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逸道:“大师乃有道有德的高僧,竟如此轻易被宵小所骗,实在出人意料,大师既然信不过在下,在下也无言可说,此事如何处置,悉听尊便。”智坚大师道:“陈二侠言重,处置何克敢当,陈二侠与万林有交情,人所共见,老衲只好暂信洛帮主,虽然是非黑白总有明了之日,可那是后话。”
这时,只听台下有人喊道“小子,做什么!”“他娘的,你踩住我头了!”叫骂声未落,台上陆方南身旁已经多了一人,陆方南下意识退了一步,刚要开口喝骂,一看是万林,心中一突,把刚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万林道:“先人板板,老子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今日碰到的,为何都是不分是非的鸟人?智坚大师,你脑门蹭亮,却怎地如此糊涂?几十年念经坐禅的功夫白费了?肉吃多了猪油蒙了心?没来由在这里冤枉好人,你算是哪门子的高僧?我万林生平最恨这种假模假样、沽名钓誉的龟儿子。”
众人瞧万林竟敢声色俱厉,当众辱骂少林寺久负盛名的高僧,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他胆气。智坚大师乃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武功修为仅次于少林寺住持智仁方丈,年轻时曾受莆田南少林之邀,以一杆大盘龙棍横扫了两广三山六十九洞强盗,为当地百姓翦除大害,从此名震江湖,他武功既高,位又尊崇,再加上又有少林寺为后盾,因此,武林中人无不对他恭敬有加,寻常人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如今,万林竟敢这般尖酸刻薄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骂他,那真是前所未有、匪夷所思。
饶是智坚大师修为精深,心定神坚,也不禁微微一愣,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和眼睛,他转首瞧了冷云起一眼,见他脸色铁青,双眼正如铜铃般瞪着万林,问道:“云起,此人是在骂我么?”冷云起恨恨道:“师父,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真是狗胆包天,让弟子把他收拾了!”万林哈哈一笑道:“哈哈,好个孝孙的弟子,来来来,让老子领教领教少林寺的高招。”
智坚大师再次合十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云起,为师常说,佛家虽戒杀生,可降妖除魔却是份内之事,你不必有所顾忌,只管动手便是。”言下之意,是要冷运起取了万冲性命,冷云起自然明白,向智坚大师抱拳道:“弟子遵命!”而后转身走到离万林丈把远的地方,捋起袖子,又将衣襟挽起,扎在腰间。
群雄瞧见冷云起以一帮首领身份对付一个后生小子仍然如此慎重,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却心生敬佩,须知会家出手,遇到强者固然要全神贯注;遇到弱者,也会如狮子缚兔一般,使尽全力。
众人看冷云起往那里一站,如渊亭岳峙,颇具宗师风范,再看万林,却是气度悠闲,貌似丝毫未将冷云起放在眼里。万林瞧了陈灵灵一眼,见她眼波流动,正注视着自己,关怀之情,溢于言表,遂向她微微一笑。陈思逸见万林不顾自身安危为自己解围,不但感激,而且暗赞他侠肝义胆,因道:“万公子,冷帮主本领高超,你可要小心在意了。”
智坚大师道:“陈二侠,你这是摆明了和姓万的小子一路,与众家英雄做对,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万林道:“废话少说,出招吧!”突然“呼”的一拳打向智坚大师。智坚大师与众人一样,原本以为万林要与冷云起动手,哪里料到他猛不防向自己发招?这一拳夹风带劲,来势迅猛,藏着五六式极其厉害的后着。
冷云起见他出人意料袭击自己师父,大喝一声:“小子无礼!”与此同时,台下群雄有喊“他奶奶的”,有喊“哎呀”,有喊“他娘的”,一时间惊呼声四起,智坚大师却暴喝一声:“小子敢尔!”他声音雄浑激越,直震得周围左近之人耳中“吱吱”作响。
