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大日缓缓藏在了大雪山的背后,带走了秋日最后一丝热意。
天色将黑,硕风大营中一片人声杂闹,各色身影忙忙碌碌穿插在各大帐之间。
行走在伤兵大帐的几名医官已是忙的前脚不沾后脚,脑门上直簌簌的流汗,听着伤兵营中硕风儿郎痛苦的吼叫声,嘶喊声,心中一片焦急。
阿苏勒站在众多伤兵营大帐外,静静听着这一切,神色木然。
“世子,这受伤的儿郎有些多了,医官们根本顾不过来啊。”
一旁的医官嗓子沙哑恭声报道。
阿苏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杵立着的身子在那医官眼中好像略微拘偻了一丝,原本背着的双手搭在了弯刀上,转过头低着声说:
“我知道此战过后伤兵有些多,让医官们不要慌乱,安抚好儿郎们的情绪,抓紧治疗伤情严重的儿郎。”
话音一落,未等到那医官回话,阿苏勒就转身离开了伤兵营,前往议事大帐,召集众人商议议事。
等到赶来的众将坐定,阿苏勒坐在主位,淡淡俯视着下方众将的神情,自顾一饮而尽碗中的奶酒,却不开口说话。
众将面面相觑,心中都知道大君这是为今天的攻城失利而生闷气呢。
再加上世子去了一趟伤兵营,回来之后神色更加不善,众人就知道此刻的世子正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怒火潜藏。
坐在下首的铁伐老神常在,端着茶杯慢慢品着杯中的奶酒。
这时一抬头却愣住,其他众将不善的眼光正死死盯着他,不由得感觉到如芒刺背,坐立难安,只好苦笑一下,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发声。
“世子,还请宽心。我部儿郎本就善弓马,骑战无敌。
而攻城又完全依靠步战,我部儿郎难免有些不敌。再说贺兰部凭借坚城之利,阻我儿郎登城之势,我们今日攻城失利实属难免。”
阿苏勒重重应了一声闷哼,脸色却有所缓解,不像刚进来那般冰冷。
铁伐心中难免有些忍俊不禁,已经都是一部世子了,不久也是过了新血礼,却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等了半晌,阿苏勒才缓缓开口。
“此次失利,是我考虑不周,舍弃了我们硕风儿郎擅长的马战,转为攻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实属不智,本想只是试探一二却没想到战局如此胶着激烈。”
底下众将此刻也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这时真就顺杆往上爬吧,只好连忙起身跪地高呼道。
“是末将等无能,没有完成世子预期的计划,还请大君降罪。”
“好了,起来吧,都起来吧。需要你们帮我掩饰过失么。”
看着底下跪着的众将,阿苏勒没好气的骂道。
众将相视尴尬一笑,起身坐在椅子上。
“世子,今天我部儿郎攻城失利,伤亡惨重。我想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今晚务必要做好贺兰部大举袭营的准备,否则我们就会雪上加霜,一举被贺兰部重创。”
铁伐品了一口奶酒,神情舒缓惬意,整个人陷在铺着毛皮的椅子中缓缓说道。
阿苏勒神情一怔,面色越发凝重,低头沉思了一会,俞发觉得贺兰部今晚果真会有大动作,不可不防。
“世子,如按大统领所言,那就让我等今晚佯装熄灯熟睡,让儿郎们不卸甲,不解刀,等到午夜时分如真有贺兰大军来袭营,那我们正好杀他个措不及防,意料之外。”
坐在下方的拓拔起身恭声说道。
“不仅如此,阿达木,莫泽,庆吉尔你三人军营本身就驻扎在大营边缘外侧。
如今刚好留下空帐引诱来犯的贺兰大军,另外尔等三人率本军儿郎潜伏在大营后方,等到贺兰大军来袭,前后包夹,与其他众将合力绞杀这股贺兰大军。”
阿苏勒眼中精芒一闪,豁的起身,在地上转了一周,朗声将全盘计划吐露说道。
“谨遵世子令,末将等必誓死杀敌,不辱世子厚望!”
下方众将听到阿苏勒略微激动的语气后,纷纷起身跪地高声回道。
“世子,此时也要传信该铁浮屠,让硕阳时刻做好准备,把握战局,准备入场杀敌。也许此次也是我等一举攻破贺兰王城的最佳机会。”
“哦,此时让这二人进场是不是有些早了。贺兰部不过只是派出一股骑军袭营而已,贺兰王城有重兵把守又怎么会轻易失陷。”
听到铁伐此话之后,阿苏勒心中不禁有些踌躇,转头看着铁木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不禁一阵郁闷,莫非是纳兰老师留下了后手告诉了铁伐老师,不然他怎么会如此笃定。
“哈哈哈,不可说,不可说,现在说了可就不灵了。
世子尽管吩咐下去,今晚若贺兰部果真若敢来袭营,必叫他丢了夫人赔了兵。哈哈,千里大厦,毁于一旦。
百年楼阁,毁于一息。”
铁伐肆意大笑,古铜般的脸色涌上一抹红晕,眸中精光四射,神采飞扬,自信至极,尽显一代沙场名将风流之色。
阿苏勒望着铁伐,也是心中豪意四起,不再去追问缘由,抬头挺身,睥睨帐外,眼中满是豪气。
众将相继退下,去细细筹备今晚之战,斥候也是急匆匆传令该游离在后方伺机而动的铁浮屠铁骑之主带去了命令,如真有敌军来袭,必须做好万无一失的安排。
万事俱备,只待风起。
阿苏勒回到帐中,枯坐半晌之后,缓缓从衣中取出一锦囊,死死攥住,怔了一会,眸中带着坚定之色小心打开。
“破敌之法我已全数告知铁伐,你不必再忧虑。
贺兰部有一人名古雷可称之为国士,我已用离间之计将此人陷入泥沼之境,切记城破后若能带回硕风可抵万军,如若死志已存不必惋惜。”
一张泛黄的纸条上潦草的写着寥寥几笔,其上还有几滴酒渍,阿苏勒都能想到纳兰老师是在何种状态下写完这封亲笔信。
这是纳兰老师临走之前,放在书桌上留该自己的。
“古雷!”
