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林之前当了十年的管家,却完全没受过系统的培训。**现在猛地遇上了这么专业的一次面试,其实也觉得忐忑。他原本想恶补些可能的专业知识,训练营的事情却让他难以分心。前些天他投简历时也没想到一定会中,但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却是非努力不可了。
这次和骆林一起参加面试的人还有三个,都是男性。而面试流程由两部分组成,分别是提问回答环节和实际操作。
面试官的问题并不尖酸,只是基于骆林的背景资料问清了几个不明点。骆林基于实情认真回答了,最起码不会让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末了面试官开口对他说:
“……请告诉我你在作为私人管家的经历里,让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并且在此基础上,阐述这件事对你的启发。”
骆林听到这么问题怔了一下。接着他微微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沉静的声音道:
“我为我的前雇主举办过许多次家宴,也处理过其中许多的意外事故。有宾客孩童的争执,也有类似于停车刮蹭的事件。我从这些看似细小,但实际处理起来棘手的事件中,学到了很多。但说起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我的女雇主四年前去世。”
面试官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表情变得严肃了些。
骆林平静的看着面试官的眼睛:
“她的去世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之前的生活也无法继续下去。男主人从此很少回住处处,而少主人的性格也有了很大的负面变化。作为家里的管家,我没能挽回那些颓势。我规避了争执,放弃了提出自己的意见,并且没有试图挽留过那些决定离开的老仆人。”
面试官微侧了头:“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有多失职。
“是,”骆林的回答即时但平和:“我当时错误的做法和态度,决定了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称职的管家。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办法在那个家庭里继续我的工作,也最终选择了转行……一直到现在,我终于知道我是哪里做错了。管家不仅仅是要确保家里的事务在有序的进行,他还得负责去聚拢人心,挺身而出。他可以选择沉默,但是他也要有能力站出来表达意见,而不是一味的承担命令。”
面试官看了看骆林,慢慢露出了些微笑:“……我很高兴你能有这么认真的态度。也许你不知道,会有这次的招聘,实则是因为我们的会所的独立管家忽然病倒。如此紧急的情况下,真正的私人总管却不可能向我们这里出借,而展会公司和普通侍应生还达不到要求。我欣赏你体现出来的个人特质,请你在实际操作测试中好好表现。我会期待着。”
骆林说了一声谢谢,鞠躬后准备转身离开。
面试官却叫住了他: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现在没有固定侍应的家庭,也不会是为了这次临时工作来美国……你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样的工作?”
骆林笑了笑:“我现在在当模特……来美国是工作需要。”
想到什么一般,面试官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骆林:“我是不是在电视节目中看到过你?”
骆林还是微笑,想了想回答了一句:“也许是您看错了。”
……
相较于回答问题的环节,实际操作的测试更为专业。宴会管家的职责并不等同于一般仆人,所谓的打扫整理并非他们的正职——管家所要做的是协调和指导其他的服务人员,在确保流程顺利进行的情况下,让宾客得到最好的宴会体验。这要求管家要有统筹协调能力,熟知宾客喜好,懂得管理菜单,并且会处理突发事件。
测试开始之后,骆林他们收到了几份表格——第一份上面是宴会所邀请宾客的大致背景,第二份则是会所厨师提供的,所有能烹饪的菜肴名录。面试者被要求在二十分钟内选出适合宾客的菜肴套系,之后还要去酒窖选择配合菜肴的葡萄酒。
西餐套系在标准情况下由八道菜(包括汤,甜品)组成,所以只要在所选菜肴边圈划出选择就好。然而骆林对着那三英尺长的菜肴名录看了五分钟,越看眉头就皱得越厉害。周围的三个人下笔都很快,没过多久就起身去了酒窖。但是骆林一直那么坐着,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反而在名录下面奋笔疾书起来。
其他人都已经从酒窖里回来了,骆林这才是要过去。起身时他听见了有人在旁边小声说:
“这样的人,真的能行吗?”
