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铁杆满脸堆笑,迎上去抱拳道:“原来是陆尚书、陆夫人大驾光临,众兄弟斗嘴闹着玩儿,望尚书公莫要计较。”
李青山只扫了一眼陆尚书,鼻孔中“哼”一声转身坐下,刚巧店小二捧来了酒菜,他自顾招呼“青龙帮”众人喝酒,视陆尚书和孙铁杆如不见。
陆尚书瞅了瞅李青山他们,睥睨孙铁杆道:“孙帮主,今日借多少银子了?”
孙铁杆赔笑道:“不瞒二位,在下刚借了十两银子,本来想请陆尚书和陆夫人喝酒的,但又一想,龙肝凤胆二位都不稀罕,十两银子置办的酒席,在二位面前又怎能拿得出手?没得辱没了二位身份。”
陆尚书道:“少他娘给老子戴高帽,谁稀罕你的酒席?东京城里的赵官家,动辄赐老子御膳御酒,说实话,老子早吃腻了,可没有法子,不是有那句话么?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搁在老子身上,那就是君教臣吃,臣不得不吃,哎,还是你们有福,整日粗茶淡饭,吃了身子结实啊。”
陆尚书一边说,一边踱着步子,来到曹羽等人身旁,见三个女子,个个貌美如花,三双妙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还有一个英俊少年,双目炯炯有神,也在瞧着自己,目光中既有好奇又有些羡慕,四个年轻人似乎被自己的气度镇住。
陆尚书心中略感得意,不禁对他们微微一笑。
只有那个公子哥打扮的人,正背对着自己自斟自酌,似乎不知自己到了身后,陆尚书觉得这公子哥有点意思,想伸过脖子瞧瞧他长什么模样,可又觉得这么做有失身份,于是就在他身后立住,要让他感受感受自己的无形压力。
其实三女此刻正在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会么?没想到竟教我们赶上,好高兴!好有福!”
覃渊心想:“这位陆尚书想必是位大豪杰,一上来就把这帮草莽英雄镇住了,尚书,尚书,难道他还是朝廷的尚书?”
刚才上来的这些江湖人物,曹羽都已瞧过一遍,他对这些人有几分好奇,可又不喜欢他们咋咋呼呼、装模作样,他不愿意像其余四人那样盯着他们,干脆扭过脸来自顾喝酒,用耳朵听热闹,他当然知道陆尚书就在自己身后,只不过懒得扭脸瞧而已。
周围众人瞧陆尚书在曹羽等人旁边停下了脚步,以为他要拿这几个年轻人如何,没想到他却慢悠悠转过身来,坐到了孙铁杆他们西侧那副坐头上,拿起上桌客人留下的酒壶,拣了个杯子,倒着喝了起来,陆夫人不声不响,站到他身后。
“滋妞”、“滋妞”......五六杯酒下肚,陆尚书突然骂了起来:“他娘的,‘快乐门’贾老大也该来了。”
陆尚书话音刚落,就听‘嗖’的一声,一条身影打他身旁窗户飞入,众人眼睛一花,定睛瞧时,有一人坐在了陆尚书对面的那条凳子上,拿起陆尚书面前的酒壶对着嘴就灌,刹那间将那壶酒喝得一干二净,随手把酒壶往窗子外一扔道:“陆尚书,你喝的这是甚么酒?你一个家财万贯的大财主,又做过一任尚书,竟然喝这等劣酒,不怕丢人?”
陆尚书对他瞪着眼道:“他娘的贾老大,一上来就喝干了老子的酒,教老子喝什么?”
贾老大对着陆尚书哈了一声,斜瞅着曹羽等人道:“陆尚书,为何还有外人在?”
陆尚书道:“人家又不是你我请的客,爱走便走,爱留便留,关咱每鸟事?”
曹羽等人心道:“此人虽言语粗鲁,可还算讲理。”
贾老大道:“咱们议事,让外人旁听,恐怕不妥当吧?”
陆尚书道:“有人旁听也好,刚巧做个见证,若是他每不老实,咱们湖州四大帮会让他们站着出去么?”
陆尚书说着话,用手指轻轻弹了下他方才用的那个酒杯,只见酒杯如离弦之箭射将出去,“啪”的一声,嵌在了对面的柏木柱子里,丝毫无损。
众人看他若无其事地露了这么一手武功,都喝了声彩。
陆尚书缓缓站起来,向曹羽道:“这位公子,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他见多识广很有眼力,一下就看出曹羽是几个年轻人的头儿。
曹羽半起半坐,若留若离,直说道:“在下只想瞧瞧热闹,可不想惹出是非来,打扰了诸位,甚是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覃渊和三女也随他起身,心想:“这就离开?”
陆尚书见他如此,还以为他被自己方才那一手武功唬住,便更加以为他只是一个少不经事、爱瞧热闹的公子哥,对这几人也就更加放心。
当下,他拦住曹羽道:“既来之,则安之,公子哪里也不必去,就在此处做个见证人吧。公子贵姓?”