黑暗中的阿苏勒喃喃自语,手中死死攥着那张纸条。
贺兰部,王旗大帐。
贺兰部文武众人齐齐坐在大帐中,汇报着今日战况详情。
贺兰大君靠在椅子上,一手托脸,一手小心翼翼搭在膝盖上。
一位貌美至极的少女伏在贺兰大君膝盖上,安静沉睡,修长的脖颈宛如东陆名贵的玉器。
“达瓦阏氏可真是草原上的月亮。”
底下一瘦削汉子,留着一束络腮胡子,穿着显贵,神情献媚恭声说道。
“我的达瓦是盘鞑天神赐该我的,是我堂堂贺兰部珍贵的明珠,这天下只有我能配得上她。”
贺兰大君含着笑意,提起最喜欢的宠妃一脸宠爱骄纵之色,摆手说道。
达瓦,在草原上意为月亮。
足可见贺兰大君对这个貌美少女的宠爱之意。
“哈哈,大君所言极是。达瓦阏氏,自是永远留在我贺兰部,将从盘鞑天神哪里带来的荣光洒向我们贺兰部的每一个族人。”
古雷重重冷哼一声打断了那汉子继续恭维献媚。
“大君,我部今日虽说打退了硕风部的攻势,但是自家儿郎也是死伤很多。我们还需细细商议,该如何抵挡明日硕风部的攻城,不是在这听某些无用之人的献媚之词。”
冷硬至极的话声在议事大帐中回响,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他众人虽然不屑巴拿格那副献媚之态,心生不满。此时也虽说暗地为古雷叫好,但同时也不禁为他提心吊胆,生怕大君发怒。
“古雷,你,你欺人太甚。你羞辱我就算了,还竟敢用这般语气跟大君说话,眼中可还有尊卑上下之分。”
巴拿格豁的起身,指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古雷,大声叫嚣道。
古雷身边好友都听完巴拿格所说之后,心中也是掀起一片惊涛骇浪,望着台上脸色铁青,处于暴怒边缘的大君,急忙起身回道。
“大君,古雷所说定没有半点诽谤达瓦阏氏和您的意思啊。他性格您是知道的,性子执拗,快人快语,但绝不会不知上下尊卑。
他是太担忧明天大战了,所以言语放肆了一点。还请大君见谅啊,饶恕了他这次言语不敬的罪过。”
贺兰大君阴鸷的扫了一眼还在叫嚣的巴拿格,和闷着头不语的古雷,脸色稍缓。
“够了,到此为止,议事吧!”
那人连忙跪地叩谢,大君圣明。
一旁的古雷也只能惺惺不语,无奈作罢,只好退坐在椅子上。
“明日大战,都有何想法,说说吧,议出个章程来!”
众将对视一眼,几大骑军主帅也是默然不语,明日想必还是攻城战,与自己所率骑军没有半点瓜葛。
守城将领只好发声:“大君宽心,今日如此应敌有这般奇效,想必明日我等也可沿用今日战术打退硕风大军。”
贺兰大君闻言眉头一皱,拿过桌上的酒杯,酌了一口,半晌再度发问。
“在还有其他想法吗,老生常谈就不必提了,有何谋略可是不龟缩在城头之处的。”
众将齐齐相视苦笑,张不开嘴。如今这般战况,显而易见,只能凭王城之势,守城而战,击退来犯硕风大军,怎么还能出城正面交战呢。
“大君,我贺兰部现在易守难攻,正是据城而守,慢慢消磨硕风大军的好机会。
万不可莽撞出城正面交战,浪费了这份难得的先机啊。
再有如此一月半月,想必硕风大军就会兵尽粮绝,知难而退,那时正是我们以逸待劳,伺机而出的好机会,现在还是时机未到,大君还需耐心等待啊。”
古雷神色肃穆庄重,语重心长款款而谈,字字吐露肺腑,字字泣血,字字振聋发聩,字字有千万斤之重。
底下的众将听闻,思索过后,不禁暗暗点头,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不愧是有贺兰美玉之称的古雷。
贺兰大君脸上神色变幻,显然也被这番谏言沁入心魂,虽说自己一心渴望尽快正面屠了那些硕风蛮子,却也对古雷这番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会正举棋不定,左右摇摆。
嘁的一声,在大帐中突兀响起,发声者显然对这番话不屑至极。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竟是巴拿格这献媚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