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越王(1 / 1)

沈倾墨带着护卫,跟着蔡大胖到了不远的一处临街小门前。

蔡大胖犹豫地看了看周围面无表情的护卫,踮脚凑到沈倾墨身旁,用自以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越王就在里面,五郎你自己跟我进去就行了。咱们……”

“不行。”沈倾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干脆利索地拒绝了。

“呃……”蔡大胖又看看两旁的护卫,讪笑道:“不行就不行吧。”

他不敢再说什么,上前一步轻轻敲了敲门。黑色的小门很快打开,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来。脸的主人认出蔡大胖,立刻点头哈腰道:“蔡郎君您不是刚走吗?”

蔡大胖顾不上搭理他,推开门立刻蹿了进去。沈倾墨看了里面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俞煊轻声道:“这里是尚书左丞柳惜民的一处别院。”

“柳惜民?”

沈倾墨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遍,跟着蔡大胖走了进去。守门的男人并不阻拦,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轻声嘀咕着:“晚上都来了一个俊俏郎君了,这又来了几个,娘子可真是越来越……”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俞煊脸一黑急忙去看沈倾墨。夜色下他也看不清沈倾墨的脸色,心中不免有些打鼓。公子是没听到刚才的话呢还是听了不懂?他倒是听说有不少贵族世家的女眷喜欢住到别院,趁着天黑派仆役到街上寻觅俊俏的郎君哄到住处,一宿贪欢后赶在天亮前送走,彼此之间再无瓜葛。不会今天让自己遇到了吧?

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提醒沈倾墨,只跟着蔡大胖一路左绕又绕,绕到一处位于花园一角的精美阁楼前。还未走近,众人便闻到一阵奇香,丝丝缕缕钻入鼻中,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体没来由地亢奋起来。

蔡大胖痴迷地嗅了嗅,讨好地对沈倾墨道:“五郎不曾用过这个吧,这是近一年来长安最流行的神仙散,有强身健体和那个助兴之用,回头我送你一些。”

沈倾墨漠然地看他一眼,上前用力踢开了门。一股冷意陡然从蔡大胖后背窜起,闻到神仙散后略有些迷糊的神智变得清醒了些,让他想到找沈五郎来这里的正事。

他急忙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急着嚷嚷道:“越王、越王、哎呦……”

随着阁楼的门被踢开,那股奇香越发浓郁,混杂在其中的还有一股甜腻的腥气。沈倾墨下意识皱起眉头,跟着进了阁楼。绕过重重帘帷,进到一处装饰精美的女子闺房内。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越王李荣。

和他记忆里那个自命不凡,总是喜欢摆架子的越王不同。眼前的越王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地躺在铺着雪白长绒毛毯的地上,双目紧闭,口中不时有涎水流出,全身有规律地抽搐着。偏偏脸上的神色迷醉,像是整个人沉浸在什么愉悦之事中一般。

越王身旁是一名看着三十出头,雪肤玉容的美妇人。同越王的情形类似,美妇人也浑身赤|裸,闭着眼睛抽搐着,同样迷醉的神色显露在脸上,配着白到发青的脸色,说不出的渗人。

蔡大胖吃力地想要抱起越王,试了几次都抱不动,讪讪地看向沈倾墨,祈求道:“五郎搭把手,先把越王抬到外面去。越王这是神仙散服食多了,风吹着散的快些。”

“护卫呢?”

蔡大胖可怜兮兮道:“是我偷偷带越王来寻个乐子,其他人都不知情。”

长安城熟悉越王的人都知道,越王爱美色,还偏爱年龄比他大,成熟丰腴的妇人。蔡大胖是归德将军家的次子,跟越王有那么点亲戚关系,一向绕着越王转。他投其所好,偷偷摸摸替越王跟尚书左丞柳惜民的妻子搭上了线。对方年轻时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美人,现在年龄虽然有些大,但保养得宜,正是越王喜欢的成熟美艳妇人。

越王知道后大喜,迫不及待便要来亲近美人。然对方毕竟是四品官员之妻,和之前越王寻得普通良家不同。又有沈国公府的例子在,越王不便招摇,于是没带任何人只身跟着蔡大胖来了这里。

本来这只是一桩普通的丑事,但偏偏越王神仙散服食过头,连带着尚书左丞柳惜民的妻子都有些不对了。蔡大胖吓得半死,生怕越王出了事。他又不敢伸张,遂悄悄离了这里想着去找人来把越王带走。谁知一出门被神策军发现,才得知圣人遇刺,惊惶之下更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他越这样神策军看他越可疑,直接要把他缉拿下狱。关键时刻沈倾墨路过,蔡大胖疾病乱投医抓着沈倾墨当做救命稻草,便有了刚刚的事。

“你是说其他人都不知情?”沈倾墨玩味道。

“是,我跟越王谁也没说,毕竟前有沈国公的……”蔡大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瞬间吓得白了。之前沈倾墨在长安时,越王虽然不喜沈倾墨,但关于他的身世也只敢在背后说几句。后来沈倾墨和齐王在代州出了事,圣人的子嗣只剩下越王一人。越王私下便以太子自居,言及沈倾墨的身世也肆无忌惮起来,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受了影响。

