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不容错过,既然无法夺回承德,那就削弱它。李纯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分而治之的对策,将成德所辖六州中的德、棣二州交给薛昌朝,其余四州仍由王承宗管辖。
这个薛昌朝,是已故昭义节度使薛嵩的儿子。这个薛嵩,是大唐名将薛仁贵的孙子,评书《薛刚反唐》中主角薛刚的原型。如此说来,薛昌朝也算是将门之后。更重要的是,这个薛昌朝是前承德节度使王士真的女婿,与王承宗属郎舅至亲,是一家人。因此,王承宗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准备遵旨将德、棣二州交给薛昌朝。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跳出来煽风点火了。在他的挑拨下,王承宗开始怀疑薛昌朝与长安有勾结,要对付自己。在权益面前,所谓亲情变得苍白无力,王承宗准备对薛昌朝动手了。他的数百铁骑如风卷残云般杀进了德州,绑架了毫不知情的薛昌朝,而此时的长安使者正沉醉在氤氲酒香和艳丽歌舞中。当浓睡消去残酒,长安使者骑马来到德州,准备宣读圣旨时,却发现再也找不到薛昌朝的影子。
长安使者被耍了,远在长安的天子也被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年轻气盛的李纯拍案而起。
一切都已不可挽回,战争已迫在眉睫。
耐人寻味的是,李纯这次讨伐河北,却不派什么耆臣宿将,反而将兵权交给了一个太监。当然,这个太监是李纯最宠信的那一个,他的名字叫吐突承璀。
吐突承璀,来自遥远的福建,幼年时来到了长安,净身作了太监,成为东宫的一个小黄门。因为天资聪慧,很快就得到李纯的宠爱,成为李纯的心腹和朋友。元和元年那个寒雨潇潇的夜晚,正是这个吐突承璀,扫除了李纯皇位的最大威胁,太上皇李诵。从此,昔日默默无闻的小黄门一跃成为长安最有权势的大太监,更成为李纯无比信任和宠爱的人。
作为李纯最信任和宠爱的人,吐突承璀很明白李纯的心思,为了迎合皇上,他多次上疏,请求讨伐成德。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那就是借机攫取更大的权力。
其实,明白李纯心思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至少还有一个,昭义军节度使卢从史。
卢从史刚刚死了父亲,所以他很悲痛。不是因为孝顺,而是因为按照当时法律规定,他必须交出大权,回家守制,期限是三年。这,对于嗜权如命的卢从史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心理折磨,还不如直接拿刀将他砍了算了。
当然,要想逃避守制,办法还是有的,但是只有一个,那就是金革夺情。金革夺情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国家必须处于战争状态。而在当时,除了河北那几个强大的藩镇,其他大大小小的节度使已经被李纯收拾的服服帖帖,国家哪来的战争?因此,尽管十分的不情愿,万分的不高兴,卢从史还是恋恋不舍的守制去了。
但有时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就像你刚打了个瞌睡,就有人塞给你个枕头。天上有时候也会掉馅饼,而这个馅饼正好砸在了卢从史的身上。成德节度使王士真死了,王承宗希望接父亲的班,偏偏李纯不让。一时间,长安与成德之间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卢从史决定抓住这个机会,频繁上书长安,请求讨伐成德,不懈的努力终于换来了他最期待的结果。不久,李纯就下诏起复卢从史为金吾大将军。目的达到了,卢从史手中重新握有了兵权,心情那叫一个爽。
吐突承璀的大军刚刚走出长安,长安的细作早已将这一消息快马报告给了魏博节度使田季安。一直躲在幕后煽风点火的田季安,这次准备走向前台。他迫不及待的聚集自己的手下,气势汹汹的说:“二十五年来,长安的王师从来没有越过黄河,杀进河北。今天,他们要越过我们魏博,去攻打成德。一旦成德被征服,我们魏博必将唇亡齿寒,怎么办?”被煽动起来的魏博将士大声喊道:“愿假骑兵五千,为公除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田季安禁不住有些得意,振臂高呼:“壮哉!兵决出,格沮者斩!”
