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魅影,天地明灭,云雪晴悄悄退后到山谷的一角,背后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一边紧张注视着这一场大战,心中一边感叹为何所到之处皆有战争,现在她实在搞不懂这吸引仇恨的体质究竟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离沐天了。
一色素白衣袂的昆仑道长列出剑阵,却仍被离沐天周身的凌厉烈光笼罩,一时间天崩地裂山河哀哭,幕天席地的赤焰光芒下,昆仑弟子直直飞跌出去,毫无招架之力,带头弟子陆潇青做了个手势,门下弟子有序而撤,离沐天冷然收手,也不追赶。只是在作为断后最末撤走的陆潇青转身的一刹那,云雪晴分明从他眼中看到千丝万缕、夹杂着温情与不甘的复杂目光。
一番较量之下,昆仑弟子节节败退,离沐天却原地未动,灵力收放自如,只是脸色多了几分苍白。
云雪晴缓缓走上前,她觉得无论如何,这条路不能再走下去了。并不是因为无法面对一个曾经杀了自己又灭了自己满门的人,而是觉得是非善恶以及她现在的身份立场,她需要自己一个人安静下来仔细地想一想。当然,如果能有掌门师兄这样如师长亦如兄弟般的人解惑那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只有离沐天,她徐徐上前,心情百般纠结复杂地问出一句,“他说的都是真的?”
离沐天点点头,凝视她的目光带着无尽的深邃,和一丝难以名状的痛,却没有说话。
她想了想,觉得和离沐天这种人还是直来直去的比较好,因为对方心机太深,让她觉得跟他玩心计自己一定会死得很惨,于是试探着道:“现今我已知道你与天池派是仇敌,江湖敌对这种事,很难说出对错,所以对于前世我死于你手的事,只要你现在没想再杀我一次,我也没打算找你报仇拼个你死我活,至少我的修为也还不够资格与你动手。”
见离沐天仔细听着,没什么反应,她顿了顿,继续道:“今生我已不再是天池弟子,甚至面临也与你一样,和他们成为敌对的立场,只是天池派在我心里,毕竟和江湖其他门派有些不同,而我也觉得你曾经灭了天池满门的手段太过残忍。我敬重感激你一路对我的相助和保护,只是再走下去我怕哪天惹你生气再落得前世下场,所以……我想离开了,也希望你平平安安早日治好伤势,莫再多造杀孽,也莫再受苦。”
她把心吊到嗓子才勉强说完这番话,觉得自己的措辞还算礼貌尊敬,心中却依然担心离大魔头会不会一个不满意将自己一巴掌拍死,当初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这人虽然话少了些,却还待人不错,现今知道了他曾经所作所为,再要让自己跟她一路,她觉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保不准离大魔头哪天心情不好把自己像拍蚊子一样拍死,她只是个初生的小妖,好不容易从坟墓里爬出来,她还没活够呢!
让她颇感意外的是,离沐天似乎没什么强烈反应,只是垂下眼帘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解下身后背着的焚阳剑。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留意焚阳剑,那剑比普通长剑要宽大沉重许多,通身深赤色,虽然大半部分被棉布包裹着、只有剑柄部分露在外面,却也依稀可见这剑上萦绕的灵气,似乎随时可以燃起火光。
这,就是长白山上天池派的镇山之宝——焚阳剑。
它和自己手里的月御真的是一对么?她想着,却见离沐天将焚阳递到自己手里,又轻轻说了一句话。
“带上这个,若再遇到天池派的人,将这剑交给他们,他们该不会伤你性命。”
“啊?”她一下子愣住了,没敢去接剑,脑子中有那么一瞬间彻底空白。她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长白山的镇山之宝焚阳剑、多少江湖豪杰拼了命也得不到的焚阳剑、他几次出手退敌都不曾出鞘的焚阳剑……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给了自己?并且还告诉自己可以交给别人以保性命!
