
赵县令越想越自信,于是逐渐地轻盈起来。
师爷没听清他方才咕哝的是什么,于是很小心地道,“老爷,您说什么?”
于是赵县令方才好起来了半截小拇指的心情“啪叽”一声又跌了个稀碎。
他很想给这位平素激灵赛过兔崽子的师爷两巴掌,然而不能。
身边能指望得上的智多星只有这么一位,倘若他一时间没控制住,两巴掌给打坏了,那就只有拉到后边烧掉了。
烧掉的话,后院的花是能再美美地吃上一顿肥,可他就该没有智多星了,以后谁来给他出谋划策?
院子里养着的一大群美人好看是好看,这方面却没点屁用。
女人就知道哭,遇到一点破事就哭。
由此看来,身边这位师爷虽有时候脑子不管用,但现下却还扔不得,且他同这兔崽子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倘若出事了,两人一并嘎嘣倒也不算吃亏。
但倘若还没等到出事,他热闹了师爷,这兔崽子说不定能回光返照,一口把他大腿咬断,拖累他也跑不脱。
眨眼功夫,赵县令脑子里电光石火,然后他逐渐舒缓了眉头,攥着拳头举到嘴边,重重地清了两声嗓子,“没事,这两日城门上巡逻的可看出什么异样了?”
师爷不必回忆便能准确无误地给出回话,“回老爷,没有。”
赵县令拂拂袖子,笑的满脸温和慈祥,
“那不就结了,我这事务繁忙,哪有心思操心殿下什么时候能到,又究竟到了没到,从王城到咱们这儿是一路南下,今年又不太平,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山匪流民半路作乱,你也知道的,现下这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
师爷提醒道,“殿下是玄甲营主帅,世人口耳相传,其英武无他一往无前,应当不是什么寻常山匪就——”
赵县令瞪眼睛,“你见过?”
“没有。”师爷反应迅速,一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机灵的不得了的兔崽子形容,“老爷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行了行了,殿下来就来,我坦坦荡荡的衣食父母官,难不成还怕见人?再说现下眼前还一堆事做不完,想那么远那么多做什么?鸣冤鼓都多长时间没人招惹过了......下午的虎皮肘子又吃不上了,要不叫人送到县衙去......”
师爷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站在边上装聋作哑。
他说话的时候赵县令听着心烦,现下不说了,不知怎的还叫人怪不适应的。
赵县令自言自语,说的忒无趣,索性一叹息,手掌在肚皮上一圈一圈地打转,磨了大半天之后忽然一拍大腿。
“啪”的一声,赵县令的大腿肉抖三抖,师爷自觉腰身几乎跟着抖了三抖。
他们县老爷爱琢磨,闲着没事就琢磨着添两道新刑。
一众刑罚之中,县老爷最钟爱的还是腰斩,一个腰斩给他玩出了层出不穷的花样。
据他所知,县老爷最新琢磨出来的法子是拿绳子捆着,一点一点勒,勒到一半停下来,若是死了便算了,若是没死,便将其吊起来,任凭自生自灭。
兔崽子师爷瘦的皮包骨,自觉倘若是自己,恐怕根本无需半刻,身子就该一分为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