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剑,便如玄甲营如今六万七千九百八十八名将士,每名将士身上背负着不知多少条异族性命,敢问诸位大人,不知我们担不担得起一个民字。”
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线香烧到了尽头,明灭不定的火星轻轻一跳,连带着最后一小段一起倒进香炉灰里。
宋煜辰一挑眉,淡然地道,“既然诸位默认了那么——作为诸位口中的民众其中一部分,玄甲营以为,册封典礼刻不容缓,不知诸位还有何问题?”
那位眼看着剑锋险些刺入他瞳仁里,已然吓出了一身抖不掉的冷汗,却还在硬着头皮磨牙,
“殿下,玄甲营英雄盖世锐不可当,实乃我朝不可多得的宝贵利器,纵然如此,却也并不能代表天下百姓的意见,民心向背实......”
“大人。”
宋煜辰轻轻挑起入鬓的眉眼,冷锐地看过去。
那人当即住了嘴,鬼使神差地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后脖颈莫名其妙地渗出了一层细密汗水。
懒洋洋地睡卧在草丛之中的狮子,终于慢条斯理地张开了一点眼睛。
太子殿下悠悠地扬了扬唇角,冷铁甲胄包裹着的面上,眉目微微皱起了一点细褶。
他最后的一点耐心终于告罄,声色形容一并跟着沉入冰冷的地底。
“既然大人如此看不出来,那我便来告诉大人。”
顿了顿,他微微正色,随即道,
“只要有我在一天,我便不会让民心倾倒。”
“因为我便是民心。”
“我所想便是百姓所想,我的心意便是民心所向。”
少年将军清冷的声线中,夹着大漠的孤冷,霎时间自平地骤然升起一股势不可挡的大风,气势磅礴地劈头盖脸而来。
朝堂忽然安静下来,比夜晚的塞北还要再寂静几分。
太子殿下拿眼神震慑住了对面一众打翰林院里闻着书卷香气出身的学士,等的就是这一刻,脚腕迅疾地一靠,冷铁擦出粲然火花。
随即他冷不丁地跪了下来,那旋身弯腿的动静快的如同行云流水,平淡自如得过分,也潇洒从容得过分。
他跪在一地石砖和瓦砾勉强堆砌起来的宫殿之中,扬起下巴,看着金殿之上自家兄长那张隐藏在十二毓之后的微笑面容。
“臣宋煜辰,今日率玄甲营众将士在此起誓。”
“绝无二心,不忠二主,不事二君。”
“愿我江山安定繁荣,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轻的太子殿下身后,一排玄甲将士跟着跪了下去,冷铁骤然整齐地撞在地板上,轰然如万丈雷鸣。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于是这事便如此摆平了,再没有人敢雷池半步。
太子殿下拿一柄长剑捅穿了大殿的地板,将原本就四分五裂的朝堂彻底劈开成了两半。
长剑这头,是身披玄甲的将军和少年天子。
长剑那头,是飘摇欲坠之下唯恐天下不乱的七嘴八舌。
一直到了很久以后,张大人有时候还是会一遍遍地回忆起。
金銮殿上,那位太子殿下撑着比他自身还要重上许多的甲胄,却能够挺直腰背,跪的纹丝不动,跪的器宇轩昂。
那些年风云动荡,兵荒下来便是马乱,始终不得太平,可那一瞬间,他看着太子殿下与新皇陛下四目相对的瞬间,便觉得这大殿之上的那根最能顶天立地的柱子还在。
仿佛纵然是天塌下来,那人也能将其悉数撑起,挑起那根大梁,再将支离破碎的锦绣山河重新收拾起来,聚成一簇崭新的火种。
后来册封典礼还是如期到来了,太子殿下也借此机会从户部划走了一大笔钱,将整个皇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翻修了一遍。
从雕梁画栋到假山石水,太子殿下之细心周到令跟随的工匠日日都在冒汗,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唐突了这位万万不能得罪的权贵。
如今那横亘着一道长剑捅出来的裂缝的地板早已经不复存在,黑金石砖稳扎稳打,严丝合缝地相互咬合着。
白驹过隙,张大人忍不住怆然感慨,他这有限的几十年人生中还能见识到此等人是物非的光景。
只是现下是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情景,只是那个被称为“顶梁柱”的人换了一下而已,怎么看起来就这般不顺眼了呢。
张大人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眼神,随后心道,幸好他今日没有什么要多禀报的,等早朝一结束就能离开,省的在这儿继续忍受满目污浊。
忍得他眼睛疼,几乎有些恹恹。
等那几位终于聒噪完毕,虾兵蟹将们结束了咋呼,压轴的人终于慢条斯理地往前挪动了一步。
纵然方才他一个字都没说,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侯爷今日上朝来绝对不会打算只字不说便要走的。
尽管如此,却也没有人知道安定侯那张波澜不惊的面皮底下隐藏的究竟是一颗怎样的七窍玲珑心——当然,就目前他这个方才病愈的由头来看,应当也不会闹出太大的波澜。
这样一位请的来便送不走的大神往大殿上支棱着一杵,平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镇南王殿下不在,场面如同失了衡,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最后一名大人的一箩筐废话前脚刚全然落了地,安定侯那一直心不在焉地下垂着的眼皮终于慢条斯理地掀了起来。
小内侍见了,刚要吆喝,一个“安”字还卡在嗓子眼里来不及说,边上忽然闪出一道鹅黄色身影,定睛一看,有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贴着墙根跑过来。
金銮殿上一众大老爷们儿整天面面相觑,来来回回也总是那么几张面孔,如今骤然闯来个宫女,一时间竟是如同一颗水滴落入了滚油锅。
众臣面上虽没有如何吭响,心里却几乎不约而同地全都打出了个问号。
宋煜寻微微偏过头,认出那小宫女的脸,温润平和的眉目猛然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