智坚大师不愧为武林泰山北斗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只见他左手成爪,手臂由外道内画圈,袖口微鼓,迎向万林拳头;右手握拳,由下而上划了个弧线,击向万林胁下,拳到半路突然变掌,直走中宫拍向万林胸部,陈思逸看出他左手使的大力鹰爪功,右手用的是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掌,招式刚猛凌厉,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攻向万林。
群雄绝大多人心想,就万林这年龄,这身板,这功夫,怎能接得了这当世高僧左右开弓、变化万端、虎狼一般的犀利攻势?这下不死即残,那是跑不掉的了;陈思逸知道万林武艺高超,三五招之内不会落败;陈邕却在想,这两招若是到了我身上,我该如何招架?陈灵灵心中关切,一声轻呼;柳枝书在台下大声喊:“秃驴好毒手!”冷云起口中喝骂,却未向万林进招,他心知自己若在出手,便是自家师徒二人共斗一个毛头小子,即便赢了,师父与自己的面子也是掉在了地上。
万林早有准备,就在智坚大师将出手未出手时,他便向后跃开六尺,滴溜溜一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砸向智坚大师,他后跃、转身、掷物一气呵成,灵动迅捷,陈思逸知道,他若是光后跃、转身,即使动作再快,也决不能完全避开智坚大师更加迅猛的后着,因此他放出暗器,以阻智坚大师攻势,瞧那暗器的手法,竟是夔州奉节白帝城秀山上人驰名江湖的绝学----“穿花手”。陈思逸心想,这年轻人之机灵多变,着实难得。
智坚大师正打算紧接一招“七星聚会”,扑将上去制服万林,却见万林右手如蝴蝶穿花般一抖,一件暗器朝自己疾飞而来,他虽然见多识广,又是使暗器的大行家,一时竟也认不出那是什么暗器,只见这暗器旋转翻腾,方位不定,颇不易接拿躲闪,只好运起铁袖神功,顺势一摆,那暗器“扑”的一声,撞到后面的布幔,余势不衰,又“啪”的一声撞到了布幔后的墙壁之上,而后溜着布幔落下,台上众人一瞧,原来是一条油腻腻的鸡腿,智坚大师下意识扫了一眼袖口,见上面已经染上了几斑油污,一股无明业火腾地窜起,他面色阴沉,暗动杀心。
当万林向智坚大师出手时,圆妙师太滚动念珠,嘴里念叨道:“阿弥陀佛,又打起来了,诸位施主好好说话,切莫动手。”哪有人听她的?杜先富在旁边道:“师太,咱离开这是非之地,免遭无辜之殃。”圆妙师太道:“说的是。”遂与杜先富从边上溜下台,在远处一片角落中立定,远远瞧着,杜先富还不安心,对圆妙师太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先去了。”遂向圆妙施礼道别。
万林似乎未瞧见智坚大师的脸色,哈哈大笑道:“我说大和尚,难不成今日要在天下英雄面前开荤么?此地有一家‘飘香馆’,仔细听了,是‘飘香馆’而非‘飘香院’,大伙都晓得,‘飘香馆’是品尝美食之所,‘飘香院’乃寻花问柳之地,我瞧大和尚是有道高僧,自然不知这些道道,故而要罗哩罗嗦讲个明白,我说大和尚,你若是想开荤,咱们去飘香馆吃狗肉吧,我做东,这家的狗肉,啧啧啧,色香味一流,包你过口穿肠难忘。”
众人见智坚大师脸色如乌云密布,心想这万林这厮也真够胆大,明明已群敌环绕、插翅难飞,却还在这里嘻嘻哈哈地捋虎须,这般招惹智坚大师,岂不是想作速归西天么?
陈灵灵却知万林此举,是想将众人目光吸引在他自己身上,来为己方三人解围,她知周围高手林立,万林此举未免多余,可心中仍然感激,又想道,若是曹大哥在此,以他武功之高强,定能与爹爹一起艺压当场,震慑群雄,可如今却不知他到了哪里,说不定已找到柳三叔,返回杭州,与三位姊姊泛舟西湖了。
她正在走神,忽听冷云起一声大喝,不知怎地,万林又与冷云起交上了手,智坚大师目光灼灼,死死盯住万林,却不能自坠身份,上前去与自己徒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夹击这毛头小子,故而只好沉住气立在一旁,忍气吞声。
原来万林在奚落智坚大师之时,话未说完,又突地袭击冷云起,这一下又是出其不意,待冷云起醒过神时,万林右掌已经拍到自己面前,掌风凌厉,刮得左脸颊微微生疼,他临危不乱,一招“倒踩七星”向右后侧滑了两尺,接着深呼一口气,一声大喝,上步推掌,揉身反击,二人一交上手,便以快打快,刹那间就过了五六招,群雄目不暇接,心中赞道:万林这小子还真他妈有点本事!
