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次在书院山后头喝得大醉,就是因为她?”白雪皑皑,冷风飒飒,山腰阁楼中,我手里拿着一杯酒懒懒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姜和维苦笑了笑“是啊……就只是因为她。”
他抱起酒坛猛灌了一口,酒水从他嘴角流到淡青色的云袖衣衫上,几分狼狈,几分伤悲。
我转了转酒盏,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既然已经选择放手,如今却还是舍不得,回来了?”
“不是舍不得,是一直等着这一天。”姜和维目光暗沉,脸色冰冷。
我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姜和维呀,姜和维,你说我冷血,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呢?”
为了一个女子,他可以为她欢,为她喜,为她悲,也为她伤;却亦能置她于悲欢伤乐的境地,让她尝尽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再让她沦落最凄凉的寒冬深夜。
“这样得到她,你不怕么?”我好奇。
姜和维看了我一眼,嘴角扬起“我会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再不会因为别人抛弃他,再不会让他忍受相思之苦,他为什么要怕呢?
就算是午夜梦回,他会从梦中惊醒,就算是他要一直背负这个卑鄙的头衔活下去,他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哈,堂堂元帅府二少爷,人人敬而远之的冷面小将军有一天竟会为了得到心上人而不择手段……你也太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了!不过,我喜欢。”
我扔了酒盏,抱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痛饮了一大口。
姜和维见我这么激动,他冷冷道“我的女人,我打主意可以,你要是对她起了半分心思,别怪我容不下我们之间的情分!”
“咳咳咳……”
“咳咳咳……”
我把喝进嘴巴里的酒吐了个干净,火辣辣的酒味残存在口中,我咳得直眼冒泪花。
“姜和维,你警告我就警告我吧,有这么下阴招的么?是你拉我陪你喝酒,不是我觊觎你的酒好吧?带这么烈的酒,你是想我今个儿趴在半山腰上不回去了?”我怒。
姜和维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愧疚的样子,他只是淡淡又喝了一口清酒。
“果然从书院起咱俩就不对盘,是有道理的!”我恨恨将酒坛放回了桌子上。
姜和维抬头看了我一眼,遂淡淡道“是云笙特意嘱咐我,说你最近身子不好,不能喝清冷的酒。”
微微一顿,我将视线放到姜和维的身上转了转,随即收回目光。
“我的身体我清楚得很,不需要旁人来操心。”我漠然开口。
姜和维看我,他抱着酒。
“你的心思太深了。”他告诫我“你可曾想过,便是往上爬,你也不必只身一个人?”
我眯眼看他,遂看向阁楼外的雪景。
“我不是一个人。”从来不是。
姜和维笑了,带着嘲讽,也带着怜悯。
“你指的是岑羲,还是顾元城?”
我抿唇。
“岑羲要走的路,尽头注定只能是他一个人;至于顾元城……呵。”
“他是我的对手,他能陪我走很远。”我看着飞雪道。
“你不是一个天真的人,沈青枝。”姜和维淡声道“你这样和顾元城剑拔弩张,只会平白让皇上怀疑你。”
“我们都清楚,芩国和祁国现在谁也没有准备好,至少三年,三年内我们会相安无事,你根本不必与他闹成这样。”
“他是我们芩国的隐患。”我尝试狡辩。
“历史的必然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他冷冷开口。
我无言以对。
“我没兴趣过问你内心的想法,作为故友,我只能奉劝你到这儿。”
“哎……”我叹气“说实在,作为故友,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姜和维挑眉看我,他果断拒绝“不能。”
“……”
看不惯的人,就算是过了再久,还是看不顺眼的。
“没和你商量。”我道“待这阵雪停下,叛军大概就要动手了。我不要你出兵,你只要帮我守城就好。”
“葛均没有实战经验,他未必是叛军的对手。”姜和维道。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我亲自上场。”
姜和维眯眼,但他什么也没说。
天降大雪,流民四起,叛军攻城,外贼虎视,天赐的良机,我当是要好好把握才行。
我看了看酒坛里残剩的酒酿,只觉得胸中有些莫名地激荡和空旷。
两天后,我又光临了圖州大牢。
对于我的到来,宋良只觉得麻烦。
“每次来都不怀好意,你不觉得你这样很不道德么?”
