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如此确定,看来颛顼确实将自己塞进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里面。此事我早就料到,所以并不惊讶,因此只道了一声“是么”,便打算去找浮游。
然而常羲见我如此,不知为何却忽然激动起来,胸口剧烈地上下浮动,双目赤红道:“帝鸿,你到如今也还不肯将我放在眼里吗?”
因为心情还算不错,我便停下脚步,将视线重新投向他,颇无所谓地开口:“何出此言?”
“哈哈哈哈,何出此言……”常羲猛然推开搀扶他的玉衣,仰天长笑了几声,一字一顿地涩然说道:“帝鸿,若换成是颛顼,你会因为一个女人的话就放过他么?你不杀了我,就表示我的死活对你来说,根本就无足轻重!”
这话讲得倒也没错,我稍沉吟了片刻,听见一旁九婴发出看好戏的嗤笑。
下一刻,常羲便惨淡着脸色扑了过来,不偏不倚地倒在了我的脚下,声嘶力竭地吼道:“帝鸿,杀了我!不能胜你,那我至少也死在你的手上!”
他的脸色灰白,玉衣的脸色却更加灰白。大概是因为常羲这引颈受戮、一心求死的模样,颇惊世,颇骇俗,所以在场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只好道:“我已应了玉衣不杀你,便决计不会食言。”
“那个女人又懂些什么——”常羲厉声大笑起来,抓着我的衣袖摸索过来,执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弯起嘴角显出略略陶醉的样子,微笑着开口道:“帝鸿,动手吧。”
不知为何身后起了些鸡皮疙瘩,我难得有些迟疑。
玉衣脸色愈发灰败,瞪着我的眼神十分古怪,古怪中有些愤懑,愤懑中还有幽怨。与此同时,九婴在旁悠悠然开口叹道:“因爱生恨,可怜啊可怜。”
众人顿时又静了一静。
常羲却还攥着我的手腕,心无旁骛地看着我的眼睛,兀自道:“杀了我,这*之中,我只愿死在你一人手上。”
玉衣眼角终于渗出泪水来,忍不住一下扑到了常羲身上,哭喊道:“不,我不要你死!”
常羲道:“不,我一定要死!”
玉衣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死?”
常羲道:“你管我为什么一定要死?”
玉衣道:“你管我管你为什么一定要死?”
我:…………
他二人真是在用生命谈情说爱。
对话没完没了地继续了下去。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身上吊着两个拉拉扯扯的人,我感到很无奈。
微微叹了口气,我终于开口道:“常羲,到此为止如何?这时间,想必也拖延得差不多了。”
常羲的身体顿时一僵。
“做出这一场闹剧,想必是为了让我不能过早与浮游汇合。”
顿了顿,我云淡风轻地继续开口道:“可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帝晨的法力已经大不如前,浮游应当能够轻而易举地自他手上夺过颛顼……那么,颛顼到底想做的事情,你可否为我解释一二?”
常羲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有力气轻轻地笑了一声,回答道:“不愧是你。可即便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口的。这一辈子,我总要胜你一次,哪怕是借别人的手呢?”
我微微挑眉,正要继续追问,就听到稍远处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抬眼看去,却是已经死了的才雨。
“帝鸿,能否请你不要再为难他了?你要找的,毕竟也只有我一个罢了。”
“……颛顼。”我半眯起眼睛,随即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开口道:“未曾想到,你竟还留有使用幻术构筑出身形的气力。”
化成才雨样貌的颛顼身后跟着帝晨和浮游。浮游手中拿着一块材质上佳的温润玉石,眼中却有些迟疑。
颛顼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摇了摇头道:“不过打肿脸充胖子,咬牙撑着罢了。我的魂魄本体已经落在了浮游手里,你们什么时候想杀我都不甚要紧。”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将视线投向九婴,轻笑道:“帝鸿,是你胜了。可我死了,你却毫发无损,这恐怕不是某人希望见到的结局。”
“此言很是有理。”我跟着转向九婴,淡淡道:“你觉得如何?”