骆林没回头,只是稳步的向前走着。
……
十分钟过后,四位应聘者带着自己选好的葡萄酒纷纷站定。其他人都是把酒瓶放在面前的长桌上,而骆林的一瓶白葡萄酒酒放在冰桶里,另一瓶红葡萄酒则被他平托着瓶身,瓶口微微向下的拿着。
面试官注意到这个动作,表情有些微微的缓和。接下来面试官报出了每个人先前选择的菜肴,并询问他们为什么做出如此的选择。『*首*发』
除了骆林之外,所有人都选择了最昂贵的食物。头盘多是以ma1osso1鱼子酱开头,配菜必定要配黑松露,甚至有人在这两者之上还选了辅以藏红花干粉的甜点,干脆把世界上三大最昂贵的食材都聚齐了。其中还有人选择上一道掺了可食用金箔的茶汤,以及用生龙虾肉做盏的海鱼刺身全席。等到读到了骆林的选择,其他人的表情都有些嘲讽。
首先,骆林的选的头盘是奶油鸡酥盒——一种在普通餐馆里随处可见的菜品,丝毫没有特别的贵气。而且从这头盘开始,骆林点了三道汤,九种热菜,四种沙拉和四种甜品。
面试官对着应聘者一个个的提问过来,问他们为何做出自己的选择。其他人都是在说
“这样的食材体现出了主人的品味”“低卡路里的配比适合于年轻的小姐们”“新颖的食材能让她们有新奇感”等等类似的原因。
待到问到了骆林,面试官的眼神更有些深意:
“你是不知道应该上几道菜吗,所以一下子选了这么多东西?……还在下面要求减少每道菜的量,并且更换盛菜的器皿?”
骆林平静道:“并不是那样的。我看过了客人的背景,发现这次主人邀请都是她在高中时的朋友。这个年龄的女孩自然喜欢见识大场面,品尝各式各样的昂贵美食,但是这些客人,全部是从公立学校毕业的。虽然主人是最顶尖的上流阶层,我不认为她的朋友都一样到过这么高级的场所来。如果头盘就上那些所谓新奇的、顶级的食品,我想她们在不知所措之外,也会觉得拘谨尴尬。这不利于营造亲密的氛围。”
面试官看着他:“那你觉得昂贵的食材是不必要的?你没有选松露,也没有选鱼子——虽然菜品依然是较普通餐馆来得高级,不过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骆林继续道:“我想主人举办这个宴会的最大目的,是和她真正的好友玩乐叙旧。因此我不想在食物选择上,让宾客觉得主人是在炫耀。同时,为了不让宴会的水平降低,我认为在菜色上提供多重选择,可以更加讨年轻女孩的欢心。女孩们总是喜欢有很多的东西可以选,小分量的食物也不会让决定减肥的她们有什么心理负担。”
面试官露出了然的表情,继而又问:“那么你为什么又要提出更换盛菜肴的器皿?”
骆林笑了:“我想这里的盘子都装饰精美,显得高级而稳重。它们的重量或许不大,但是体积真的不小。这样的盘子给人以太正式的印象,而且不利于我们的年轻女宾客们端着它们用餐。”
面试官挑了挑眉:“宾客……端着盘子?”
骆林的表情更温和些:“餐厅里放的是标准长桌。也就是说,总会有些人离得和主人非常远,互相隔着无法交谈。但对于年轻女孩来说,她们喜欢亲密的凑在一起,像用下午茶一般的拿着小碟子用餐。如果是我作为宴会管家,我会营造一种小女孩聚会的紧密氛围,以鼓励她们聚拢在餐桌一端好好交谈。”
“你认为这样算是高级宴会该有的氛围?”
骆林无声的呼了口气,看向面试官的眼睛:“在适当的引导下,亲密感和上品氛围不会冲突。”
面试官的表情有些玩味:“而你认为你能很好的把握那时的场面?”
“是。”骆林肯定的回答道。
面试官看了看骆林挺直背脊,却微微收了下巴的标准站姿,笑了起来。这个面试官敏锐的注意到了,在他和别人谈话期间,骆林拿着酒的手势从未换过,尤其是拿着酒桶的右手一直留着力,却没有一丝颤抖。
骆林原想面试官或许还有别的问题要问自己,面试官却已转向了最初的那名面试人,问起了选酒的问题。
说起葡萄酒,四个应聘者每人都应该选两瓶——一瓶红葡萄酒,一瓶白葡萄酒。前三个人选的都是世界四大一级酒庄的产品:两瓶乐斐(Lafite),两瓶乐图(Latour),一瓶高必雍(hau-Brion),一瓶玛高(margaux)——这样的顶级排列,甚至连73年晋级的木桐(mutton)堡都排除在外。
反观骆林,他在冰桶里放的是一瓶德国小酒庄产出的非年份贵腐酒,手上的红酒则是白马堡的年轻小白马。这两瓶酒在市面上价格都很高,只是和前几人手上清一色的年份波尔多比起来,总归还是有差距。
前面三个人很是畅快的分析了自己的酒有多么好,Robertparker(世界知名的酒评人)给的分数又有多么高。想想看骆林手上的那瓶出贵腐酒庄或许Robert都没去过,那几人的表情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些不屑。
但是骆林本人对自己选的酒很有自信——面对着面试官的提问,骆林微笑道:
“……据我所知,我们要招待主客都是德国人。而德国人在饮酒方面是出了名的爱国——国民都偏爱国内产的酒。我手上的贵腐酒产自德国的莱茵高,并且所选年份的琼瑶浆熟成非常好,酒的整体品质很出色。加上贵腐酒特别的清甜味,我想这会是很讨女孩喜欢的品种,也能和我所选菜色中的禽肉和鹅肝相搭配。”
在面试官开口前,却是有别的应聘者轻哼一声插话道:
“是因为你对这贵腐酒太有自信,所以在红酒上就偷懒了?”