“五郎,我、我不是……”蔡大胖简直要急哭了,尤其是看到沈倾墨背后一众彪悍的护卫,想到自己和越王两人孤零零在这里,更是害怕地浑身哆嗦。他猛地松开越王,扑上去抱住沈倾墨的大腿哭喊道:“五郎,刚刚是我失言,是我不对。你还记得过去沈三他们讥讽你,我还帮着你说话呐。”

过去蔡大胖也算是个伶俐人。旁人跟着越王明里暗里挤兑沈倾墨,蔡大胖却谨记着父亲的话,一直对沈倾墨客客气气的,自觉两人也还算有些交情。这也是蔡大胖刚刚会找上沈倾墨的原因。但他今晚毕竟服食神仙散也不少,虽然被吓了几次,但头一直晕乎乎的,满脑子惦记着越王出事了他怎么办?结果忘了沈倾墨的大忌。

“五郎……”蔡大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得伤心。沈倾墨漠然地看着他,把腿从他怀里拔|了出来,转身吩咐道:“派人去越王府和柳惜民家里一趟,让他们来领人。”

听说不要自己的小命,蔡大胖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又听着沈倾墨补了句:“还有归德将军家。”

“咯……”蔡大胖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他刚想求求沈倾墨高抬贵手,莫要跟自己家里人说,便听得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呵呵”的笑声。熟悉的声音让他惊喜地回头,就见浑身抽搐的越王半闭着眼大笑着坐起来。

“越王!”蔡大胖是真心高兴,越王只要没事,他便是挨父亲几顿揍也不打紧。只是越王的反应却不似他想的那样,斜眯着眼看他:“谁!谁是越王!朕乃大唐圣人。朕告诉你,朕是圣人,是圣人!”

“越王。”蔡大胖腿一软,彻底瘫坐在地上。半晌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抱着沈倾墨的腿再次哭诉起来:“五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越王竟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我真不知道哇……”

沈倾墨懒得搭理他,想要把腿拔|出来,但蔡大胖抱得太紧,拔|了一次没拔动。当下脸色便如乌云罩顶,微微用力把他踢开,吩咐道:“找人打盆水来,泼醒越王。”

然而两盆水泼下,越王非但没醒,反而越发兴奋起来,嘴里喊着“朕乃圣人”赤着身子冲了出去,绕着不小的花园跑了起来。

沈倾墨看在眼中眉头紧蹙,踢了踢仍在喃喃哭诉的蔡大胖,问他:“服食神仙散后都是这般丑态?”

“咯……”蔡大胖抽噎着,“神仙散有强身健体之效,服食后飘飘欲仙如圣域仙人。一般都是神清气爽、亢奋少眠,散散就好了。越王这是服食多了才会如此。”

“神仙散是从哪里来的?”

“据、据说是根据五石散改良而来。”

沈倾墨轻轻哼了声。他在安北时跟七郎说及历史,不知怎么提到五石散。时人对五石散颇为推崇,七郎却对五石散深恶痛绝,坚决认定五石散为毒|品,严禁治下出现五石散。不想长安竟是出现了五石散的改良方子——神仙散。

眼见着越王越跑越发狂,沈五郎没了耐心,让俞煊出去喊一队神策军来守着越王几人,自个准备回宫。“五郎。”蔡大胖哀求地看着他,“我真的不知道越王的狼子野心,我……”

“狼心野心?”沈倾墨嗤笑,越王想当皇帝的想法就差明晃晃写到脸上了。蔡大胖日日围着越王转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今晚圣人遇刺,又逢越王胡言乱语,蔡大胖……一念至此,沈倾墨心中微动,眼中的恶意流出,落在不知疲倦转圈的越王身上。

这一瞬不知是否巧合,有呜咽的夜风吹起。蔡大胖缩了缩身子,只觉得突然冷了不少。

片刻沈倾墨收回视线,拔腿就走。正要出门时,恰好跟神策军及越王府的人相遇。今晚圣人遇刺,越王府的人寻越王都要寻疯了。偏偏谁也不知越王去了哪里,直到他们在寻的路上遇到沈倾墨的护卫。

眼下见了沈倾墨,越王府的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郎君好。”

神策军的队正也急忙行礼,沈倾墨冲着神策军队正点点头要走。越王府的人急忙喊住他:“郎君,大王可有……”

一句话未说完,越王的笑声传来:“朕乃圣人。”众人大惊失色下,便看到越王赤着身,两只脚全是血,仿若感觉不到冷和痛一样奔跑而来。

“大王。”

越王府的人再顾不得沈倾墨,急急上去拦住越王,给他穿衣的穿衣,穿鞋的穿鞋。

“放肆,你们是何人?朕乃圣人,放肆!放肆!”

“倩娘在哪里?倩娘?”