曹羽道:“免贵姓曹,在下一介书生,怎敢当诸位英雄的见证人?”
贾老大道:“让你当,你就当,啰嗦个什么?”
曹羽道:“既然如此,在下当就是了。”而后向四人使了个眼色,又坐了回去。
邓翠、荀紫心想:“公子自然不会被他唬住,此举必有深意。”
荀青却在想:“公子这么做,可令这些人除去戒心,好让我们安安生生瞧热闹。”
覃渊寻思:“既然已节外生枝,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陆尚书道:“好,开始议事。”他清了清喉咙:“今日把诸位找来,有两件事要议,这两件事若是谈不拢,恐怕湖州从此要血雨腥风。说到这血雨腥风,当初陆某为何花大把银两捐这么个官做?就是因为过腻了打打杀杀的日子,哎呀,当官后才知,原来做官捞银子,可比在江湖上明争暗抢来得容易多啦。”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么多年的尚书做下来,陆某更见不得人血,因此上,陆某便自作主张,将诸位请来合计这两件事,以免大伙互相争斗、流血丧命。”
他又拿起曹羽桌子上的酒壶,找了个酒杯,倒上酒,“吱”的一声吸入腹中,咂咂舌头道:“嗯,曹公子,这太湖仙露就是他-娘-的好喝!”
没等曹羽开口,他又接着道:“好,废话少说,这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替‘快刀门’打理家业。诸位都知,两日前,‘快刀门’掌门李朝冕一家二十几口,被人在一夜之间杀的干干净净,杀人者心狠手辣,连那条看门狗都没有放过,诸位可知这是为何?”
孙铁杆道:“我看,这定是江湖仇杀。”
贾老大道:“什么江湖仇杀?是李朝冕他女儿偷汉子,不知怎么的,惹得汉子不高兴,因奸得祸,被汉子杀了全家。”
孙铁杆面带微笑道:“噢?这可太稀罕了,从古到今还未听说有谁偷汉子而被汉子杀全家的,那汉子是谁?竟如此丧心病狂,不讲情分?”
贾老大道:“听说是川西‘逸轩庄’万不芳家的公子万冲,他-娘-的,‘快刀门’上下口风蛮紧,老子也没打听确切。”
陆尚书道:“哼哼,你贾老大还挺爱打听,老夫就懒得关心这些破事儿。要说他李朝冕死于仇杀倒也合情合理。李朝冕之所以能够成名,是因他杀了福州‘双面刀’王大奎、衢州‘波风刀’邹启明、湖州‘柳月刀’范昌平三位名动江南的刀客,其中邹启明的夫人甚为刚烈,看到丈夫死了,亦刎颈自杀。他-奶-奶-的这小子成名这些年,欠下的血债可罄竹难书。人家后代自然要寻他李朝冕报仇,头脑一热,可不就灭了他满门?话说到这里,我得多说一句,不是我说,在座的诸位,也包括老子本人,手上都干净么?因此诸位都要小心在意,以免稀里糊涂被讨债的取了咱脖子上这颗吃饭的家伙。”
陆尚书喝了杯酒,摆了摆手,继续道:“对不住,又他妈扯远了,老子这话痨是做官落下的毛病。他李朝冕怎么死的,跟咱们屁关系没有,操那闲心做什么?话正经的,如今快刀门是群龙无首,李朝冕的弟子们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自相残杀,已死伤了十几条人命,我说过,老子是见不得血的,咱们既为同道中人,就得管这事。”
贾老大问道:“以陆尚书之意,这闲事该如何管?”
陆尚书干咳一声道:“说起来,这也是我从《道德经》上悟出的法子,老子曰:‘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按老子这么说,咱们四大帮若接收了‘快刀门’家业,那李朝冕弟子们还有什么好争?他们不争,又怎会流血?”
贾老大道:“尚书言下之意,是要瓜分‘快刀门’家业吧?在下对陆尚书真是佩服之至,一件趁火打劫的龌龊事,到了尚书口中,竟能如此冠冕堂皇。”
陆尚书向贾老大一挥手道:“贾老大,莫要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如今‘快刀门’纷争不止,上下五百多口子人前途未卜,咱们怎能坐视不管?若能接收‘快刀门’家业并其门下兄弟,不但能平息纷争,这五百多口子人的生计也有了着落,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若贾老大觉着有亏自己良心,就请离去,我们三大帮乐意做这好事。”
贾老大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曹羽等人心想:“这陆尚书真够奸猾,偏有这许多理直气壮的说辞;那贾老大表面正直,其实是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孙铁杆迟疑道:“听说,这李朝冕是一代大侠陈天骄与温小阮的私生子,咱们分‘快刀门’的家产,这么做---不合适吧?得罪了江淮陈家可不好受。”
陆尚书道:“你他-娘-听谁乱嚼舌头的?李朝冕不过是温小阮姨家表姐的儿子,一表三不亲,分‘快刀门’的家产,死了的温小阮都都管不着,更别提他陈家了,把你们的心放到肚里吧!不过,这得罪陈家的事,恐怕孙帮主已经干了吧?”
