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除这姑娘师承门派和名讳之外,二人几乎无话不谈。曹羽则毫无保留,告诉了她自己父母的名讳,女子道:“原来是曹前辈公子,怪不得如此了得。你父母而今都好么?”曹羽道:“我已多年未见二老,听柳三叔说,四年前二老曾在寿州出现过,想必一切安好。”接着跟她说了父母离家前后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自己与三女一起成长的趣事,女子稍稍沉默道:“你父母真如神仙眷侣,竟能割舍得下你。”
曹羽道:“我祖父、祖母亦是如此,已成家风。”女子又过了许久方道:“你爹跟你娘这才叫真心相爱,你爹甘愿为你娘舍弃一切,你娘亦是如此。”曹羽心想,你怎知我爹我娘为对方割舍了一切?口中却道:“父母之事,做儿子的不便评论,我只知他们在一起很快活。”
女子道:“我也跟你说说我家的事吧,实不相瞒,我本来是大辽的公主。”曹羽吃惊道:“公主?你是天祚皇帝的女儿?”女子道:“不错!皇宫里整日勾心斗角,我娘和我爹在一起那有什么快活?我从小就羡慕寻常人家夫妻,更别说如你父母这般的神仙眷侣了。我娘瞧我爹只知游畋,国政荒废,朝臣腐败,女真又虎视眈眈,知道大辽江山断送之日不远,便在我六岁那年,偷偷把我送出了宫,以免日后沦为阶下之囚。十年后,我娘所料之事成真,她和哥哥却被我爹赐死。后来,我听说父亲出夹山被金人俘虏,便设法搭救,无奈金兵防守甚严,屡不得手,我束手无策,冲动之下,来杀完颜宗望报仇泄愤,却失手被擒。初进来时,我还以为你也是个说客,装作囚犯来诱降我的,故而不搭理你。”
曹羽听了,叹口气道:“一个人纵有天大本领,也不能左右一切,譬如你我,总以为自己能耐不小,不知量力而行,到头来还是沦为阶下囚,生死为他人操纵,想来也算可叹可悲。”公主道:“你这话虽不好听,却是至理。”
二人嗟叹数句,曹羽转了话题道:“而今我总算知道,人何时最孤单。”公主道:“难道不是形单影只之时么?”曹羽道:“不是,是你身边明明有人,却无一言一语交谈,或者交谈了却话不投机。比如在你未到之时,我一人每日修习武功,倒不觉得如何孤单,你来了之后,却不与我交谈,令我孤独之意油然而生。”
公主道:“而今你不孤单了?”曹羽道:“公主善解人意,言谈优雅大方,堪称在下知己,在下又怎会孤单?有公主陪伴,这地牢便是神仙洞府。此乃肺腑之言,绝非油嘴滑舌。”公主“哧”的一声笑道:“我正要说你油嘴滑舌,你竟然把我话头抢去。”
随后日子里,二人又聊白静羽、切磋武功、论武林轶事、点评武林人物,甚是相得。那几名说客,也不如之前来得勤了。地牢中虽然酷冷,二人心中却很温暖,再加上内功深厚,混不把如刀寒气搁在意上。
这日白静羽突然来了,她身着貂鼠皮袄,外披紫地凤戏牡丹斗篷,更映得她明眸皓齿,俏丽可人,只见她脚蹬凤凰展翅白皮靴,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把黄色油纸伞,如雪映梅花般立在曹羽面前,“呵呵”笑道:“数月不见,想不到我的羽哥虽饱受牢狱之苦而风采不减,配上这脏衣旧袍、蓬头乱须,愈发显得威风凛凛,气势夺人。”
