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出了山,天已黑透,当晚,大军驻扎真定府北寨。用罢晚饭,“芍药谷”诸女、赵远诚等人各自去歇息。曹羽替白静羽运功疗伤两个周天后,喂了药,安顿她睡下,而后去林举帐篷中,同曹剑、翠青紫、陈氏兄妹、林举诉说别来之情,霍起蛟、覃渊、付殷、白世奇、万林、柳枝书、王义明父子等人也都在此。
大伙刚围成一团坐好,荀紫便抢着问曹羽究竟是如何被白静羽擒了,曹羽一口气从初入石城讲到今日与众人相遇,奇事巧遇一件接着一件,听得大家几乎个个张口结舌,其中,最令众人惊奇之处,莫过于曹羽在牢中得遇身为“芍药谷”谷主的旧辽公主。
林举道:“听闻旧辽国主耶律延禧有位流落在外的公主,芳名耶律余里衍,想必就是这位里衍谷主。其母萧文妃,是位才女,识见非凡,曾作歌劝谏耶律延禧曰:‘莫嗟塞上兮,暗红尘,莫伤多难兮,为女真,不如塞却奸邪路兮,选取好人。直是卧薪而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便可以朝清漠北,夕枕烟云。’”邓翠拍手道:“好诗!无丝毫脂粉腻味,却只见浩然正气,几不输于汉高祖大风歌。”
荀紫道:“一个辽国妃子,竟会作汉人的诗,也算是难得。”林举道:“汉人视辽人为夷狄,岂不知辽人久受华夏浸润,饮食起居,吟诗作赋,几与汉人同矣。后来,受佞臣萧奉先诬陷,萧文妃及其子晋王敖卢斡,均被耶律延禧赐死。若里衍谷主不出皇宫,此刻不是被其父杀死,也已沦为金人俘虏。”
荀紫道:“哼,这个耶律延禧跟咱们的官家赵佶还真是一对昏君,也难怪国祚不保。这里衍谷主虽然说不上十分美丽,却也是绰约多姿、风采绝伦,令人一见倾心,也难怪她能统领‘芍药谷’那班仙子。那白姑娘与她相比……”刚说到此,她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妙目圆睁,瞧着曹羽,见曹羽不以为意,暗自松了口气,把手放下。
荀青乘机问覃渊道:“你们是如何被擒的?”覃渊道:“曹大哥走后,我们和邱师兄在店中饮酒等候,正等得心焦,曹大哥没回来,倒是白姑娘、师父和纪宏远来了,我和霍大哥晓得事情不妙,刚要发问,师父、纪宏远还有邱师兄就对我们动起手来,我不敢同师父、师兄交手,束手就擒,霍大哥以一敌三,质问了几句话,斗了十几招,便被纪宏远点了穴道。”霍起跤道:“说到底,还是咱们本领低微。”荀青道:“霍大哥,并非二位本领低微,而是你们没有人家奸诈绝情!”霍起跤一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你们呢?白姑娘没拿你们怎么样吧?”
于是,荀紫讲了在玉田同曹羽、霍起蛟、覃渊分别后发生的事。待讲到白静羽、柳凤翔、纪宏远一唱一和,骗人说曹羽不在人世时,荀紫道:“这三个人,着实可恶,说起瞎话来有模有样,害我每白白伤心了两年。”荀青笑道:“哪里有两年?”荀紫道:“哼,今日是八月初九,还差二十日就两年了。对了公子,青丫头是去年秋天与陈二哥成的婚,因你不在,这丫头好哭了几场……”语至哽咽,她再也说不下去,眼眶中泪花晶莹,咬着嘴唇,斜着眼睛瞅帐篷顶子。
众人心中都不是滋味,帐篷内安静了好一阵,曹羽问道:“青妹出嫁,爹和娘都没有露面?”三女和曹剑都摇了摇头。邓翠道:“上月十六日,柳三婶突然来家,说公子你仍在世上,尚被关在地牢中,让我每设法救你。初时,我每不敢相信,跟她说这是三叔亲口所言,她说,你三叔已不再是从前的三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再信!我每听了,欣喜若狂。那日吃罢午饭,三婶便匆匆赶回福州去了。”覃渊道:“师母身子骨可好?”荀紫道:“好是好,可老了许多,头发也已花白。”覃渊闻之,潸然泪下。曹羽道:“贤弟,三婶平安就好。”荀紫又将自己手帕递给他擦眼泪,柔声安慰了几句。
等覃渊情绪稍定,邓翠又接着道:“于是,我每便赶去洪州,请几位叔伯帮忙,可巧他们都不在家。”陈邕插嘴道:“今年春家祖母过世,爹爹他们守孝百日后,被万庄主请到川西散心去了。”曹羽道:“老太太宾天了?如何去的?”陈灵灵道:“她老人家无疾而终,头日晚间还与我每说说笑笑,次日不见早起,伯母到房中一瞧,她老人家已与世长辞,就如睡着了一般。”
曹羽叹息一番,向邓翠道:“翠儿,你接着说。”邓翠道:“叔伯们和陈大哥都不在,我每请陈二哥主事,二哥说,北方情形,咱们知之甚少,不若先去阳武找万公子、灵姑娘他们,大伙一起出谋划策,一定能救出公子。曹剑大哥放心不下,也赶来同我们一起北上,过了武胜关后,沿途见无数百姓拖儿带女、挑担拉车往北去,一问方知,这些是河北、河南各路的百姓,为避兵燹南下,而今女真将东京及周围各处掳掠一空后撤军北还,这些逃难的百姓闻信,正返回家乡。”
“到阳武后得知,王少帮主、万公子、灵姊姊他们也刚从襄城返回不过两日,听我每说了公子之事,王少帮主道:‘女真在大宋边境依然驻扎重兵,时常侵扰河北诸路,有人说二帝虽然北狩,然而女真贪婪,并不满足,必将再度大举南下,抢掠江南富庶之地。咱们去救曹公子,顺手杀他几个金军头领,灭灭金人的威风!再者,家父已在北方两年多了,下落不明,我也要去寻他老人家回来!’王少帮主,你这番话说得十分慷慨,我可漏掉了什么?”
