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他干脆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不多久便摒弃了杂念,心神澄澈。不知入定了多久,听到一女子笑声,曹羽睁开眼来,见白静羽拎着一个食盒,正娉婷立在栅栏外,笑眯眯瞧着自己。曹羽开口问道:“而今是什么时辰?”白静羽似乎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却问时辰,微微一愣,答道:“辰时当过,你是丑时被我请进来的。”
曹羽道:“姑娘费了这么大周折请我,足见青眼有加,在下愧不敢当。”白静羽嘻嘻笑道:“开始本想用‘噬魂散’迷倒了抬你进来,后来想想,不如让你自己送上门来,方能显得我手段高明,好使你对我心服口服。你倒评评,我这连环计用得如何?”曹羽道:“孙武、孔明若泉下有知,必会从坟中爬出,向姑娘道声‘甘拜下风’。”白静羽哈哈一笑道:“虽然说得吓人,可毕竟是赞扬,本姑娘领受了。”曹羽道:“望姑娘保全霍、覃二人性命。”白静羽道:“放心,他二人现被关在上面,好歹能见到阳光,还有人作伴,比你可要舒服多了。不过,我知你喜爱清净,故而只将你一人关在此处,这地牢与世隔绝,若是种上些花花草草,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正是清修的好地方,你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打开食盒,拿出一壶酒、两只酒杯、一只清蒸八宝鸡、一碟烩鲤鱼、两盘时蔬和一盘实心馒头摆在地上,曹羽不回答她的话,慢慢走过来坐下,接过她隔着栅栏递来的筷子,那栅栏的缝隙只勉强够曹羽伸出小臂来,白静羽也席地而坐,斟杯酒用筷子夹着递给曹羽,曹羽道:“你倒是谨慎得狠。”白静羽道:“那是当然,你虽没我聪明,却也有些诡计。”她给自己也斟了酒,向曹羽举杯道:“好友驾临,权当接风。”曹羽道:“那我是否应当说声‘谢谢’?”白静羽道:“你我知交,不必客气。”
二人干了杯中酒,白静羽又斟满,左手打了个请势道:“尝尝,这些菜都是我亲手做的。”曹羽尝一样,赞一句,白静羽十分高兴道:“人都赞我武功高强、足智多谋,这些其实不算什么,本姑娘心下最得意的,是这手厨艺。”曹羽道:“那你何不在东京开封府开一家酒楼,自己当厨,好让天下人都能有机会赞扬你的高超厨艺?”白静羽道:“我的高超厨艺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领略的?我白静羽此生只为两个人下过厨。”曹羽道:“不知还有哪一位如在下这般幸运?”白静羽笑道:“那便是区区本姑娘了。”曹羽听她这么说,心中倒微微感动,表情庄重道:“多谢。”白静羽道:“你这人就是虚伪,这有什么好谢?人生在世,知己无多,人家是宝剑赠知己,本姑娘附庸风雅,来个佳肴赠知己,如何?”曹羽苦笑道:“雅是够雅,只可惜我一点也不知你,若是知你,怎会被你关在这里?你关我是为了什么,怕我阻碍你的大计么?”
白静羽道:“今日不说这些,说正经的。你平日想过我没有?”曹羽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会扭扭捏捏、藏藏掖掖,当即道:“想过。”白静羽听了“咯咯”直笑,露出洁白玉齿,盈盈秋水间却有泪花闪烁,她独自饮了杯中酒道:“好,不枉了我对你的一片心。”两人沉默一会,白静羽又给自己斟了酒,问道:“多久想一次。”曹羽道:“无可奉告。”白静羽笑道:“哼哼,只要想就好。”
她站起身来,走开两步,拍拍身上的土道:“酒菜都留给你,慢慢享用。我还有许多大事要忙,告辞了。”曹羽道:“你打算何时放我出去?”白静羽道:“等我想放的时候,自然会放你出去。”曹羽道:“时日不要太久,不然莫怪我翻脸不认人!”白静羽笑道:“你倒是吓住我了,告辞,不必送!”转身走了。曹羽听着她脚步声远去,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岁月在地牢中静静流淌,曹羽无法辨别黑夜白昼,只能以三餐计时,他晓得无法逃出地牢,只得安下心来慢慢习惯牢中习惯,除了担心翠、青、紫、霍起跤、覃渊之外,他心中再无什么牵挂,每日里,他靠练功和回忆往事打发习惯。
白静羽每隔两三日来一次,每次都带着自己亲手做的菜,并且少有重样。一次,她带来一套新衣,让曹羽换下身上的破旧衣衫,曹羽照做了,看着自己身上焕然一新,曹羽也是精神一振,白静羽将他旧衣衫裹起,笑道:“衣服虽然像模像样,头发胡子就不敢恭维了,既然是坐牢,你也只好将就些了。”曹羽再问她何时放自己出去,她依然是那句话:“等我想放的时候。”
