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静满腔怒火被泼了一身的凉。
父亲这是……试探自己?
“宋襄公的故事看过了?”顾谦站在窗外的侧影里,一字一句道,灯火摇曳,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道:“成大事,必须果决明断!”
顾笙闭上眼,她想笑,这些贵人很可笑,不是吗?
顾谦却错解了顾笙的表情道:“你为奴婢们求情,她们未必感激,反而觉得自己受了一个乡下主子的恩惠,而感到愤怒,因为她们骨子里就瞧不起你,你若是仁厚,她们就越瞧不起,世情本来就是如此,把头埋起来,没用!”
顾笙的眼皮跳了跳,垂了下去。
父亲说得很透,她信。
“你心里怕是正埋怨我,明知如此,还让你受难为,可是你要知道,出身不好,想要爬上来,就得付出很多很多,就要比你妹妹更努力,更果断,更能忍,否则掉下来……”顾谦转过身,看向那残垣断壁,道:“就得死!”
“好好想想,再来见我!”
顾谦走了,月光在屋子里移了几分,顾笙还站在哪里。
生死经历了这么一次,虽然凌厉了,可是厚道的底子仍然改不了,若是姑姑来,怕是要骂她“不长心”,可是按照父亲的那种路,即使走得通,还是顾笙吗?
顾笙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回家,生死一回,只留下了这个——回家,回到那太平踏实的日子了,过着自己的细水流长的安稳。
“小姐”,外面王贵的声音传来道:“纵火的丫头婆子都抓住了,是善姐善悦领的头儿。原来昨儿太太罚了她们,她们怀恨在心,偷偷跑了出来,想要烧死大小姐,老爷说让大小姐自行处置,他和太太不会过问。”
正说着,外面传来铺天盖地的哭声,婆子们叫喊着饶命,两个丫头却寂寂无声,可能知道是死定了,干脆懒得张口。
顾笙迟疑了下,推门走了出去,火把之下,几个人绑着跪在那里,影影绰绰的十分可怜,此时此刻,她们的命就攥在自己手里,而也许曾经,她们是香铺子里的某位大婶,某个过客,某个好友。
“大小姐,不用沾你的手。”王贵弓着身子,在她身边低低道。
“大小姐,饶命啊。”其中一个婆子忽然哭叫出来,道:“都是我不好,贪图那十两银子,想个儿买个媳妇,呜呜呜,大小姐……”
这话出口,大家勃然变色,看向了那婆子。
王贵则蹙了蹙眉,对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过来要把那婆子绑了,忽听顾笙道:“慢着!”
大家都看向了顾笙。
顾笙慢慢走向那婆子,低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婆子茫然地张大了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说出来饶你一命。”
“我说十两银子。”
“谁给你的?”
婆子吓得不出声。
“现在决定的,是我。”
婆子咬了咬牙,道:“是方……方嬷嬷。”
顾笙听了这话,终于知道怎么办了,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能再随着别人的想法,父亲左右不了她,她有自己的路,自己的主意。
“送到老太太那里。”顾笙只说了一句话。
“这……”王贵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事到了老太太跟前,大小姐与太太怕是难善了,同时也是给老太太出难题。
“这是我的意思。”顾笙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贵只得押着人去顾母院子。
顾笙见他们走了,一溜烟去了陈氏的院子,陈氏刚梳妆完了,正要吃早餐,见顾笙急急过来,心中诧异,忙让她坐下道:“大小姐找到东西?”
顾笙苦笑道:“哪里那么容易。”便把昨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陈氏勃然变色,道:“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这是铁了心要你死……”
“这事劳烦三婶过去撑场面了。”顾笙歉意道:“我不好直接去的,你晓得。”
“你倒是心软。”陈氏拍了怕她的肩头,笑道:“这么老实,厚道,那位的品味竟变了这么多?”
顾笙一怔,不知道陈氏什么意思,却见陈氏已经起身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对了,你那里没人不方便,一会儿子我给你送个人去。”
顾笙笑着应了,出了院子,看着清朗的日头,心里很安静。
她没有按照顾谦的法子去处理,可她很安心。
穿过几处院落就是顾谦的书房,守门婆子引着顾笙进去,顾谦正背着身子站在那里。
“父亲,我处理完了。”顾笙静静道。
顾谦转过身看着顾笙,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道:“你这法子,倒是有些意思,是借着老太太保全自个儿?嗯,还不错。”
顾笙一怔,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明儿沈家会要去普禅寺上香,你正好把拿东西给他们,我派两个婆子护送你。”顾谦转了话头,眸光里带着几分期许道:“沈家这个子,能不能活,就看你了,笙儿。”
顾笙身子一震,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家要收买她的事,是她为了保命胡编的,当然,也是为了找到那个证据的线索,现在她还没来得及联系到沈家,这就要去送东西?露馅了可怎么办?
正着急间,见外面进来两个婆子,跪倒道:“老奴王氏,老奴孙氏,拜见大小姐。”
顾笙见两个步伐沉稳,身材消瘦,一见便知会家子,心中叫苦,可是知道顾谦是极精细的人,不敢有丝毫表露,只假装欢喜拜谢了。
不一会儿领着两个婆子回到院子,见一个小丫头正站在院里,双丫髻,圆脸,叽里咕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灵活。。
“小姐,奴婢蓉儿,老太太听说小姐这里不够使唤,特让奴婢来伺候。”丫头对着顾笙施礼。
顾笙想起陈氏的话,不知是不是她派来的,却也不敢问,只笑着应了。
孙氏王氏却对望一眼,笑问道:“蓉儿,老太太那边怎么说着呢。”
“说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照规矩是再错不了的。”蓉儿把眼瞅着顾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