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人王在天坑底部,鼎炉旁吐纳灵气,修炼自身经脉,到了道武境便可完全依靠吞食灵气生存,所以人王常常坐定半月不动一下,而政事都托付生德神人与紫霞神女,一心沉浸于道。
不知何时,有一只灵狐每次趁他入定都会悄悄依偎在他怀中,人王并未在意,任它停留,天长日久,渐渐生情,修炼完毕醒来时如果它不在膝上反而会有一丝失落。
灵狐不会人语,但聪慧胜人,人王有了它的陪伴,独自修行也就不觉得那么寂寞了,许多不能诉诸他人的事都会一一说与它听。
在一起足足有百年,灵狐精通了人语,人王便益加频繁地来此地修炼。
韶光易逝,又过了百年,灵狐有一天突然幻化成人形,出现在人王眼前。
古井无波的人王见了她也不免赞叹其容貌赛过画中仙女,但他压下了欲念,他身为先天神灵,执掌人界,是不该有七情六欲的。
为了克制萌芽的情欲,人王从此很少去天坑修炼,灵狐却不理解,只在洞府中一天天等待,盼望人王能在下一刻出现。
“情为何物?”人王在乾坤宫外一处悬崖沉思,孤身遥对明月,他望着西方,无法释怀,这片天地间他该去问谁才能得到答案?
心烦意乱的他甚至看不进公文,交待生德神人一番后就下了昆仑,要去人间寻求答案。
他来到乡间,山清水秀地,烟霏云敛天。
就要下雨了,田农还在插秧,这时一位农妇小跑而来,裹着两件蓑衣。
她挥挥手叫郎君过来,细细为他穿戴蓑衣,庄稼汉偷偷亲了她一下,她娇羞地转身离去,几步一回头。
俄顷,骤雨至,雨滴拍打着人王,他没有遮挡,而是淋雨,湿透了全身。
他静静地立着,看着农人辛勤地耕作,他是为了什么而劳苦?家人。我是为了什么而劳苦?众生。他们快乐么?应当是的,如今天下太平,自己把人界管理的井井有条,神人公正不偏、官员清廉不贪,人人都应该幸福。可自己呢?耗去五百年光阴建立神庭,一统人界,传道天下,独享了千百年寂寞,可悲到自己是谁都不知,只是自封了一个名号——人王。
也许是时候改变了。
人王漫步人世间,数月才回到昆仑山脚,他望了一眼宏伟的乾坤宫,迟疑片刻,径直去了天坑。
到了灵狐洞府,他看见灵狐就坐在洞口,像是一直在等他,他一把将其拥入怀中,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芳香,如痴如醉,未看见灵狐脸上的两行清泪。
这便是情。
他让她变回狐形,好带回乾坤宫而不引起注意。
她说这是何苦,两人就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么?
他说这你不懂,万万不可这样。
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她不愿变回去。
他不好强求,只得失落着回到乾坤宫。
难道情就是如此?
他做回了原本的人王,与灵狐保持若即若离的姿态。
又过了三十年,人王故地重游,他又见到了那个农户,他已白发苍苍,在田间饮酒,和老伴儿看着儿孙耕田。
晚霞送日落,人王默默离去。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真情不受时光扰,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人王还是狠不下心,他无法想象把灵狐带回乾坤宫的时候,众神人会怎么看待他,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待他,一世英名岂非毁于一旦。
我为人王,神人之主,怎可与魔界灵狐一族结为婚姻?更何况手下三百六十神人无一人成家!
灵狐又等了百年,百年之中,人王一年仅来看望一次,她失去了耐心,找上了乾坤宫,当然她没有明说身份,只是要求见人王。
人王拒见,她就盘坐宫门前,十九日之后,人王不忍,请她入宫相谈,最后许诺她踏入仙武之时就是成婚之日。她冷笑道五千年来无人得入仙武,这岂不是一句空话。他摇头,并说自己已经知晓一二,只待他日验证。
灵狐骂道负心郎,愤愤然离去。
人王呆滞不前,半日无语,他并没有欺骗灵狐,他真的摸到了仙武的门槛,只是还没有魄力去经历所谓的“轮回”,世间修行路已尽,唯有一死才能超脱,才有希望跨入仙武境,得见长生。
人王修行已有一千年三百余年,在此期间遍访三界,关于飞仙的记载仅寥寥数语,且很模糊,有云:路通云霄,仙人相迎,一举飞升,不在三界;亦有云:紫气射斗牛,仙光照凡间;或曰:道武不是巅,半步可成仙。只差一轮回,无欲亦无求。
有文字以来,总共四千年,三界史书只载入十兽一人曾飞仙而去,身后都没有留下登仙秘诀,更无人近距离亲眼目睹。
因此,有歌云:世间登仙路最难,人王帝业稍次之,看我农家小儿郎,读书难过上青天。
再说到灵狐一族本属魔界,势力颇大,狐才辈出,某一代弟子中有一只灵狐违反族规,与人族相爱,诞下一女,此后被狐族长老追杀,亡命天涯六年,来到天坑,见此地为难得的宝地,便入主一座无人洞府,数年而已,其父耐不住寂寞,入城饮酒寻欢,恰巧被狐族弟子抓住,送与长老处置,其父久去未归,其母心急如焚,交待妥当之后就独身去寻,亦被抓回魔界,监禁百年。
灵狐不敢独身去找父母,就安心在洞里修行,期望自己实力尽快到达道武境,好去狐族祖地救出父母。
潜心大道近十年,她就遇见了人王,人王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她无法自拔,她悄悄依偎在他怀里,感受到温暖与安慰,她仿佛不用再去躲避世间的一切危险,就算三界破灭,他也可以保护她。
在学会人语之后,灵狐没有告诉他这一切,而是静静的在一起,吐纳天地灵气,贯通自身经脉。
人王自作主张称呼她为狐儿,而她本来的名字为狐秦,人王一有烦心事就会向她倾诉,人王有时甚至会骂那些官员搜刮民脂民膏,灵狐只是乖乖地趴在脚跟,听他说完。
从中,她知晓了他的身份——人界至高无上的王,可与魔界之主分庭抗礼。
时日一长,她的内心完全被他占据,那一天,她根据母亲传下的法决幻化成人形,给了他一个惊喜,希望与他回宫,早日终成眷属,可人王却开始疏远她。
虽然伤心,但她不会勉强任何人,她自己忍受着孤独,开始想念她的父母。
她必须要去救出自己的父母,即使祖地再怎么危险。
她跨界而行,寻到了狐族祖地。
然而族人告诉她,五十年前她的父亲苟且偷生,答应了狐族的条件,放弃了她母亲,回到了人界,而她的母亲则忧郁过度,不久逝世。
她恨那个名为秦观的男人。
这无疑浇灭了她心底炙热的爱火,她更多了一丝冷静。
她找上乾坤宫,试探人王的想法,终是失望而归,跨入仙武?可笑之极!难道我要再等数千年、上万年么!早已化作尘土矣!
她抹去泪痕,踏上寻仇路,她要去找秦观,杀了他。
当人王再去天坑洞府时,不见了灵狐,人王喊着“狐儿”、“狐儿”,不下百遍,但无人应对,他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一身神力失去,化作凡人。
他暗中派遣神人去寻找,毫无所获。
几十年之后,魔界种族劫掠人间,挑起战事,人王再无精力他顾,这些儿女情长就埋入了心底。
直到数百年后,灵狐重伤垂死,回到了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