宋良躺在狱里发霉的稻草上,他只斜眼瞟了我一眼,便又闭眼睡觉。
对于他这样的态度,我是没什么想法的,毕竟你也不能强迫一个被你关进监狱的人能对你感恩戴德吧?
我宽慰他“你不能自暴自弃嘛,这次本相来可是带了一个好消息给你的。”
“什么好消息。”宋良压根不相信我的话,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
“放你出去。”
“什么?”宋良惊得坐起身。
“和你妹见一面。”
“切。”宋良重新又躺了下去。
我问“不去?”
宋良皱紧眉,不一会,他道“去。”
我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来人,开门。”
宋良从牢房门里出来,他看了看我道“我需要一件干净的衣服。”
“本相觉得你这样很好啊。”
这么糟蹋不堪的样子,岂不是更能达到我的目的?
“若是没有,我就不去了。”宋良直接转身往牢里走。
“行行行。”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呢“来人,给他一件干净的囚衣。”
宋良瞪我,我无辜地回看他。
“算你狠。”宋良狠狠瞪我几眼,便随狱卒去换衣服了。
当我们从马车里下来时,宋晓已经在客栈门口等我们了。
不是,是等她兄长。
“哥哥。”
宋晓小步跑到马车前,她见宋良满脸的伤,忍不住红了眼眶。
扶着宋良下马车,这兄妹俩直接忽略我就向客栈里走。
“哥哥,我的房里有药,我给你擦擦。”
“我不疼,你别担心。”
“说什么呢,我是你妹妹,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哈哈,是为兄失言了,小妹莫怪呀。”
“哥哥……”
呵呵。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都喂了狗。
“主子是羡慕他们?”见我待在原地不走,王捷试探地问我。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冷飕飕道“小捷,我觉得你最近的话好多哦,本相是不是该考虑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王捷镇定地推开我,他向我禀告“昨天属下在亭子里看到了宋晓姑娘。”
我理了理衣服道“说。”
“昨天夜里,宋晓在相思亭见了吴悦,他们相处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
“吴悦?吴悦是谁?”
王捷无语了阵,道“就是那日在圖州城外冒犯您的那位。”
“哦。”我了然“就是赵成的那个亲信。”
“是。”
“他们聊了什么?”
“吴悦说,一切都很好,让宋晓不要担心。”
“还有呢?”
“没了,宋晓送给了吴悦一方锦帕,她就走了。”
我挑眉“吴悦没走?”
“是。”
“他在等谁?”
“宋晓婢女的远房表姐,商小秋。”
“这倒有意思了。”我笑。
“商小秋问吴悦,一切事宜可有准备好,吴悦回答说,已全部准备妥当。商小秋又问赵成可有什么举动,吴悦回答,没有。”
“接着商小秋问吴悦,沈相可发觉了他们之间的动作,吴悦说,尚未。”
“商小秋说,赵成既然帮了他们一次,不防再让他帮他们一次。”
“吴悦说,可以,他也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然后他们就都走了。”
听完王捷的禀告,我低头沉吟起来。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赵成确实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奸细了。主子故意将他们放出来,为的就是证实这个,主子现在怎么反而愁眉不展?”王捷不明白我在纠结什么。
我问他“你说,为什么吴悦要分别见她们两个人?”
若是宋晓和商小秋是同谋,他们又何必分开了见吴悦,而从赵成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压根不认识宋晓和商小秋。
但若他们不是同谋,那么吴悦在她们眼中都扮演了什么角色?商小秋又为什么要接近宋晓?
何况在她与赵成的几次接触来看,她可以肯定,赵成绝对是一个老奸巨猾得狠人,一个只通风报信的奸细会是他的野心么?
还有顾元城,顾元城究竟在其中做了什么?
王捷被我的问题问住,若是深思下来,他竟也糊涂了。
“依主子看,宋良对这一切可知情?”王捷思索半天不得其解,便开口问我。
我冷笑“他连圖州城里哪家的老母鸡在哪天下了几个蛋都知道,这种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他会不知情?怕是他知道的比我们知道的还多。”
“既如此,不如审审他,我们也对这一切事好多了解几分。”王捷道。
我摇头“他不会说的,就算是严刑逼供,他也只会说些让我们更加混乱的事情。”
宋良不是一个好官,但他有本事做一个游手好闲的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