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琴歌(1 / 1)

温洺筠一离去,室内的氛围就彻底冷了下来。灰衣客面上再无笑意,宋翎神色严肃冷静。

这一局由美人归雪的传说引出,乍看旖旎万分,琴音靡靡,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死局——就像宋翎对温珏说的那样,五成胜算,赌赢了活命,赌输了丧命。

他这辈子似乎总在打这种赌,已然轻车路熟,考虑到对手是千机卫,就算只有五成机会,也是值得一试的。

“那日初遇前辈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样的高人的名字,定然会是如雷贯耳的。”宋翎道,“抱着这个念头,我有幸查到了前辈的名字,看完前辈生平之后,我有了另一个疑惑。”

他似乎胸有成竹,凝视灰衣人,“传说中忠诚无比的千机卫……就真的绝不会背叛么?”

“你想试试我的忠诚?”灰衣人一勾唇角。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真的忠诚不二,我恐怕在初见你的时候就得下去见阎王,可我竟然直到现在还活着……哎,从头说起吧。”宋翎淡淡道,“据我所知,二十年前,前辈风华正茂,一把秋霜刀问鼎武林,天下无敌,风头一时无二。”

灰衣客看一眼自己那把被随意包裹在皮革里,看上去丁点不起眼的刀,抱臂点头,“嗯。”

“也就是二十年前,你疯狂地迷上了归雪姑娘,不幸成为了先帝爷的情敌。归雪姑娘被先帝强掠入宫,你为了他不惜只身一人三闯皇宫,虽然最终救出了佳人,却也满身是伤,彻底激怒了先帝爷。”

灰衣客神色更沉,“你就只想谈二十年前的旧账?”

“何必着急?”宋翎扬了扬眉,“你二人虽然逃出,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你是天下第一,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你们逃了很久,后来,双双消失了。”

“归雪姑娘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的记载里,而前辈你则从此成为了千机卫,成为了皇帝的影子。我猜,你们最终一定被捉住了,而后发生了一些变故,你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人,最终隐姓埋名,成为了一把刀。”

宋翎看着灰衣客唇角渐渐僵硬的笑容,“你是个疯子,为了归雪姑娘自然甘愿放弃一切,可任何一个问鼎天下第一的人,会甘愿一生无名,受人摆布么?是的,千机卫确实十分忠诚,可那是有条件的忠诚……”

他话音未落,劲风忽起,冰冷的刀锋横在他颈侧,宋翎眼也不眨,“对前辈这样的人来说,一个诺言,就足以让你一生死守,即使当年那个让你立下诺言的人早已香消玉殒……”

说到香消玉殒四字,宋翎脖子一痛,只觉架在颈侧的刀往里压了些许,丁点鲜血涌出,他顿了顿,续道:“前辈受困此诺,十几年来有家不得归,有师门不得回,仿佛不存于世,身不由己……以前辈能为,绝不应该屈居此境。依我看,这是莫大的不公。”

宋翎一字一句道:“千机卫为何不能正大光明入驻皇城,手中掌权,而是要做没有名字、没有自由的影子?前辈为何有师门不得回,有亲人不得见?你难道真的就甘愿终此一生,只做一个影子么?天下第一的荣光,难道真的就这么不值一提?”

灰衣客眼中闪过一点冷光,“你用你偷来的权,和我谈判?”

宋翎唇角扶起淡淡笑意,“前辈除了那归雪姑娘外,还有师门,父母,兄妹,以及儿子——归雪姑娘为你生的儿子。我猜你若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绝不会坐困桓安这么久,可事实是,你一直甘做一把刀,因为你知道,即使你能敌过所有人,却不可能护住所有你在意的人。”

“就算你在这里将我一刀杀了,又去杀了主谋温珏,皇位左右不过落于旁支而已。先皇与旁支向来有矛盾,届时千机卫的气数如何,恐怕也不好说。况且,边境外敌虎视眈眈,于家大军仍在边关,只要我死,恐怕就是一场大乱,届时改朝换代也未可知。这一场盛世来之不易,前辈恐怕是不想看天下大乱的吧?”

灰衣客眯了眯眼:“天下大乱,与我一介武夫,又有什么关系?”