这天,曹羽在闲聊中问起她哥哥白静翃之事,白静羽沉吟了片刻,才向曹羽说了一个秘密。
原来白静翃其实是白静羽的化身。白家嫡传这一脉到了白静羽,已是三代单传,其父白夔,早年忙于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到了三十六岁才生白静羽,本想再生两个儿子,无奈未能如愿。白夔虽然视白静羽为掌上明珠,却因她是女娃而心怀不足,白静羽自懂事起,就暗自下了决心,将来定要闯出一番事业,为父亲争光,更要让他老人家对己刮目相看。
白静羽刚出道时,见同为中原四大武林世家出身的赵霁昉、孟玉成、方得全,都已经做下了名动江湖的大事,觉着自己也应当效法他们,来个一举成名。于是她只身潜入“芍药谷”,杀了“百花剑阵”阴阳二阵主,并放出消息说,杀人者乃陈州白家白静翃。“芍药谷”岂能善罢甘休?遂大举来陈州向白家寻仇,白静羽晓得自家独力难支,便亲自去请方家、赵家、孟家及附近英豪前来助阵,四大家原本明争暗斗,向来少有来往,可那些少年子弟听闻对手是“芍药谷”,又见白静羽人物济楚而心生钦慕,便蜂拥赶至,各路高手齐聚长平,与“芍药谷”争斗多次,可谓屡战屡败。
一日,左右护谷使者突然驾临长平,向群雄读了里衍谷主休战书信,信中略言:“自‘芍药谷’立派以来,与中原武林争斗不休,双方死伤无数,本座每每念及,甚感痛惜。‘芍药谷’行事,向来以侠义为本,无奈********之举,却引来谣言万端,以致天下英雄视本派为仇雠,欲除之而后快,同为侠义之道,为宵小所误而相煎如此,岂不令有识之士扼腕叹息?因此,本派愿尽弃前嫌,同谋武林太平,共襄侠义善举。今者陈州白静翃,擅取我姐妹性命,本欲令其血债血偿,可是冤冤相报,何日了局?本座思虑再三,特请左右使者前来告知,若白静翃能当着四方英雄之面,向‘芍药谷’负荆请罪,‘芍药谷’便与诸位化干戈为玉帛。”言外之意,若白静翃不谢罪,那“芍药谷”不但要寻白家之仇,就连那些助拳的,也不会放过。
在场的各路高手,除了白家之外,其余都是年轻一代,赵霁昉、方得全亦在其中,个个傲气冲天、血气方刚,怎能忍得下“芍药谷”如此威胁?当夜便组织人马去偷袭“芍药谷”诸女,哪知“芍药谷”早有准备,反而擒了他们十几人。吃了败仗回来,大伙又商议,干脆召集中原各路英雄前来,一举围歼“芍药谷”诸女,毕竟是白夔老成持重,劝众人道:“‘芍药谷’深入中原武林腹地寻仇,定然有恃无恐,早已备了后路,不若如她们所言,平息纷争。羽儿,你明日就替你哥哥去给人家请罪。”
次日,白静羽当真去“芍药谷”营中负荆请罪,执礼甚恭,诸女见她也是女子,丝毫没有为难她,那日上午,“芍药谷”就撤离了陈州。从那以后,白静翃、白静羽均声名远播,令人晓得陈州白家后继有人,江湖中人仿照“战国四公子”之谓,将白静翃与赵霁昉、孟玉成、方得全三人并称为“中原四公子”,而赵、孟、方三家的少年子弟,也知道白家有个女儿,生得才貌双全,于是媒人接踵而至,踏破了白家门槛。
曹羽听白静羽讲完,问道:“你是如何混入‘芍药谷’的?”白静羽道:“易容。”曹羽问道:“易容?天下真有如此神术?”白静羽道:“当年我爹去东海出游,获得两样宝贝,一样是‘噬魂散’及其解药方子,一样就是易容术。这易容术说难不难,找张皮贴在脸上就是了。你可曾见过被火烧伤的人脸?”曹羽道:“不曾。”白静羽道:“我见过,其丑无比,我当时就在脑门和右脸上贴了这么一张皮,打扮得连我娘都认不出来,而后进了‘芍药谷’,她们见我是女子,又怜我伤残,对我极好,可是,我还是老实不客气的暗杀了她们阴阳二阵主,而后留下了陈州白静翃的名号。”
曹羽道:“你想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故意引她们前来寻仇,而后请了各路高手前来助阵,那些人被你利用却浑然不觉。”白静羽道:“正是!”曹羽怒道:“卑鄙无耻之极!罢了,你以后莫要再来见我!”白静羽笑道:“你当初问我为何把你关在这里,现在我就明白跟你说了,一怕你阻碍我的大计,二,哼哼,我想来见你就来见你,这叫一举两得。今日我跟你说的,可都是秘密,不过数月之后,我白家将雄霸天下,这秘密也就无关紧要了。”曹羽猛地抬起右手,向右虚指,头发胡子乍起,瞪着眼睛沉声道:“滚!”
白静羽虽然暗算了他两次,却从未见他发怒过,看他这样,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自信、自尊也去了几分,愣了片刻,才轻声道:“我去啦,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