“不可,不可”,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田季安的议事厅。
“在我的地盘,竟然有人敢给我唱反调”,田季安很生气,但是,后果不严重,因为他发现说话的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作客的幽州刺史谭忠。
望着满脸怒火的田季安,谭忠微微一笑,侃侃而谈:昔年王师平蜀灭吴,功在宰相,与天子无关。征伐西蜀刘辟,靠的是宰相杜黄裳的一力担当;平定东吴李锜,靠的是宰相李吉甫的运筹帷幄。如今,天子征伐河北,不用老臣宿将,却专任宦官;不用天下精锐,却派出阉人控制下的神策军。这显然是要夸服臣下,自显威武,与宰相们一争高低。倘若王师一入魏博境内,就遭遇惨败,长安必定会重新选派智士谋臣、精兵良将,且细细筹划,全力而为,到那时,魏博岂不是白白为成德受祸吗?为今之计,王师军队一旦进入魏博境内,您应当厚加犒赏,整顿甲兵,假装要讨伐成德。然后,您秘密派人送信与成德,信上就说如果魏博征伐成德,就是卖友;如果不征讨成德,就是叛君。这两个罪名,我都不愿意承受,如果成德能够送给我一座城池,使我能够向长安报捷,那么我就不必进入成德,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朋友,岂不两全其美?
田季安依计而行,一面设宴欢迎吐突承璀,一面写信给王承宗,王承宗回信应允,竟然将当阳县赠给了魏博。谭忠见计策已成,于是前来辞行,田季安感激莫名,厚赠而别。
谭忠返还幽州,正值他的上级,卢龙节度使刘济正在会议军情,议论的焦点就是要不要出兵南下,讨伐成德。
“天子一定不会让您参与讨伐成德,成德也一定不会防备卢龙南下”,谭忠应声而入。
“你干脆直接说我与王承宗勾结好了!”刘济怒吼道,吼完的刘济余怒未息,将谭忠关进了监狱。
不久,探子带回的消息印证了谭忠的预言,在与卢龙接壤的边境上,成德果然没有设防;一天后,长安使者带来了一纸诏书,命令刘济“专护北疆”,不必南下。
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刘济惊呆了,惊呆了的刘济将谭忠从监狱中放了出来,他一定要问个究竟。
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叫卢从史的人。卢从史是一个圆滑的人,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他一方面叫嚣着要讨伐王承宗,给长安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一方面,他又向卢龙示好,转过身来,却在天子面前,无中生有的污蔑卢龙。因为,卢从史的真正盟友,实际上正是他一再上书要讨伐的那个人,王承宗。他为王承宗出谋划策,在卢龙和成德边境故意驰防,其一表示成德不想与卢龙为敌;其二,则使长安对卢龙生疑。然后,卢从史暗中上书长安,诈言卢龙与成德同气连枝,阴谋共同对付长安。
显然,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被困在套子中的刘济现在处境很尴尬。远在长安的天子和普天下的百姓都以为他与王承宗勾结在一起,而王承宗却不领他的情,因为在王承宗看来,这应该是卢从史的功劳。在天子和王承宗面前两面讨好的卢从史却将刘济逼上了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恍然大悟的刘济决定解开这个套子,向天子和天下人证明他的忠诚,粉碎卢从史的阴谋,他亲自统帅麾下的七万精兵,大举进攻成德,接连攻下饶阳和束鹿。
出征前,刘济任命其长子刘绲为副大史,留守幽州,而他的次子瀛洲刺史刘总则随侍在侧。事实证明,这不是一个好的决策。因为,正是这个决策,最终要了刘济的老命,还搭上了他的长子刘绲,以及数十名将领的性命。
只要是套子,就有可能解开,关键在于解套子的人够不够聪明。卢从史精心设计的圈套,在幽州最有智慧的谭忠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谭忠是一个可怕的人,因为他的智慧。他就像一条蛔虫,一条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无论是英明神武的天子李纯,还是首鼠两端的奸诈小人卢从史,他们肚子里的小算盘,都逃不过谭忠的一双慧眼。可惜,刘济这次出征,没有带上这个幽州最有智慧的人,于是他不可避免的又钻进了别人的圈套,这个别人实际上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次子刘总。
当然,刘济的死还要等到长安与成德罢兵之后,在此之前,他还有生命中的最后一点时间,具体的说,是九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