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聂影是个坚强的人,但是再坚强的人也有个极限,很明显西越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在挑战着她的极限,不然她也不会有那么多次的情绪失控——董汉骁敢打赌,如果放在普通人的生活里,聂影是一辈子都不会掉几次眼泪的那种人,然而她却在西越哭了好几次。
董汉骁吐出一口烟,又看了一眼那盏小灯,随即将胳膊肘抵在了腿上,手则扶住额头,闷不作声地抽完了一根烟,盘算着将眼下的情况做个总结。
…自从到了西越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更加不可预测和控制,已经两个多月了,却才把聂影送进医院,他原本的打算是赶着春运回去——可是现在陈虎中弹,虽然现在能简单地走几步路,但长途奔袭肯定还是不行,更何况他的枪口与刀伤还没拆线,眼下不是着急的时候。
但是他不着急,不代表北河不着急——他到北河时还是夏天,那时聂影的父亲就已经被杀了,眼下已经快过年了,十三帮虽然大可不必开战,但肯定已经把青龙堂渗透得七七八八,如果十三帮真的把青龙堂给完全吃掉,那么到时候他如果在城东与青龙堂发生冲突,就等于与十三帮发生了冲突。
这是非常危险的。
想到这,他很庆幸自己还有多余的脑容量去思考,在眼下这个情况,南无三、陈虎与聂影三人的性命都跟他休戚相关,更别说远在几千公里外的深山之中,还有几十个人每天都在期盼着他回去,而他并不认为里头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他那么有信心。
虽然这重担是他私自扛下来的,但他又何尝不是强逼着自己?每个人都走着不同的道路,而他走的便是极道——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去实现自己人生的意义。
他曾靠着执念生存下来,但他也曾是个完整的人,他并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回到以前的样子,因为就算回去了,世界还是一样的丑恶,该发生的也一样会发生,他想要的,只是想让某些人付出代价而已。
他不是一个能改变世界的人,他深知这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董汉骁旁边的烟灰缸里也多了几个烟头,大约手术进行到一个小时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董汉骁猛地回神,掏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从前面加的一串数字来看,这通电话来自泰国。
董汉骁一愣,看看四周,随即起身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户旁,将电话接通,
他没说话,只是等着对面开口。
可对面也只是沉默。
董汉骁下意识便要将电话挂掉,可此时电话里却突然传出了声音:“董先生”
那声音很有特点,并且说普通话似乎十分费劲。
董汉骁眉毛一跳:“你是?”
“鄙元,永力”那声音道。
董汉骁这才意识到电话对面说的是粤普,而他正是被自己取走佛头的艾公市的荣立。
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未等董汉骁多想,对面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仄次,打din,话给你…”
荣立磕磕巴巴地吐着极不熟练的普通话:“…系,为了…”
“你干脆讲粤语好了”董汉骁曾经跟荣立见过几次面,也握过手,荣立并不是一个小角色,如果没记错,他是做东南亚到北港的走私生意发的家,记忆里的他与其说是一个老大,不如说是个商人。
不过抛开这通电话的目的不谈,光是他使用普通话的目的,便已使董汉骁好奇——另外,不知他是怎么知道他的电话,董汉骁暗自想,他的电话都是买的本地旅游卡,话费只是买的时候预交过一笔,并且一个月一换…不过以荣立的势力来讲,弄到他的电话也不无可能。
多想无益,董汉骁更好奇荣立这次给他打电话是为了什么。
“好”荣立的话一下变得流畅起来,好像结巴突然被治好一样:“如果唔系亲眼所见,我绝对唔会信你翻来了——阎王爷,好耐唔见”
“好耐唔见”董汉骁面上说着,心里则在数着他们通话的秒数:“不过我地之间没乜野旧可以叙,有乜话就直讲咯”
对面好似吸了口气,随即传来一阵男人轻笑的声音:“阎王爷,你仲系一d都无变——所以,你依家系帮紧麦扰做野?”
“系啊”董汉骁来回踱步,眼睛则警惕地望着周遭:“距讲有事要你帮手…所以你点解要打电话比我?”