王文溥笑道:“姑娘聪颖强识,在下佩服。”邓翠道:“过奖了,那日,我们商议劫狱之计,后来万公子道:‘咱们坐在此处议来议去,全是白费口舌,此一时彼一时,而今平州情形,多半已经变了,不如去了再说,得便取了完颜宗望狗头,省得龟儿子再来作践中原百姓。’”邓翠学万林说话,口音半像不像,逗得大伙都笑。荀紫轻拍她肩膀道:“学不像,就别学,怪腔怪调的。”
万林笑道:“已有七分像了。”陈灵灵道:“我跟他一起这么久,才学到五分像,翠姊姊了不起。”邓翠抱拳道:“献丑,献丑。”林举默默瞧着邓翠,心想,翠姑娘向来淑静端庄,今日见到曹公子归来,十分快活,才这般有说有笑,但愿她今后每日都能如此。
邓翠道:“青妹妹自打成了陈夫人后,恪守妇道,变得沉默寡言,你向公子讲讲剩下的事吧。”荀青笑道:“翠姊姊之命,不敢有违。当时,大伙听万公子如此说,便不再啰嗦,打算即日启程,我,我夫君道:‘柳贤弟新婚燕尔,不必去,在家陪弟妹为好。’柳公子不乐意道:‘我一直仰慕曹公子人品武功,渴望一见,怎能不去?’文浣妹子也道:‘家父流落在外,他身为半子,理应去寻。’”
陈邕第一次听荀青在外人面前称自己夫君,心中甚是甜蜜,不觉间面露微笑,荀青瞧瞧他,脸色微微一红,继续道:“我每沿河北上,不想却在巨鹿附近遇到了林公子,林将军正率军前往真定,去伏击那支打草谷的金兵,林将军跟我每说:‘沧州、河间、定州一线,多有金军及其爪牙盘踞,诸位此去,难出宋境,不如随小生去真定,营中有人熟悉那山中路途,到时可待诸位迂回入燕山府,国之防御,向来外紧内松,一旦入了燕山府,便能直奔平州,如今平州空虚,必定有机可乘,只要诸位小心在意,就能救回曹公子,平安归来。’”
林举笑道:“小生哪有这般伶牙俐齿?”邓翠笑道:“青丫头记得倒也清楚,只是在复述之时,少了林公子的将军气概。”荀青道:“说起将军气概,我每见林将军指挥千军万马,举重若轻,泰然自若,谈笑间杀敌无数,决胜疆场,个个佩服不已。翠姊姊还说,林公子这叫儒将风范。”林举红了脸道:“诸位过誉,在下不敢当,行军打仗之法,学自岳将军,冲锋杀敌之技,学自曹公子,得两位当世高人授业,再蒙诸位英侠相助,小生焉得不胜?”邓翠道:“话虽如此说,却也要靠个人修为和才干。”曹羽道:“林兄,翠儿说得是,你不必再谦虚。”荀紫也笑着道:“林公子,算起来,今日翠姊姊赞扬你已不下三次,她向来不打诳语,说你了不起,你就了不起。”林举依旧红着脸道:“不敢,姑娘美言,令小生如饮甘饴。”
荀青见林举虽已成战场上镇定从容的良将,可脸皮依旧如之前那么薄,便将话头从他身上引开,接着方才所言道:“后来,我每跟随林将军追敌,本打算寻路北上,不曾想到竟能与公子相遇!可见,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王文溥道:“二嫂说得是,在下前日还梦到与家父归来,今日竟然成真,不是天意,那是什么?”
王义明道:“说来惭愧,俺因一时贪念,竟抛弃亲人,去北方漂泊寻宝,差点丧命他乡不说,还错过了浣儿婚礼。”王文溥道:“这倒无妨,等父亲回去,咱们给他二人重办。”
万林拍手道:“好,把二位曹大哥、白姑娘、林将军、白公子和付大哥都请上,咱们再喝柳贤弟一回喜酒!”大伙都鼓掌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