骆林回过头看着那人,低下头看了一眼对方的酒标:
“我没有选择年份波尔多,是因为它的醒酒时间太难掌握。像你们所选的酒,醒酒时间都应该在12个小时以上,中间万一出现意外会很难侍奉。于此同时,你们选的红酒都是以赤霞珠作为主做底,酒体重,单宁高——尤其是你的那瓶,加了马尔贝克调味,涩度更是大大高于平均。我不认为普通的女孩子会喜欢涩度高的红酒,不论它的评分究竟多少。也正因为如此,我选了更柔和的梅洛底小白马……柔顺但结构复杂,醒酒的时间也很好把握。”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连面试官都有些惊讶:
“你记得住葡萄成分和年份熟成?……怎么做到的?”
骆林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低声说道:
“……背出来的……当时背了有半年多。”
这个老实的答案该是最好理解的,却有些微妙的在意料之外。也就是骆林这种死心眼的人,才会一步步的把这些可有可无的知识都记下来。
别的应聘人至此都不说话了。而面试官从一开始就知道,骆林的心或许是所有人中最细的。
他拿了酒桶是顾及了酒温,让酒瓶颈部偏下是为了保持酒液浸没软木塞的状态。
这就是所谓一丝不苟。
后来在开瓶时,也只有骆林一个人嗅了瓶塞,也把瓶塞盛在了盘里。剩下的三人中,有一人的葡萄酒被发现有瓶塞感染。
当然骆林胜出他人的地方不只这一点——在某些情况下,骆林的行为也算是大胆的。
就比如开香槟,正确的开法是缓慢开瓶,绝不是赛车手那般猛摇后让酒液喷洒。而这一环节的考察中,别人是学乖了,骆林却是用上了刀子。
面对着酒瓶,骆林拿着沙伯刀,一个迅速的动作,贴着瓶身的接合线,将刀在水平的方向划出去——香槟头连着一部分颈身飞出去,极少许的带泡酒液,缓慢的,顺着瓶身流下来。
这样危险的动作让骆林来做,只会变成美感爆棚的视觉表演。
再之后的事故应急考察同样很典型,面试官在一件绸衣上倒了红酒,问四个人怎么处理。而骆林是唯一一个,提供了“免费干洗再送回”之外的答案的人。
他在餐巾上沾了另一杯子里的白葡萄酒,直接在那衣服上擦拭起来——而那原本显眼的暗红色,竟然真的褪下去大半。
“……先处理到这一步,再说干洗或许也不迟。”
骆林么说着,语气温和,却又那么让人信服。
……一直到了这场面试的最末尾,面试官最后问了骆林一个问题:
“你认为作为一个成功的管家,最需要的三个特质是什么?”