九婴阴阴柔柔地歪头笑起来,拍了拍手道:“我自然是想坐山观虎斗,你们若不能两败俱伤,我会很为难。”
伴随他的拍手声,数千人执剑从角落中钻了出来。那些剑均非凡品,原本是为了对付颛顼的,此刻却全指向了我。
“你与颛顼此刻都无援兵。”九婴笑道:“不如就一同死在这里,也算做个伴,如何?”
帝晨曾对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愤世嫉俗之人,或许自小受人冷眼相看,才会全身竖满刺变得面目可憎;贪财俗气之人,或许曾经身无分文在市井中打滚求生,才会不知不觉中染了一身市侩凉薄之气。哪怕是真真正正罪大恶极之人,若看着他从小到大,一步步长成现今的模样,或许都只会心生怜悯。所以这世上没有不能谅解之事,没有不能原谅之人。
然而话虽如此,我归根结底,却其实也不过一介凡人,当不了他所说的圣人。既是凡人,那便只好从自己的立场看人,以自己的好恶行事。
不论有何理由,选择了与我敌对,那就只好请他们付出些代价。
视线从得意的九婴、垂头的常羲、焦灼的浮游、浅笑的帝晨和面无表情的颛顼身上一一扫过,抬手压住额角,我半眯起眼睛发出好整以暇的轻笑:“九婴,既然早就料到你会反水,难道我竟不会做一点准备么?”
九婴脸色微变:“你手上已经没有能用的人了。”
我并未回答,只轻描淡写地弯起唇角望向他,照着他之前的样子拍了几下手。
形势瞬间倒转,那千人中忽然有人倒戈,将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身边同伴的身体。于此同时,他们背后也忽然涌出了其他伏兵,采鸟抬手瞬间斩杀数人,随即对我大声道:“帝鸿大人,依您所言,端华宫内九婴和常羲的人均已被镇压。”
九婴后退半步,吃了一惊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因为一己之私,便随手弃掉采鸟这样好用的棋子?”
我冷笑了一声,开口慢条斯理地解释:“我曾看重的人,毕竟不会是全然的草包,他若不假死,你怎么可能放心与我联手?采鸟在这里原本也有一些势力,再加上我与他见面之后教予的控魂之术,已能掌握端华宫三成人手。但要与你和常羲对抗,就必须让你们放松警惕,所以我才让他去救渊晟之时,和我一起演了这么一场戏。那时围困采鸟的兵士,由你和我一起安排。你以为是必杀之局,却不想经我之手,那支队伍中至少有一半是采鸟的人。”
九婴将手抚上胸口,垂下头,忽然耸动着双肩涩声笑起来:“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你了,却仍旧棋差一招,罢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止住笑声开口道:“不想到了最后,我与颛顼都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那便动手吧。”
我勾唇收回目光,正要开口,颛顼却突然插话道:“帝鸿,你可知浮游为何没有立刻杀了我?”
浮游会将帝晨和颛顼带到这里,确实出乎意料。但在我看来,事情应当还在掌控之中,否则浮游绝不可能这样应对。只是看颛顼的样子,似是觉得自己此次还是能够逃过一劫……
我偏头看去,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于是不动声色地开口:“愿闻其详。”
颛顼道:“只因我如今与帝晨一体,我死了,帝晨也不能独活。”
我沉默片刻,方才回答道:“帝晨的死活,已经与我无关。”
“何必如此无情?”颛顼似笑非笑道:“你可知帝晨为何会站在我这一边?不曾经历过的人,绝不可能了解归墟之下有多可怖。为了从里面出来,帝晨那时不得已与我做了三个约定。一是保护我的性命,二是助我毁去天柱,三是不得自尽。他做出种种事情,不过是被我控制了而已。”
目光轻晃,我将他的话放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刹那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这感觉不过一瞬,片刻过后,我只笑了笑,听不出情绪地缓缓说道:“是么,可那又怎么样?难道只因这点理由,你就像让我饶了你的性命?”
“非也。”颛顼脸上褪去笑意,郑重道:“我只求与你一战而已。若你胜了,我束手就擒,且会将自己与帝晨的联系断开;若我胜了,你便放我离开此处……如何?”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