万林身法灵动,动如脱兔,绕着冷云起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时而单掌直击,时而双掌连环,时而拳脚并用,姿势潇洒,动作优美;而冷云起稳扎稳打,一手“大洪拳”使得虎虎生风,无论万林招数如何变幻,总能被他以朴实无华的手法化解掉。
方才陈思逸与赵远诚二人动手之时,众人并没有怎么喝彩,因为陈赵二人都是当代武学宗师,出手时自有一番端凝气象,攻守之际往往间不容发,一招一式都显出学武之人力求达到甚至梦寐以求之境界,因此,众人均屏住了呼吸,边看边在心里推敲印证自己武艺,因此,那一战虽精彩纷呈,可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参悟武学,却忘记了喝彩。
此时万林与冷云起二人一巧一拙,拳脚翻飞,冷云起时不时爆喝,万冲时不时清叱,不但气氛热烈,而且打得煞是好看,众人瞧得过瘾,喝彩声连连响起。
众人看了万林身手,渐渐由初时的赞扬转为吃惊,要知万林毕竟是一后生小子,比着冷云起要小至少二十岁,那冷云起乃智坚大师高足,当年离开少林寺,只身一人来到鄂州,凭一双肉掌并了鄂州三帮二派,白手起家,创立“度尘帮”,迅速成为鄂州一带黑白两道魁首,手段高强,名震江南。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万林,竟与他在眨眼之间过了四五十招,丝毫不露败象,教众人如何不吃惊?有些年轻的,艳羡不已;有些年老的,则生了自卑之心,觉得自己空活了这么多岁,身手却与这小子相差甚远;而有些人,生了嫉妒之心,盼望着冷云起能够除去万林,即便除不去,打残他也是好的,虽然自己得不到什么好处,可毕竟心里舒服一些。
正当众人边喝彩,边各怀心思时,冷云起又一声如炸雷般的爆喝,招数一变,双手成爪形,出手迅疾刚猛,狂风骤雨,正是大名鼎鼎的“少林虎爪手”,刹那间把万林笼罩在掌影爪形之下,万林守多攻少,身法也渐渐缓慢下来。陈思逸看出,万林已劲力不继,不出三十招,非败在冷云起手下不可,瞧冷云起这等凶狠打法,万林这一败不死即伤,自己须得救他一救。
冷云起招数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一双大袖呼呼作响,挟风带雨,一会就把万林逼到了台边,万林险象环生,陈灵灵紧张不已,连忙叫了声:“爹爹!”
陈思逸正要出招支援之时,只听万林又一声清叱,众人听这一声震动屋瓦,响彻云霄,心中均是一凛,稍稍走神,待回过神来,方看到冷云起两只手中各多了一件物事,众人以为他亮出了什么兵器,仔细一瞧,才看到他右手握着一块饼子,左手握着一条鸡腿,有人认出,那块饼子,乃是闻名天下的本地特产----东坡饼。
东坡饼,自然与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有关,话说北宋元丰三年,苏东坡谪居黄州,常泛舟南渡游览西山,与灵泉寺中僧人交往甚密,寺僧用菩萨泉水和面炸饼款待东坡,东坡一尝之下,香甜酥脆,大喜道:“尔后复来,仍以此饼饷吾为幸!”端地是吃了还想吃,宋人向来推崇东坡,此饼自然名声大噪,后被称作“东坡饼”,成为远近驰名的雅人佳点。
这两件物事,自然是万林塞到冷云起手中的了,至于如何塞的,看清楚的没几人。原来,冷云起看到万林已然抵挡不住自己的攻势,心想,自己只需稍加努力,就能把他打败,须得好好炮制这小子一番,一则替师父出气,二则让他知道‘度尘帮’的厉害。
他喜悦念头一起,不免要晃一晃神,冷云起虽可算作高手,却尚未达到一心二用的境界,万林目光犀利、心思敏捷,他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猛然大啸,趁冷云起心中一突之际,从怀中摸出了东坡饼和鸡腿,分持左右两手,迎着冷云起的右掌左爪递去,他不敢与冷云起双手相碰,因此在二人四手相接未接之时,万林左右手分别一弹,将掌中的饼子和鸡腿送进了冷云起手中,这一下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冷云起手掌一麻,倏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两件物事,大吃一惊,他看看左手掌,掌中鸡腿肉质鲜红,油而不腻,乃是城东御酱坊的招牌菜药膳酱鸡,再看看右手,掌中东坡饼已被震成五六瓣,饼屑兀自纷纷扬扬落下,寻思:“若他用的是飞刀、铁莲子之类的暗器,我这双手岂不是废了?这一战,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输了?”
周围大多人数都没有看清万林动作,可一看到冷云起竟然在胜券在握之际着了道儿,都觉得万冲此举虽然不够光明正大,却算是反败为胜,以弱胜强了,不少人起了幸灾乐祸之意:“哼哼,今日‘度尘帮’算是栽到家了。”
陈灵灵此刻心花怒放,暗自乐道:“也不知道他怀中如何揣得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物什,包子、鸡腿、饼子,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