曹羽沉着脸道:“你来做什么?”白静羽笑道:“除夕之夜,我特意赶回来陪你守岁。”曹羽道:“金兵打到何处了?”白静羽一边摆酒菜一边道:“宋朝的狗皇帝狗官真是无用,我回来时,金兵正打算渡过黄河,这会子想必已兵临东京城下了。据说赵佶吓破了胆,硬是把皇位传给了儿子赵桓,老子饭桶儿混蛋,大宋江山保不住了。”曹羽道:“你称心了?”白静羽道:“哼,离我称心还早,等灭了大宋,还要立个新朝廷,还要找人当皇帝,而后再借傀儡朝廷之力,去实现我白家霸业,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曹羽低着头,走过去坐下,白静羽把酒杯递给曹羽道:“先喝一杯暖身子。”曹羽不管他有毒无毒,只管喝下,白静羽道:“前不久我见到了翠青紫姐妹。”曹羽抬头瞪着她道:“她们可好?你可曾为难她们?”白静羽微笑道:“哟,瞧你那眼睛瞪的,跟那破庙里的张飞一般,放心吧,有你在,我怎会动她们分毫?我瞧见她们在打听你的消息,便教人放出消息,说你已经死于乱军之中。”曹羽道:“她们不会信!”白静羽道:“我和你三叔,拿出你的衣物、骨殖给她们瞧,又在她们面前悲悲切切痛哭了一场,她们想不信都难,我在远处瞧见她们伤心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过分了,你说是不是?”曹羽心想,只要她们平安便好,因此也不生气,只关切问道:“而今她们何处去了?”白静羽道:“多半是跟洪州双杰回杭州了。”曹羽道:“是哪双杰?”
白静羽却反问道:“你家跟陈家是何关系?竟然能劳动陈思贤、陈思逸两位大驾,我是看到你的面上,才没有为难他们,你要记住我这份情!呀,对了,你是杭州曹家人,又与陈家走得如此近,那你爷爷是不是曹清平老前辈?这么说你父亲便是曹无声了。”
二人虽认识许久,白静羽却从未问过曹羽家世,因为她不在乎,虽然她偶尔会想:“他武功这么高,该不会是曹无声的儿子吧?”随即却想:“管他谁家儿子,我只知道我中意他,这便足矣。”到后来又想:“管他谁家儿子,他如今是我的人!”此刻,既然说起了这些,她又兴高采烈地拍手道:“哎呀,我早该想到!你我情感笃深,若能成为夫妻,白曹两家联手,岂不是更易雄霸大江南北?”
曹羽只管低着脑袋吃菜,浑不理会白静羽在那里一惊一乍,她兴致高昂了一会,指着曹羽道:“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你老老实实呆着,等灭了大宋,咱们就成亲!”曹羽道:“我若不愿呢?”白静羽道:“那你一辈子都别想出去!”曹羽道:“我宁愿一辈子不出去!”白静羽瞅了他片刻道:“羽哥,你为何要跟我做对?”曹羽道:“我只是不顺从你罢了,怎能说是作对?”白静羽沉着脸道:“不顺从便是作对!”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白静羽又道:“那女子身上的袍子是不是你给的?”曹羽道:“是!”白静羽道:“解药也给她了?”曹羽道:“没错!”白静羽道:“你对她倒好,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曹羽道:“你胡说什么?这地牢如同冰窖,人家一个弱女子,要是被冻坏了,你如何向完颜宗望交差?”白静羽“嘻嘻”笑道:“你能替我着想,真是难得。她是谁,你知道么?”曹羽道:“不知道。”白静羽道:“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没有聊过天?”曹羽道:“聊过,只是话不投机。”曹羽这一番言语,自然是为了保护那女子。
二人喝干了酒,白静羽起身要走,曹羽道:“白姑娘,我问你一事。”白静羽道:“直说。”曹羽道:“你愿意同我一起,隐退江湖么?”白静羽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道:“羽哥,你这话,我听了很快活,只是我白家大业,岂能因我儿女私情半途而废。”曹羽道:“如此说来,你我今生有缘无份。”白静羽道:“我白静羽何许人也?岂能认什么’有缘无份’?放心,我会把你牢牢圈在我身边,一生一世不放手。”说罢,“哈哈”大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