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 29 章(1 / 1)

我与帝晨在外游历之时,曾经在大幽国停留过一段时日,那里有个卖烧饼的摊子,味道不错,我便常去。到第三次光顾的时候,那满脸横肉的老板便说他要涨价,我问他原因,他却道是因为猪肉涨价了。

猪肉涨价,与一个饼要多花八文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不解,老板便笑了一声回答:“卖的饼涨价,那是因为老子想吃猪肉。”

我:…………

他说得委实在理,我不由无言以对。由此可见,看上去没有联系的事情,其实很有联系;看上去没有道理的事情,其实很有道理,世事常常如此。

活得太久,记忆便会模糊,于是久往许多事就成了过眼云烟,只有身边一直相伴相依的人才会是实实在在的,很久之前,我曾以为那个人会是司幽。可有些事一开始就已注定,因为司幽是那条备受欺凌,却在见到我与帝晨时高高扬起头的小黑龙,所以我与他便绝无可能。

——我们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便只能有自己相应的人生,即便不是帝晨,也终会分道扬镳。

司幽死了,我却并不后悔取回内丹,想提高与玄契一战的胜算,这便是必须的一步。幸而以理智压制情感原本就是我的所长,我只是不由感慨。只是就连感慨也只能有这么一些,我不知道浮游他们能撑上多久,但想来应该不够我立在崖边感时伤秋许久。

玄姚所说三个时辰,现今已过了一半。我缓缓跨过血泊和尸体,站在兴亚门前,手触上有些锈蚀的铜钉,轻轻将朱红大门推开一条缝,飒然的山风从中穿过来,带出呜呜的声响。

兴亚门是玉姜城的北门,没有大事平时并不开启,算来已有千年未曾有人通过,防守却这般严密,看来我确实找对了地方。

肆虐的法力仍旧在我身体里流窜,但疼痛已好缓了许多,要想完全融合内丹,少则数个时辰,多则可能需要几天。力量在缓慢地增长,我等不了这么久,便只能以这样的状态对上玄姚。

我做好了许多的打算,门后的景物却并未出乎意料,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往山下,勾月静静地挂在蓝色的天幕之上。然而我迈出一步,眼前的景物却倏忽变化,整个视野仿佛有一种旋转起来的感觉,再抬眼时,我的头顶已然是有几百丈高的巨大圆形穹顶,往前看,便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烛火在角落里幽幽地闪动着,映出旁边粗糙的岩壁,钟乳石倒悬下来,不紧不慢地滴着水,上面覆着潮湿的青苔。

我像是一步便跨入了山体的内部,这个空间似真似假,兴亚门与山洞,我不知道哪一方才是被编织出来的幻境。

在指尖上燃起一簇火焰,我沿着坚实的楼梯慢慢往下走,很快穿过一条窄小的通道,光线忽然强了起来,有人警觉地问道:“是谁?”

那声音很是熟悉,今天早些时候我便听过一遍。

——是玄姚。

我毫不犹豫地抬手,暗红色的流光卷起强烈的暴风,炽烈的热度迸发出来,直直扑向声音的来源,灼人的气流转瞬之间融化了我身边的石壁,岩浆四溅,触到冰冷的地面发出呲呲的声响。在这声响中,我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传来的是玄姚的怒吼,真是可惜,这一击并没有能杀了他。

“帝鸿?帝鸿!”玄姚大叫着,嗓音里却透着微不可见的一点恐惧,再也没有之前的处之泰然:“你使这样的偷袭手段算什么本事,给我出来!”

我弯起唇角,踩着未熄的火苗出去,看到玄姚站在一个圆形的法阵中心。与之前见到的不同,这个玄姚因久不见阳光,皮肤十分苍白,又干瘦了许多,两颊凹了下去,便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突出。他死死盯着我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索命的恶鬼。

不过我想,若是恶鬼,虚弱到这种程度,这大概也是一个颇寒碜的饿死鬼。

只是他虽暴跳如雷,我先前的攻击却并未起效。脚边虽说都是焦土,玄姚看来却只烧掉了些头发衣物。

不过这就够了,能烧掉头发,便说明了在这里的玄姚确实是真人——既然是真人,那就会死。

见我并不开口,玄姚青筋跳动,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可能找到这个地方?”

我一边观察他神色,一边笑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玄姚,你已经输了。”

“他,是他……”玄姚脸色转为阴沉,忽然冷静了下来:“他即便虚弱到了那种程度,也不肯放过我吗?竟然想到要利用你。”

虚弱?

