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如才堎所言到来,短暂地呆愣之后,全部的人都慌乱地向门口涌去,之前那个大汉咬牙背起才堎,便要从窗口直接跳出去。我挥手稳固了厅堂,随即在一瞬间便决定杀了听过才堎那段话的所有人。
才堎的预言太过精准,不论话的真假,不管他的目的,一旦这些预言在灾难过后人心惶惶之时流传出去,就必然会使畴华、甚至整片大陆陷入混乱。无情也好,冷血也罢,困住他们当然也可以,但此时就杀了他们却显见是个更稳妥的选择。
单手结印,我正打算以大火封住出口,才雨却躲过他人伸出的手,直直地向我冲来。我原本以为他打算阻止我,因他的力量太过弱小,便不打算多做理会,却不想他冲我大喊道:“大哥哥,你那么厉害,快救救我们!”
他的眼睛一望到底,里面满是孺慕,我的动作便忍不住微微地一顿,而这一顿,便令我失了时机。待浮游从外面冲进来,屋子里的人已经跑了个干净。
沐音拉住才雨在他后颈一捏,随后看向我,欲言又止地道:“大人…………”
我静默半晌,眼风扫向昏过去的才雨,舒展眉头突兀地笑了一声,道:“不想我竟还会有心软的时候。”
沐音道:“震动还未止住,他们逃得不远,我去追他们。”
“去吧。”我淡淡道:“不要留活口。”想了想,还是道:“这孩子便留着吧,我有话要问他。”
沐音应了,转身出门。
一室寂静,忽然有低低的笑声从屏风后传出,单薄的身影从那里缓步而出,却是之前早该去逃命了的才堎。
“其实不必为难自己硬要杀了他们了,反正不管如何,这消息都会传出去的。”
我挑眉道:“是你。”
才堎一笑未答。
见此,浮游立刻警戒地向我身边走了几步,自己抽出一把刀来,动作微顿,又从乾坤袋中取出刚拿到手的狼牙棒,郑重地递给我。
我:……
从面条里的糕点到这回的狼牙棒,他这好东西要留给我的习惯,倒还真是没怎么变。
“啧啧。”才堎脸上的笑意跟着加深:“帝鸿,你可难得有这么一个一心为你的下属,共工教出来的好孩子。说起来,你可知道采鸟现在如何了?”
手指弹动了一下,我勾起唇角道:“你特意来一趟,便是与我说这些无聊的事么?”
才堎望进我漠然的眼睛里,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很欣赏你,可也正是因此,我不得不除了你。我是来杀你的,但我先前说的倒是实话,你该去东陆流赤国看看。以你的本事,仔细感觉一下地脉的流动,便知道我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了。”
他这声叹息悠悠远远,仿佛真将我当成了知己,反目时便不由百感交集。
我冷笑道:“你这般热情,是布了什么局,要让我往里面钻么?”
“我确实未曾安什么好心,但也不屑于在这样的小事上骗你。”才堎眯起眼睛,笑着不置可否道:“我自己杀不了你,只好想些办法。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炎而不灭,水泱泱而不息,那一天不会远。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便是。”
他忽然道:“我似乎还未向你通过名字,因能使用幻术,我一人有千面,你不如叫我千面。”
我淡然道:“你不是颛顼么。”
他:…………
沉默半晌,他才重新开口道:“你早先就已经猜到了?这时候揭破,真是太不给我面子。”
“猜到了一半。”我悠悠然道:“不过趁此机会诓你一诓。”
“是么。”颛顼笑了起来,此时话语中才当真有了些积蓄万年的苍凉感慨:“共工被困不周山后,我许久没听人唤过这个名字了。帝鸿,你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
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说道:“帝晨被他的子民困住,而你则被帝晨困住,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了那些百姓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可他们当真值得么?帝鸿,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蹙眉,见他最后留下一个笑容,身形便如水面上的倒影那般漾动了一下,随即化作一阵青烟,云雾般缭绕着升上横梁,如他的话外之音一样久久不散。
浮游道:“颛顼……我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
他的眉目冷淡,言语间却有一股恨意。
我仰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浮沉变幻的烟气,良久后轻笑道:“有什么关系,让他再死一次就是了。”
这一震,房屋倒塌者不计其数,受伤丧命者十之五六,畴华刚刚有所好转的形势再次恶化,城郭尽墟,因为混乱,沐音到底没能把逃出去的所有人都抓回来。
我坐在玉姜城的正殿之上,即便如此,似乎也能听到民众的哭喊声。逆境会在人的心中打下根深蒂固的烙印,经过这接连的两次灾难,畴华或许在千年之内都无法靠自己重新站起来了。
一天过去,即便仍旧猜不透颛顼想做些什么,我也已经做了决定。畴华与西陆不周山在地震过后,冥冥之中似乎连成了一线。颛顼所说未必是实话,我却不能放着流赤国不管。若那里的情况与畴华之野相仿,那便不是常人能够应付的,身边并无合适的人选,我会亲自前往。
沐音拱手立在下面,低着头恭敬道:“大人,所需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坐骑选了马交,此去流赤大概需要五天。”
他说完微微抬头,目光似有探询之意,又混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以手支着头,眼风扫向他,似笑非笑道:“你若还有什么想说,但说无妨。”
沐音的神色很是纠结,他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向我问道:“大人,您要舍弃畴华了吗?”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已经憋了许久,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问道:“若我说是,那又如何?”
沐音猛然瞪大眼睛,嗫喏良久,委顿地垂下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话中带着冰冷的笑意,我道:“你会将话问出来,便是已经做了选择。”
沐音气息一顿,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大人,您快走吧!才堎说的话已经流传了出去,您极少出宫,我却能看出不对。城内的气氛太过压抑,如果再有人煽动,必会酿成大祸。”
若仅仅如此,沐音不会平白无故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本来以为有时间重整旗鼓,却不想变故来的这样快。
我皱眉不语。
沐音见我并不回应,突然无端的激动起来,涨红了脸上前一步,却被浮游拦住。他只好提高了音量,对我大声喊道:“其实我原本的使命是将您诱到兴亚门外,那里埋伏了几千甲士,大人,请您快从其他地方离开吧,畴华已经没有您的容身之所了!”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我无悲无喜地问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吗?”
沐音噎住,随即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来,缓缓开口道:“我奉命去毁了那个茧,却不想契瑶正好醒了,冷泉旁本就是民众聚集的地方,我不好下手,本想另寻机会,却不想他对所有人说了一段话……他说,帝晨大人其实并非帝鸿大人所杀,而是自愿投入白渊之中,以己身镇住天柱,方才使得这四海八荒多撑了七万余年。”
沉默片刻,沐音道:“且不知为何,您今夜要离开畴华之野的消息被传出去了……他们决定在兴亚门处伏击您。”
我道:“他们是谁?”
沐音咬牙回答:“畴华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