孙铁杆猛地一个激灵,随即笑着支吾道:“陆尚书,你可别拿小弟开玩笑,小弟哪敢?”
陆尚书道:“敢不敢你自己知道!哼,这一茬咱先不说。我已与李朝冕大弟子、二弟子商议过,‘快刀门’家业和人头,咱们四帮均分,我本也请了他们二位,可这二人因互相火拼而受重伤,都出不了门,故而就由我勉为其难,代为做主。”
众人琢磨:“李朝冕尸骨未寒,他的弟子们怎会同意瓜分‘快刀门’?商议?他倒说得好听,八成是胁迫!”
只听陆尚书分派道:“眼下快刀门共有二十六顷地、四家酒楼、三家当铺。若按我的意思,城北十二顷地,我无为帮只要五顷,余下七顷归贾老大的‘快乐门’,城西北十四顷,青龙帮、黑虎帮均分;善缘街豪气来酒楼归我‘无为帮’,北街鸿运来酒楼归‘快乐门’,南边运昌酒楼归黑虎帮,西街祥瑞酒楼归青龙帮,当铺我‘无为帮’不要,你们看着挑,诸位以为如何?”
陆尚书一口气说完,似乎不容别人分辨,他先瞅了瞅贾老大,贾老大拿出一把小刀修起了指甲,他又看了看孙铁杆,孙铁杆赶忙满脸堆笑道:“尚书分得很公道,我黑虎帮无半点异议。”
一直未开口的李青山道:“在下觉得,尚书有失公允。”
陆尚书脸色沉了一下,随即又面带笑容道:“李帮主倒说说看,不公允在何处?”
李青山道:“城北地肥多产,西南土地多沙石,贫瘠寡产,肥地被你‘无为帮’和‘快乐门’分去,我就不说了,可谁都知道西街住的都是穷人,一年到头肉都吃不了两顿,更别提下馆子了,祥瑞酒楼生意冷淡得连苍蝇都懒得进,可尚书偏把它分给了我们青龙帮,实难令我帮中兄弟服气。”
陆尚书道:“李帮主尚未听说么?州衙门要搬到西街去了,到时还怕你的祥瑞酒楼热闹不起来么?”
李青山道:“我李青山是个泥腿子,性子直,说错了,话尚书莫见怪,尊驾虽是朝廷大员,可我还是要说,官府说话咱能信么?前两年说要减渔民的过秤税,而今如何?非但一钱没减,反而涨了三钱,闹得咱渔民空欢喜一场,这州衙门西迁之事,说了数年,还不是纹丝未动?”
陆尚书干咳一声道:“那依阁下看,该怎么个分法?”
李青山道:“要么把城北的地分一半给青龙帮,要么调换调换酒楼。”
陆尚书沉思一下,向孙铁杆道:“孙铁杆,祥瑞酒楼归你,运昌酒楼归青龙帮。”
孙铁杆听了,猛地站起身,却又缓缓坐下道:“陆尚书,你看这,这,我黑虎帮的日子可也不好过!”
陆尚书一摆手道:“莫要废话,就这么定了,你孙铁杆没少发横财,少他-妈-在老子面前哭穷!”
孙铁杆口中道:“好,好,一切听尚书的!”眼睛却满含怨恨,瞪着李青山,李青山只装作没看见。
待“青龙帮”、“黑虎帮”、“快乐门”三家吵吵闹闹划分罢当铺,陆尚书道:“都议妥了吧?好,咱们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扭头对身后那女子道:“如月,请取文房四宝来。”女子“是”了一声,吴语轻软,众人听在耳中,说不出的受用。
须臾,笔墨纸砚呈上,陆尚书道:“你们几个,除了贾老大外,个个目不识丁,只好由老子献丑挥笔。”
这陆尚书还真不含糊,边写边念,顷刻间一纸契约便草拟完毕,见其他三人均无异议,又誊写三份,而后,拿着纸和笔走到曹羽身旁道:“曹公子,你是见证人,请先签字画押。”
曹羽看那契约文笔流畅,字书潇洒,心中不禁叹道:“这陆尚书竟是个满腹才学之人,行事却如此奸滑,真可惜了。”
提起笔来,一挥而就,陆尚书在旁边赞道:“想不到曹公子竟精通书法,这两个字写得飘逸奔放,常言道字如其人,曹公子必非池中之物,哈哈哈哈。”
曹羽谦道:“尚书谬赞。”
随后,陆尚书、贾老大各自龙飞凤舞,花了个押,孙铁杆抓起毛笔,咬着嘴唇,歪歪斜斜署了自己名字,李青山只写了个李字,而后按了个手印。
各人把契约折起来收好,陆尚书道:“好,这事了结,后天是个好日子,届时咱每们地量了。哈哈,这年头做好人可真他-妈-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