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童贯、高俅向赵官家上奏了反贼劫狱、救出钦犯方腊一事,朝堂上下,大为震恐,童贯待众议稍平,又奏曰:“虽走了贼首方腊,可是昨夜一战,斩贼无数,一举清除了方腊羽翼,那方腊固然逃脱,也难成大事。贼首逃脱,只宜暗访,不宜明察,以免扰乱天下民心,刑部已下海捕文书,着落各路府州县秘密缉查,上赖圣上天威浩荡,下有军民忠勇体国,方腊定插翅难飞,臣等躬请圣上安心!”
众臣也随声附和,赵佶方转忧为喜。开封府焚毁的房屋,自有国库拨钱粮修建,这事赵佶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倒是那听了半夜喧哗、喊杀声的开封南城百姓,在茶余饭后多了些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谈资。
昨夜,高俅和张府尹从开封府逃出之后,火速到了童贯府上,三人商议,除了督促城内兵马围追堵截之外,还要从城外调集一万精兵入卫,务必要将方腊等人一网打尽,哪知商议将毕,兵符未发,方腊等人已经遁出了城外,三人只好又转而商议如何应付明日早朝,大家抱定了一般心思:信誓旦旦一番,蒙混过关了事。
话说“中原双煞”、赵氏双雄被众侍卫缠住,开始时,四人尚且忍让,出手较轻,可众侍卫反倒认定他们不过是武功稀疏的反贼,觉着这是擒贼立功的好机会,围得越发来劲。四人一再辩解说自己是童枢密请来的帮手,可是众侍卫已被陆文渊先入为主,怎肯轻易相信他们?
有人道:“你当我们大内侍卫傻么?若想让我们相信,那好说,乖乖束手就擒,到童枢密、高太尉处分辨!”
赵坎道:“到时真的反贼逃脱,你们吃罪得起?”
有人道:“哼哼,焉知尔等不是反贼?”
对方死活不信,方氏兄弟的胸膛险些被气炸,忍不住咆哮着痛下杀手,当即有三名侍卫毙命,众侍卫诈唬得更欢实,有人喊道:“好啊,还说不是反贼!终于原形毕露!大伙儿围紧了!”正当四人杀得众侍卫连连死伤、节节败退时,高太尉驾到,才解了误会,而此时群豪早已跑得远了。
如果非要说昨夜有谁立了功,那便是张得路了,因单枪匹马从敌军阵中抢回了反贼二首领方肥,赵官家甚是嘉许,擢升为殿前司都虞侯,张得路既担忧毒发惨死,又忍不住心花怒放。
说起来,也合该他升官发达,那些亲眼见到他领柳三刀等人进牢房的侍卫,都被杀了个精光,虽然有人看到他搀着方肥跟随反贼突围,可他既然把方肥扯了回来,就说明他当时是在与敌周旋、见机行事,大伙怀疑归怀疑,却无从揭发他。
至于陆文渊所言穴道、毒药云云,那都是胡编乱造吓唬他的。不过,张得路确也因此战战兢兢地过了二十日。
孙文质等人不敢有片刻停留,到达中牟以西的白沙镇时,已接近正午。众人拼杀半夜,又马不停蹄地奔波半日,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于是在白沙镇数里外寻了一片树林打尖。此时正是六月底炎热天气,大伙无不汗透衣襟,一进这片树林,顿感阴凉舒适,这片树林远离道路,除了蝉声有点吵之外,倒是个僻静的好去处。
纪宏远派几个人去镇上买了饭菜熟食,饱餐一顿后,除霍起蛟、柳三刀轮流放哨外,其他人美美地睡了两个时辰。
方腊伤痛缠身,醒得最早,看着四周绿草如茵,听着凉风吹拂之下,树叶沙沙作响,伴着蝉鸣阵阵,不由联想起牢狱生活之惨痛,觉着世事变幻,犹如一梦,又念及方肥如今孤身一人在牢中受罪,不禁一声长叹。
柳三刀知他心思,在一旁道:“大哥放心,兄弟一定想法子把二哥救出。”
方腊道:“罢啦,这次为救我们,搭上了这么多兄弟的性命,做哥哥的心中甚是不安,更何况这么一闹,朝廷定会加意提防,怎可让大伙再去冒险?唉,昨日,我看你和贤侄差点丢了性命,就时时在想,假若你父子二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二弟纵然侥幸逃出,下半生又怎会心安?”
听到二人谈话,众人陆续醒来,纪宏远道:“方教主不必担心,我们再邀武林英豪,定能将二首领救出!”
方腊道:“不必了,我瞧诸位都是侠肝义胆的栋梁之才,岂可浪费生命于这等无谓之事上?在下与二弟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已成无用之朽木,多活几日又有何益?倒是诸位,要珍惜性命,将来好做一番大事。再者,二弟若是死于朝廷屠刀之下,死得慷慨壮烈,少不得青史留名,也算是得其所哉。救人之事,再也休提!”
众人沉默不语,半晌之后,纪宏远道:“依在下看,赵官家昏庸无道,早已不适做江山之主,方教主若能再振臂一呼,天下英雄,依然会应者云集,到时候江山易主也未为可知,教主雄风犹在,何必因一时成败而妄自消沉呢?”
群豪都是江湖上混的,也讲忠字当头,可他们忠的是义气信誉,而不是皇帝君王,“君无道而民易之”对他们而言是理所当然之事。因此,大伙无不觉得纪宏远之言有礼。
方腊道:“纪大侠有所不知。去年我等揭竿而起,四方英雄闻风而来,大伙儿杀贪官、锄污吏、攻城拔寨,拥百万之众,那是何等义气风发?可如今呢?我身旁无数的好兄弟,还有无数的英雄好汉,都去了何处?当在下与二弟被押往开封府时,大路两旁,百姓夹道,向我们咬牙切齿、吐口水、扔烂菜石子,大呼民贼,在下也知成王败寇,向来如此,可是一身的骨气胆气,都因此抛到了九霄云外。大伙儿拼了性命救在下出来,而在下却已是行尸走肉,白白枉费了大伙的一番好意,实在对不住。”说着,他向众人拱手。
纪宏远道:“方教主哪里话来?大伙儿此举,为的是江湖同道间的情谊,更为的是方教主替天行道的英雄作为,教主能安然无恙,大伙就已备感欣慰。”
方腊挣扎着站起,向众人深深作揖道:“多谢诸位情义,方腊感激不尽。”
众人也纷纷站起回礼道:“不敢!”
纪宏远道:“诸位,时候不早,正好摸黑赶路。在下送诸位到颍昌府以西的颖桥镇,诸位再走水路南下,坐船苦头少,正好让方教主养伤。眼下情势不谐,在下就不留诸位去寒舍做客了。”
方腊道:“纪大侠不必客气,有劳了。”
柳三刀看纪宏远抛了拐杖,因问道:“纪大哥,你的腿伤好了?”
纪宏远道:“尚未痊愈,使力多了便觉酸痛,不过已能活动自如。”
众人上了马,拣小路南下,纪宏远常在这厢走动,对此处地理人文了如指掌。众人白天寻僻静之地歇息,晚上赶路,因为小心谨慎,所以一路平安无事。第三日早晨,来到颖桥镇,纪宏远带领大伙吃了面,又找来两艘大船,送众人上道。
两队人马,依依惜别。
纪宏远是颍昌府有名的大财主,礼贤下士,乐善好施,上通官府,下结庶民,当地人们向来视他为厚德长者,官府哪里会想到这位平日里恭顺守法的纪员外,会领着人去劫开封府大牢?因此,纪宏远回家之后,仍如往常一般,逍遥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