离沐天将剑又往前递了递,她脑子木然地双手接过,由于没有心理准备,身子蓦然一沉,这剑也着实重了些。
她将焚阳剑抱在怀里,抬起头,对上离沐天凌厉微敛的目光,忽然觉得那目光的背后透着那么一丝苍凉与绝望。
“快走,免得我后悔。”离沐天依然淡淡地说着,看不出一丝语气。
她一惊,心中略略慌乱,连忙施了一礼,抱着焚阳剑转身向谷口小跑而去,心中却升起一种莫名的悲怆,不由得停了脚步回头一望,正对上离沐天依然凝望的目光。
那种带着几分深邃、几分欣慰、几分释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浅笑的目光,让她的心一下子像是漏跳了一拍,她不知道那样一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为何会有犹如邻家少年般恬淡的目光。只是她来不及思索,来不及去想,实在害怕下一刻他再次恢复为魔头,于是再次一路小跑,转过这片幽静的山谷。
离沐天久久伫立着,直到远方的身影转了个弯,消失不见了,他亦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心口缠绵不绝的痛蔓延到整个身体,眼前一黑,单膝跪倒在地,大口鲜血从唇边涌出,染红了尚未化尽的落雪。
离开离沐天,云雪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孤寂,多过了轻松自在,然而无论如何,她必须一个人走,按照原定的计划,向北而行,尽管心中还有诸多解不开的迷惑想要再问一问掌门师兄。
她将焚阳和月御一同用棉布包好,背在身上,不得不说这两把神兵加在一起实在是太重了,她才走了不到半日,便气喘吁吁寻思着天黑之前找个类似狩猎小木屋的地方过夜。又走了一阵,虽然没看见木屋,却见远处山岗间有一座残破不堪的寺庙。她觉得很奇怪,关外与中土不同,这里的百姓多以信奉萨满教为主,她一路走来见到过好几处萨满教遗址,却头一次见到佛教的寺庙出现在这关外雪原。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进庙门,正要将双剑包裹一股脑卸下好好歇上一歇时,蓦然抬头看见从庙里走出的一个人,让她大吃一惊一脚绊上庙门石阶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从庙中缓缓走来的那人,赫然正是分别多日、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神秘人玄漠!
她不淡定了,觉得一切像是被算计好了,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像是一只笼中鸟,怎么飞也飞不出这漫漫雪山。
玄漠倒是淡定得很,甚至看到她时还露出个灿若春风的微笑。
“云姑娘,几日不见,可需要帮忙?”
帮忙?云雪晴恨不得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只要你们这些口口声声斩妖除魔的神仙不把我除了就已经是帮大忙了!
当然,事实上她还不打算与这身份神秘的男子引发什么正面冲突,于是只是微微一笑:“上次事出紧急,不及道别,实在抱歉。”
玄漠倒是豁达得很,也不介意,只是君玩味般地扬了扬眉,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适应。
“无妨,姑娘平安便好,只是不知姑娘要去何方?”
她也不想和他兜圈子,直接道:“我自是要离开这里。”
玄漠摇了摇头,轻叹,“为了捉拿你和离沐天,现下这长白山下方圆百里都被天池和昆仑两派弟子把守,想要离开并不容易。”
“你认识离沐天?!”她觉得自己着实是中圈套了,什么离沐天、玄漠、陆潇青……看起来不是一路的,原来他们确确实实都互相认识。
“当然。”玄漠并不否认,反倒唇角微扬,“这江湖上的风云人物,还没有几个是我不认识的。现下你既与离沐天分道扬镳,恐怕独自一人难以对付那些昆仑和天池派弟子。”
云雪晴觉得此时若不是包裹中还有那白狐,她简直想要把那包裹扔过去狠狠砸向玄漠,他不仅认识离沐天,还知道她和离沐天现下分道扬镳,敢情他跟了自己一路啊!原本对他存着那么一丝丝的信任现在也荡然无存。
玄漠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反而道:“不过,我却知道一绝妙去处,安全得很,只不知晓你是否愿意和我前往。”
云雪晴彻底无奈了,心道玄漠这个修为高深的家伙脑子却好像不怎么灵光,要不就是从来没干过骗人的勾当,凭他此言就跟他走,那简直是傻子才做的事。不过眼下她觉得自己倘若一个拒绝,保不准对方会干出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想想实在是太可怕了。眼下能够相信的也就只有掌门师兄了,她想起曾在山上时翻阅掌门师兄的藏书,其中提到“大隐隐于市”,或许真的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想到此,她脱口而出:“我该如何相信你?除非,我想去的任何地方你都能送我安全到达,我才会考虑和你走。”
玄漠释然笑了,那笑容中竟带着一种让人错愕的宠溺,“当然,想去哪里,只要你开口。”
她假装想了想,“我要见掌门师兄,你把我安全送回长白山,等我和掌门师兄谈完了事情,再带我下山,我便和你走。”
显然,玄漠愣了愣,有些意外,不过下一刻立即恢复从容的目光,一口应允,“没问题,不过天池派地广人稀,我并不晓得苏掌门在哪一处居所,我们只能先到山顶,再一起寻找。”
“好。”她点头,心中却想的是等到上了长白山,就设法将他引开,自己寻了掌门师兄再重新商议逃亡大计,现下这番天罗地网的景象,她觉得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是逃不出去了。其实,除此之外她心中所念,还有手里的焚阳月御,不论怎样这是天池派的镇山之宝,留也好毁也好,现下既然已经收集齐全,她决定还是一并交还掌门师兄处理。下山后她便再也不是天池弟子,再也不能为掌门师兄焚香煮茶、缝补洒扫,这也算是能够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想到此,她觉得有些凄凉。
然而,还没等再多想,她蓦然惊得险些大叫出来,回过神时,身子已不由自主腾空而起,被玄漠揽着直直飞出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