我略微靠近了一点,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我也不想成为他的棋子,我与你并无什么仇怨,也不是非要得到畴华。你放了浮游他们,我可以就此离开。”

玄姚抬头冷笑:“不要再过来了,帝鸿。你以为我会信你么?那几个人,我一个也不会留。”

他唇边的笑意加深:“我已经杀了两个了,剩下的也撑不了多久。那个浮游斩杀了玉衣,身上却也中了四剑,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让人补上一刀……”

说到这里,玄姚的表情突然凝住,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瞬时上前便要杀他,然而脚步踏入法阵的瞬间,却蓦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笼住了我的身体,像是有力道将我身上所有的真气全都从脚上抽出。

时机转瞬即逝,我身形一滞,玄姚便转过头来,侧身躲过了这一击,后退一步冷笑道:“没有想到吧,这个法阵会吸纳真气,维持我所有幻术的运转,对其他人来说,其实就是一个陷阱,之前的火也尽数被它吸去,帝鸿,我在这里虽然不能使用幻术,可你还是杀不了我。”

“确实棘手。”我看向他,忽然笑起来:“可是玄姚,我刚刚取回了内丹。”

“内丹?”玄姚蹙眉,狐疑地望着我。

我道:“因为刚刚取回内丹,真气便在经脉中乱窜,我原本想着拖延一些时候,你的法阵却正好帮我吸去了多余的法力,当真贴心。”

玄姚看着我的神色,嘴边的弧度一点点小下去。

我淡笑着往前一步,行动并无任何迟缓。玄姚不由地跟着退了一步,没了幻术,又没了法阵的庇护,他委实脆弱得很。而越是拥有强大力量之人,在失去力量的时候,便越是恐惧。

我接着逼近,一边又开口道:“这一整件事都是一个局,有他在我背后指点,我要杀你,怎么可能不做一点准备?玄姚,你可知浮游身上为何会有那样的古怪?”

“你……浮游……”玄姚眼皮猛地一跳,脚下一绊,竟然跌倒在地。

我出现在这个地方,便已经让玄姚心虚了五分,其实我身上状况并不算好,现在只是硬撑着,借着他的不安虚张声势罢了。浮游有什么古怪,我也不知,不过诈他一诈,却不想玄姚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来不及多想,我又向前一步,忽然就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低头看去,便发现自己已经踩在了玄姚之前站的一个圈里。

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玄姚脸色瞬间发白,连站起来都等不及,连滚带爬地便向外爬去。胜得如此轻松,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一脚踩住他的衣服下摆,我勾唇轻笑:“告诉我,他让你在这里做什么?”

玄姚翻过身,神色一变,忽然笑起来,大笑过后,他咬牙道:“帝鸿,并非你胜过了我,只是我一时心神不宁。你根本不清楚他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我挑眉,便听他继续说道:“我脚下这片地浸满了鲜血,他让我在这里每隔九个时辰便杀一个人。他只说是为了加强法阵的效用,我却知道他另有目的。那些毕竟是我的子民,所以我便不再听从他的命令,转而自立门户。但我每天都在担忧,然后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开口问道:“他的名字是什么?”

玄姚冷哼:“除非你放我离开,否则我不会再泄露任何事。”

我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为了避免出现变故,与其从玄姚口中掏出消息,倒不如之后再回来仔细调查这个地方。既然玄姚不肯说,那便成全他就是。

我挑眉,正准备杀了玄姚、破坏法阵,随后离开这里,却忽然感到了一阵意料之外的震动感。

因为这地动山摇的动静,山壁上的钟乳石纷纷掉落,如一支支利剑般插向地面,发出轰然的声响,裂成碎片迸裂开来。纷扬的泥土碎石埋下来,整座山都在剧烈地晃动。

不像是幻术被破引发的变化,倒像是地震……

我的动作陡然凝滞。

北陆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唯一的解释,便是天柱不稳。可这原本绝无可能发生,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三万年之远。

“除非是帝晨……”我皱起眉头,转身望向南方。

巨响中,玄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帝鸿,你算错一步,这里是山体中央,他是打算借你的手杀了我,再把你埋在这大山之下!”

我瞥向他:“你想与我合作?”

“是。”玄姚敛起笑容道:“没有我,你一个人逃不出去。”

“原来这便是他所说的死劫……”我并未理会他,只弯起嘴角自言自语道:“他已经虚弱到了这种程度,只能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法来杀我。”

若我没有猜错,那人不仅利用了玄姚,也利用了常羲,他千方百计地将我从帝位上拉下来,只是为了让我无暇顾及白渊,而这场地震,便是由那里而起。

帝晨的尸骨,如今便在白渊……

我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怒气,不知不觉竟从山壁上抓下了一块石头。黑红色的气流在我周身游走,旁边的巨石全都被高温蒸发,岩浆沸腾起来,顺着岩缝从高到低流淌。

身边的玄姚在惨叫声中被烧成灰烬,我以左手扶着石壁稳住身体,抬头望去。

上方的穹顶终于支持不住,裂开一道狭长的缝隙,朦胧的月光透进来,矗立的石柱因此投下长长的黑影,随着山脉的崩裂微微晃动。

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唤着我的名字。

顿了顿,我终于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淡然地收起身边暴虐的热浪,随即抬起头回应道:“我在这里,浮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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