越王尚未平静下来,尚书左丞柳惜民又带着家人跑了进来。看到沈倾墨眼睛一亮,当下拉着他,红着眼眶道:“沈郎君,你可要给倩娘做主啊,她……”

沈倾墨冷淡地看着柳惜民。柳惜民脸上夸张的表情逐渐褪去,下意识松开了手。沈倾墨讥讽地勾起嘴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出了柳家别院,他翻身上马想了想调转方向朝着晋国公府疾驰而去。

“公子。”俞煊看着方向不对,想问一句还要不要回宫,结果被身旁的人拦住。

对方冲他挤挤眼,想到俞煊这一年留在长安不知内情,转而改为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公子去寻小郎君了。你须得记住以后咱们不仅要听公子的,还要听小郎君的。”

“小郎君是谁?”

“这你就要去问蔡伸了。他可是小郎君面前的红人。”对方说着语气变得酸溜溜起来。

俞煊:“……”

……

晋国公府

还是熟悉的感觉,李流光自迷迷糊糊中惊醒,眼睛都没睁开便喊了声:“五郎。”

“我在。”床边一直凝视着他的黑影道。

“怎么不喊醒我?”李流光揉着眼睛坐起。沈倾墨捡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披到他的身上,轻声道:“七郎今日跟着我累得狠了,回府又晚,我不舍得打搅七郎,只是过来看看便好。”

闻言李流光心中熨帖,拉着沈五郎关切地问:“你回宫了吗?圣人情形如何?”

沈倾墨摇摇头:“尚未来得及回去。不过宫里传出消息,圣人一直昏迷未醒,旁的便不知道了。”

“昏迷未醒?不应该啊。”李流光困惑起来,圣水的效果他是亲眼见过的。圣人若是服食过圣水,虽说不能立刻生龙活虎,但也不该一直昏迷不醒啊。“莫非是圣人伤得太重没有效果?要不要再兑换一支试试?”

“不必了。”沈倾墨似想到什么,“我观于怀恩脸上没有多少杀意,圣人多半伤得不重。昏迷不醒恐怕是故意传出,说给有心人听得。”

“……”

有必要如此嘛!李流光真心觉得皇帝这份职业需要好的演技傍身,没点演技你都不好意思出去说自己是圣人。不过既然不是因为圣人,五郎为何情绪低沉。他想了想问:“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倾墨略一犹豫,将刚刚在柳惜民别院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听到他们一行在阁楼外闻到神仙散的香气精神亢奋后,李流光吓了一跳,抓着沈倾墨打量一圈,见他神色如常才微微放心。待沈倾墨说起越王丑态,李流光不免眉头紧皱。尤其是越王醒来癫狂喊着“朕乃圣人”,蔡大胖急着跟越王摆脱关系时,他心中一动,脑海再次浮现那句——便宜行事。

沈五郎不知他心思,语气平淡道:“自我被接入宫中,越王便不喜我的存在,常常仗着年长欺负我。小时候我打不过他身边的恶奴,又不愿给圣人告状,吃了不少亏。后来跟着于怀恩习武,身边又全是圣人的耳目,越王不好明着动手,开始暗中施展些小手段。彼时我恨他如同圣人一般,练刀都是想着如何杀他。今晚圣人遇刺,越王又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他身边只有一个蔡大胖根本不抵用,本来……”

“那五郎为何没有动手?”李流光打断他温言道。

沈倾墨抬头看向李流光。恰逢天上的云层散去,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他的脸和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七郎行事如姣姣明月,我不想做个卑劣小人。越王该死,但我不屑于用这种栽赃的手段。”

李流光轻笑起来,忍不住捧着沈五郎的脸亲了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五郎做的很好。况且……”他摇摇头,“五郎不杀他,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沈倾墨想到柳惜民,点点头:“那座别院的主人事后寻了去,口口声声要我给他妻子做主。他不问前因后果,只一味将过错推到越王身上,怕是身后有人唆使……”

他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沈倾墨自个不屑栽赃越王,但以德报怨也不是他的作风,自是懒得替越王遮掩。想来柳惜民背后的人除了齐王不会有其他人,之后会如何,只看越王的造化了。

听说背后还有黄雀,李流光轻声道:“这只是其一。越王私德如何且不去管,只神仙散一道就能要了他的命,更惨些估计生不如死。听五郎你所言,越王怕是已经上瘾。你还记得我跟你提及的五石散吗?越王的症状明显是长期服食的表现——精神恍惚不能控制自己,发狂发癫,急躁之处难以想象,这已是自寻死路了。”

历史上吃五石散吃死的名士多的是。无论是叫五石散还是神仙散,在李流光眼中都是毒|品。一旦沾染上,必将人不人鬼不鬼,只听五郎描述,越王多半已经废了。

只是李流光不免又想到一个问题:“五郎可听那个蔡大胖说长安服食神仙散之人多吗?”

“七郎可是想着要在长安禁食神仙散?”

“能禁自然是好的。”这大概是鸦片战争后每个中国人都坚持的信念,不能容忍毒|品出现。可惜这里不是霍林河,不是他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七郎放心,这件事交予我来办。”

沈倾墨猜着李流光的心思,早已想过了这件事。他有着圣人“便宜行事”的旨意,顺道禁个神仙散,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由头都有了,越王服食神仙散出了事,难道还不够警醒么?

他这般说,李流光忍不住轻笑起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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