荣立在对面似乎犹豫了一会:“阎王爷,我搞清楚到底发生乜事之后,第一时间就古到有可能系距…但系我嘅人又查到你系艾公火车站附近出现过,所以我就联系你先…”
“咁你咪再打翻比距咯”董汉骁点上了一根烟,不再数秒,因为他听出荣立明显是真的有事找他:“点,你没距电话?”
“唔系唔系…”荣立连忙否认,又停顿了几秒,才犹疑着声音道:“…咁,你系知道,距点解要我帮手?”
董汉骁举着电话,注意力被他这句话的语气所吸引:“乜意思?”
荣立吸了一口气,明显在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我知道你以前系佛爷手下嘅时候,往华联运毒份工作就只做了唔长嘅一段时间…我都听讲,系您唔愿意向自己的祖国贩卖毒品…是咁呱?”
董汉骁站定,缓缓吐出一口烟,眼睛则望着窗外,仿佛穿透了烟雾。
“麦扰要你帮手向华联运毒,系唔系”
董汉骁的语气正常,麦扰这段时间忙前忙后一直就是为了往华联贩毒的事情,这在他料想的范围内。
可荣立却沉默了,电话这头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他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仲死…距想要我帮手,同距一起埋伏华联边境的一支缉毒部队…”
这下轮到董汉骁不说话了。
“你应该知,果支缉毒部队前段时间扣了一大批距嘅货”荣立继续说着,好似这些话已经被他憋了很久似的:“…仲断左他的所有联系人以及货链,害他损失了一大笔钱…”
董汉骁握着电话,一滴冷汗从他的头侧滑落。
“距傻佐!”荣立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了起来:“阎王爷!我真系唔知他系点惗的,竟然要对华联的缉毒部队出手…你唔会唔知他咁做的后果吧?——他会死嘎!百分之百会死的!”
“你确定?”董汉骁强行压着声音的颤抖。
“都咁嘅时候了,我做乜仲要扼你!”荣立大声地说着,声调已经近似于喊了:“如果麦扰真嘅去做哩件事,咁就唔系乜毒品的事了,而是战争!你知唔知DUS?到时唔单单系你地,就连泰国都会被拖落去!”
DUS,WallshDepartmentofUnionSecurity,华夏联邦联合安全部的英文简称,在坊间——特别是国内的坊间中,“联安部”说的的确是联安部,而如果说“DUS”,则特指的是联安部里那一部分反恐作战部队。
他们这几年来可谓是露了脸,不仅蝉联两届国际反恐军事演习冠军,还在几个月前一场抓捕某邪教组织头目的跨国行动中有惊人表现,被传闻描述得神乎其神,搞得荣立这种人提及他们都会打个寒噤,生怕哪天就被他们给空降打击了。
董汉骁没再多想,几乎是瞬间便做出了决定:“你可以查到我嘅电话,肯定可以稳到麦扰依家系边,比距嘅位置我,我会去阻止距”
“唔该晒”电话对面的荣立好像松了一大口气:“距同我讲过距嘅计划,距会系北边的巴朔,系果度集合一批人手同武器,然后引缉毒部队过去——距已经出发了?咁你必须依家就过去!”
董汉骁知道巴朔县,是个离云疆很近的小地方,早在八面佛的时候便是他们的毒品线路。
“我知了”董汉骁定定地说,尔后在挂断之前说了一句:“多谢晒”
“是我应该多谢你…”荣立的声音消失在电话挂断的瞬间。
挂掉电话,董汉骁当即回头朝楼梯口走去,可旋即眼神便扫过手术室的门,脚步就这样停了下来。
…
“叮”手术室上的小灯熄灭,少顷,聂影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
除了护士的脚步声,还有“骨碌碌”的小轮子滚动在地上的声音,期间还伴随着塑料部分相互挤压的声响。
虽然打了麻药,但她的神智却仍然清醒,她的双眼被包扎上了很厚的纱布,所以看不见光。
她想喊董汉骁的名字,但一方面是没有力气,另一方面则是不敢动,生怕扯到了眼睛的口子,于是就这样躺着,等着那个熟悉的,带着些北方味道,有些欠欠的又有些懒散的男声在耳旁响起。
可那个声音却没响起来。
聂影的手握得发白。
突然,董汉骁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等等)!”
聂影绷紧的身子一下就放松了下来,随即自己也有点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