宋翎道:“天下大乱或许与你无关,不过定然与你的家人有关。只要我死在这里,就一定会有人第一时间查到你的头上。你武功盖世,自然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得,可是你的家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闷哼了一声,只见灰衣客并未继续在刀上加力,斩断他的脖子,反而运了个巧劲,刀背向下轻拍宋翎肩膀。

这么“轻轻一拍”,宋翎便觉一股巨力涌入身体,一时五脏六腑奇痛无比,他脸色惨白如纸,轻轻一笑:“前辈不必着急,我……还你光明正大,天下第一,保你家族安康、富贵绵长,而你,也不需做什么,只需让这局棋就这么和和气气太太平平地继续下去,是非结果,将来自有分晓……”

宋翎背挺得笔直,灰衣客似乎有些惊异,没有再动。他眯起眼,拿着刀思索良久,忽道:“你在这局棋里,又是什么。”

宋翎沉默了片刻,苦笑:“我是棋子。”

灰衣客凝视这个年纪轻轻、却至尊至贵,牵动天下大局的“棋子”片刻,忽然收起了手中刀。

宋翎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手拿起桌上酒壶,缓缓斟酒。

“我留你性命。”灰衣人缓缓道。

宋翎端起一杯酒,“我敬前辈。”

灰衣客仰头饮尽一杯酒,宋翎又拿过桌上的一个盒子,推至灰衣客面前,“这个算是我送前辈的一份薄礼。”

灰衣客稍微意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赞了一声,“好剑!”

“此剑名纵横。”宋翎肃然道,“宝剑赠英雄,他日我若有一丝一毫违背今日之言,若我权欲熏心祸国殃民,项上人头待君来取。”

灰衣客提起那宝剑,看着这剑秋水似的剑锋,忽然笑了,“你若敢伤我家人半根毫毛,我便用这把剑,在你面前,杀了你喜欢的小公子,再亲手杀了你。”

宋翎面色冰冷,“我不会让那一天出现。”

“但愿如此。”灰衣客收剑换鞘,扛起自己的刀,最后回头看一眼宋翎,“你很聪明,不过有一点你其实说错了。”

“哦?”

灰衣客笑道,“你不是棋子,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变成棋手。温珏那老狐狸花了好大功夫,给自己埋下这等祸患,我真是等不及想看这出戏最后得唱成什么样呢!”

宋翎仿佛被窥中心事,呼吸急促了一瞬。

而后他强行将所有情绪压下,目送灰衣人的背影离开,待灰衣人彻底消失在门外,他才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瘫在桌上。

温洺筠与灰衣客擦肩而过,默默进入屋内。

他的神色复杂无比,有几分恍惚与惊讶,然而稍微一抬眼,看见瘫倒的宋翎,就再也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查看。

宋翎脸色苍白难看,颈侧血痕斑驳,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伤痕,温洺筠松一口气,拿出随身的药瓶,“我给你包扎。”

他将将一动,去拿药瓶的手就僵住了。

宋翎一双冰冷的、遍布冷汗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温洺筠能察觉这双手在瑟瑟发抖,或者说……宋翎面无血色,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浑身冰凉,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整个人虚弱而疲惫,但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怎么回事?

温洺筠焦急地摸了一把宋翎的脉,但他医术只通皮毛,实在不懂这忽快忽慢毫无规则可循的诡异脉象是怎么回事,正想请郎中,却发现宋翎抓住他的手更用力了,“没事,老毛病了。”

他唇色苍白,说一句话似乎要费很大力气,声音都打着抖,抬头深深地望着温洺筠,“你能陪陪我么?”

温洺筠轻叹一声,坐下来,握住了宋翎冰冷发凉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不能治么?”他柔声问。

“没事儿,死不了,过一会儿它自己就好了。”宋翎满足地轻叹一声,抓紧温洺筠的手。

那双手带来的暖意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晕陶陶的,仿佛连这撕心裂肺的痛苦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不过其实早已习惯了,虽然今天并不应该是发作的时候。

经年蛊毒颤身,他的体质早已变得十分特殊,偶尔遇到什么奇怪的风吹草动,就可能激起身体的反应。适才灰衣客手下留情在他肩膀上以刀背来的那么一下,看似轻飘飘,实际上是直接把他拍到了炼狱里,等最后灰衣客终于离开,宋翎只觉脑子一片模糊,浑身的衣服差不多都要湿透了。

还好,终于不用继续装了。

他精疲力竭,终于抓住了那个他可以稍微用以借力的人,死命握住,久久不肯放开。温洺筠空出一只手,轻轻擦拭他遍布冷汗的额角,见他越来越痛苦,整个人蜷成一团,目中渐渐露出不忍之色,思索片刻,将手从宋翎手里轻轻拔了出来。

“我就在这儿,不会走。”他柔声安抚,将手放在了琴弦上,“我给你弹琴听,好么?”

琴声温暖如清泉,沁人心脾。

不是什么技巧华丽的《归雪》,也不是什么艰涩哀伤的古谱,调子柔和,音色也柔和,入耳悦耳动听,似乎能抚平一切伤痕。

这是属于温洺筠的曲子。

宋翎满头大汗,渐渐从昏沉的痛楚里苏醒过来,呆呆地听着这一曲为他而奏的琴歌,听着那婉转柔和的旋律,久久回不过神来,忽然想落泪。

他眨一眨发红的眼睛,总算将那可笑的泪水给止住了,末了,露出个苍白的笑容。

“少爷,我好累,好冷。”他浑身湿透,身体冰凉,缓缓坐直身子,神色平静,轻声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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