骆林有那么一瞬垂下了眼睛,然后直视对方道:
“沉稳,纪律……和自尊。”
……
在这种高下立现的情况中,骆林毫无意外的获得了这次工作。出结果时已经是过了晚餐的时间,骆林这才从会所里走出来,走进黑夜的寒风里。
他的手机原先调成静音放在了立橱里,现在拿起来一看,却是有两个未接来电。
一个是何式微的,一个是波特维的。
骆林想了想,一边走着,一边给波特维回了电话。波特维在电话那头问他面试进行的怎么样,又说给骆林留了晚餐。骆林经过了这么奔忙的一天,现在觉得有些累,只是闷闷地应着,说自己现在就要回去。
这样的一个电话打完,骆林其实也迟疑过要不要再打一个给何式微。然而最终也只是发了短信过去,问何式微是不是有什么事。
出乎骆林意料,何式微就像是等在手机那边一般,很快的回复说:
“是想问问你七号晚上有没有空。有一项很重要的活动,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参加。”
为什么偏偏是七号?……不过说了是很重要的活动,那么再拒绝总是不好。
想到自己刚刚接下来的工作,骆林蹙了蹙眉,侧着头思考了很久,才在短信里写出了一段话:
“原本有额外的工作安排,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见你。”
何式微最后的回复有些奇怪——“详细的安排我之后会告诉你,只要你在7号的午夜前过来就好。”
骆林觉得这样的话大概是有别的深意,只是他现在果然是没精神再去探究了。
……
等回到模特之家的时候,骆林觉得有些恹恹的。这算是感冒的前兆,骆林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大意,洗好澡就钻到了被子里去,被子都遮到了鼻子上面去。
波特维拿着骆林晚餐进来的时候,骆林就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还没睡着的样子,睫毛一颤一颤。没有彻底干透的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头和两颊上,显得骆林的脸小小的,就像是小孩子。
波特维把沙拉碗和餐盘放到一边,从旁拿了浴巾在手上。他走过去推了推骆林的肩膀,让骆林起来,先吃了东西再睡觉。
骆林乖乖的坐起来,眼睛没全睁开,勉强想走到桌边吃东西。波特维按着骆林的肩膀,让他再坐回到床上去:
“……就这么坐着吃也可以。腿,还是放在被子里比较好。”
……那是第一次骆林在床上吃饭。他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勺子,缓慢的小口咀嚼。波特维坐在他身后偏左的位置,拿毛巾把骆林的头发向后拢过去,从发根到发梢的,一点点的擦拭。
波特维轻声问骆林:“今天很累?”
骆林咽了一口菜叶子,摇摇头:“其实不算……没干什么事,就是会头痛。”
波特维“恩”了一声,把骆林肩上的一缕头发放在手心里,用包着毛巾的手握紧了。
骆林这时侧过头,看了看波特维的眼睛:“头发……谢谢你帮忙了。”
波特维先是不知如何回应的皱了皱眉,接着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不用……我帮你擦干,也很开心。说起来,我姐姐……有一只萨摩耶,我经常帮它洗澡擦毛。他看起来很舒服,我想你也……”
这么说起来总觉得那里不对。波特维想要去改口,骆林却先笑了起来。
现在的骆林,回过头来看着波特维,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他的嘴巴里还含着勺子,腮帮子略微鼓起来的样子,可爱的要命。
波特维能感受到骆林身上那种温暖的气息,柔和让人太想要亲近。
也就是这样的场景,忽然就让波特维有了一种无奈的沉重感。
……
为什么你要这么讨人喜欢呢?
为什么你那么优秀。
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为什么你总是无意识的,让别人爱上你。
……其实我也不想忍耐的。我想拥抱你,但是为什么我还这么清醒。
清楚知道自己没办法拥有你这件事,让我现在觉得糟透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波特维脸上都是平板的表情,不自觉地透出一些误导人的凶气来。所以就算他现在难受得咬紧了牙,别人也绝不会知道那是他伤心的表情。
……
一月五日的小组间竞争准时来临。这天早上起来,骆林觉得精神回复得完全,果真是避过了感冒。
真正出状况的人是其他两个。
波特维开始发低烧了,好在不严重,还能进行任务。
而在任务开始前,骆林走进分配给各小组的换衣间时,他看见了样子有些异常的阿尔弗雷德。
那时阿尔弗雷德背对着骆林,略微弯着腰,似乎正在用右手揉搓着左手小臂内侧的肌肉。
骆林走路时没什么声音,见这场景奇怪,才开口发声:
“……你在做什么?”
阿尔弗雷德似乎是没想到有人会在身后,下意识的猛然转身,然后慢慢的把左手臂藏在身侧。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骆林看见了阿尔弗雷德手臂上肿起的红块——和针眼。
阿尔弗雷德的表情还是很镇定,眼睛却是充血湿润的,嘴唇有些泛白,眼睛下的黑眼圈也比往常要重。
骆林瞥见阿尔弗雷德身上单衫背后有一块汗湿的痕迹,像是被虚汗印出来的印子。
这样的状况让骆林把眉头蹙起来:“你……”
阿尔弗雷德却用异常沙哑的声音打断道:
“……我没有吸毒。”
骆林还没有说什么,阿尔弗雷德却是第一次,对骆林说出了形似示弱的句子:
“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