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儿言出必行,果真将整个茶楼都给包了下来,偌大的上下两层楼只坐了她们这一桌,歌女们叮叮当当唱了一下午,时清然听得心满意足,临走时没忘记丢下一锭银子算作打赏。
宋煜辰不在的这两天,她每天早上准时起床,跟弄儿一起出门闲逛,从城东一直逛到城西,喝饱茶水,吃够了点心再回王府。
除了宋煜辰外,府里向来没人愿意跟她多说话,更不用说管她。
宋煜辰走了之后,能和她说说话的就只剩下了个弄儿。
不过时清然不在意这些,她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就这样优哉悠哉晃了七八天光景,她开始觉得无聊了,也不出门听曲儿了,买回来的戏文本子扔的到处都是。
这天早上弄儿推门进来,看见她家小姐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脑袋下边垫着一本戏文话本。
她放下洗脸水走过去,拽着她家小姐的衣领子将人提起来,垂下眸子一看,书页上流淌着一滩新鲜出炉的哈喇子。
时清然睡梦之中觉得脸上一凉,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听见弄儿在她耳边说,“小姐,起来更衣。”
“我不更衣,我今日不出门。”她混混沌沌地摇摇头,立即闭上眼,打算补个回笼觉,昨晚看戏文本子看到子时,她现下头疼得很。
弄儿冷静无比,“不出也行,那我现在去把皇上差人送来的帖子烧了。”
时清然瞬间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谁?”
弄儿一抬手,从袖管里摸出个明黄缎面的合页帖子。
时清然这会儿看不清楚那工整的蝇头小字写的是什么,她脑子被“皇上”那两个字激了一下,清醒了一瞬便重新陷入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中。
一直到被弄儿塞进隆重的宫装又送上马车,她都还迷迷糊糊的,沉浸在昨晚那个与戏文本子的内容交织在一起的梦境里,一边继续醉生梦死一边竭力思考皇上为何要这时候指名点姓地召她进宫。
宋煜辰不在,她与宋煜寻又不熟,有什么好说的?
马车进了神武门,她刚一下车就看见一抹明黄身形长身玉立地杵在大殿前。
时清然万万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有此殊荣,能让金枝玉叶的九五之尊前来迎接自己,她诚惶诚恐地小跑过去,撩开衣袂就要往地上跪,“臣妾参——”
“免礼平身。”宋煜寻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急,“清然,你先随我来。”
说完,她大手一挥,命两个小宫女将时清然扶上轿辇,弄儿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许是因为她身形太过纤细单薄,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时清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问清楚,“皇上,出什么事了吗?”
不管接下来是要去断头台还是鸿门宴,她总得先提前搞清楚,总好过死得不明不白,横竖都是个死,她不想死不瞑目。
宋煜寻坐在她身旁那只金碧辉煌的轿辇上,脸色有些白,眉头紧锁。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一向温文尔雅的宋煜寻如今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这样仓促将你叫进宫来是朕唐突,”他先甩了句工工整整的客套话来,将时清然一颗心熨得妥妥帖帖了,才切入正题,“绵绵她有些不舒服,朕想请你来看看。”
时清然赶紧弯了弯身子,“皇上言重了,娘娘身子有什么不适,可否先大致告诉臣妾?”
宋煜寻默了片刻,露在绣着金色蟠龙的那只袖口前,五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攥成了拳头,指节处分明发红,仿佛有血液淤积。
“待会儿到了,你自己看吧。”
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不好再不识时务地接着追问,只是仍然保持着那个福身子的姿势。
她坐在轿辇上,这样的姿势僵持了区区几秒就觉得后腰酸软难忍。
看宋煜辰此刻似乎也没心情顾及她,时清然轻咳一声,悄无声息地直起身子来,同时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弄儿。
后者冲她眨了眨眼睛,递过来一个宽慰的眼神。
她稍稍松下一口气,同时不由得疑惑起来。
当朝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宫中的太医院不是还养着一众老太医么?怎么用得着她这个没名没姓的野郎中来诊治?
但这话她也就只在心里默默想了想,嘴上没敢问出来。
皇后娘娘的寝宫叫栖梧宫,从前她听说书的时候听过,这名字还有一段引经据典的来由,是取自“百鸟贺岁,惟凤栖梧”。
抬轿的一众内侍十分有眼色,脚下如同生了风,没一会儿就到了栖梧宫前。
弄儿上前搀扶时清然下轿子,刚扶住她一只手,从栖梧宫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将时清然吓得身形一晃,险些十分没出息地栽倒在地,被弄儿不动声色地稳稳扶住了。
宋煜辰脸色比刚才又沉了几分,额角青筋也跳了一跳,连基本的客套都忘了,明黄色的袖子一挥,人已经越过大门飞了进去。
那声惨叫听起来十分吓人,时清然没敢耽搁,赶紧跟在他身后跑进去。
进门之后,刚看了一眼,她就不由得咋舌——这哪里像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分明就是个邪教聚会点。
院子里跪满了哆哆嗦嗦的小宫女和内侍,个个都趴在地上,看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
她愣了片刻的功夫,里面又传来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大殿,听得时清然头皮发麻,赶紧就往里走。
一路上脚边跪满了颤颤巍巍的男子,看打扮应当是太医院的,姿势跟外边的小宫女并没有什么不同。
打头的是个老太医,长相倒是十分符合民间传说的老神医,雪白的胡须和头发,只是如今这个面色破坏了整体仙风道骨的感觉。
宋煜寻拧着眉头,沉声问,“怎么样了。”
“陛下恕罪,是臣等无能,可微臣使尽浑身解数,也近不了皇后娘娘的身,这、这如何能诊病?还请皇上再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