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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口,白芷却笑了。
“好,顾培楼,你既然这样逼我,我也就不客气了。”
她从胸口摸出了圣旨:“在座的,李相,贤王,康王,各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还请大家替我瞧瞧,大梁律例,是否有这一条?”
大梁律很薄,一本小册子,被白芷甩到了桌子上。
“第三十八页,第六行,男女和离,有子者,有官位者得。”
这就是大梁的律法。
白芷指了指自己:“不知道我这个检校病儿所的医官,能否算得上有官位者?”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来喝喜酒的,为什么偏偏好像陷入了所谓“家庭伦理”之中了?
她在说这些话之前,先把赵凤麟找个借口给支走了。
赵凤麟知道她有事情要解决。
还是随她去了,这女人,若是真的在这种事情上插手,只怕要翻脸无情。
她支走赵凤麟的借口很简单。
“就是突然想吃坊市外的烧饼。”
白芷在赵凤麟面前,第一次透露自己爱吃什么。
赵凤麟嘴上不说,心里有点儿一点点的喜悦难以自制。
到底烈女怕缠郎。
这不还是得霸着,宠着。
他轻轻看了一眼白芷,那眼神格外柔和,白芷总觉得,这是赵凤麟最真实暴露在自己眼前的一面了。
那眼神,柔和的如同丝绸从皮肤上滑过,凉凉的,软软的。
就像是赵凤麟猛然贴上来的冰凉嘴唇。
白芷心头一跳。
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个。
白芷把这个画面全部给推了出去。
赵凤麟手指挠了挠她的手心,似乎是写了几个字。
大抵像是小坏虫?之类的。
白芷没心思,她不愿意赵凤麟插手。
赵凤麟必定要抬出两人要大婚的消息来,可是她不想传播这个消息。
至少此刻不愿意。
她怎么可能嫁给赵凤麟?
别的不说,身份上——
她每个字都有理有据,而且大梁律也的确白纸黑字,写着和离者,有子,子归官位所有。加上圣旨上,的确也写着授命白芷为检校病儿所的医官。
这些话,还都是准确的。
要说,还真是没有一句是错话。
可是,在场的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没想到白芷会当堂就提出来。
天寒地洞的,上了一道羊肉汤,却无人喝。
大家都看着这端王府纳侧妃的笑话。
顾培楼眼睛里的所有醉意,都消失了无踪。
就连李如松,也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理是这个理,但是势却不是这个势。
白芷这个医官,和顾培楼这个王爷兼任的大将军,官位谁高谁低,明眼人不都该能看出来吗?
所有人都在心里这么想着。
这层窗户纸,大家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没人戳破罢了。
他们不戳破,那就由自己来戳破:“大家都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医官,怎么可能争得过大将军,是也不是?”
她倒是直接了当。
但是接下来的话,更是赤裸裸:“可是各位,那只是你们自己的想法而已,大梁律上哪一条规定了,两者都有官位,就该归官大的所有?”
这,大梁律也不是什么都能规定呐,女医为官的,白芷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而且有些事情是虽然不是明文规定,大家心中都有数该听谁说,这,这也要法律规定?
“也就是说,大梁律并没有明文规定,那我想问问,牛秉中牛相可是说过,律为人本?到底还要不要照着大梁律办事了?”
白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先声夺人,振振有词。
这话也把李如松问住了。
他也不好在公开场合说些什么诋毁牛秉中的话,如今看来,牛秉中提出来的律为人本,可恰恰是为白芷这个有心人做了嫁衣。
据他所知,牛秉中提出律为人本也不过数月时间,意在延用法家思想,强军固国。
然而白芷竟能从这句话中,牵扯到这些,不得不说,眼光之远,布局之深。
可是,牛秉中这话并不是空口白牙,而是落下了字据的。他作为新党领袖,自然刊行一些政论上的著作。
而这本著作,也被白芷拿了出来,丢到了桌子上。
“牛相今日虽没有来,但是作为朝廷命官,新党领袖,说过的话,必定也不能反悔吧?”
牛相虽然没来,牛夫人却是来了。
她本来也是奔着白芷来的,哪里知道会闹这一出,可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该怎么去替自己的夫君分说?
绝无这个可能。
而且白芷不但有理由拒,这道理还很大。
若要说她不成,要么就得否定大梁律,要么,就得否定新党领袖牛秉中。
这两者,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否定的。
顾培楼的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陈氏要去搀扶他,却被他无情一把推开。
“白芷,你今天肯赏脸过来,原来并不是为了别的,竟然是为了要给添堵。好,好,好!”
他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但也已经是睚眦欲裂。
他还满心地以为,白芷或者会喝醋,会觉得这位侧妃占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府邸,会有什么情感上的波动,对——
或者从最开始,破罐子破摔,想要纳下侧妃的时候,他最深处的潜意识里,就有这个想法。
他想要看白芷的反应,看她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可,她竟然毫无所觉。
赵凤麟,她果然还是真的爱上了赵凤麟么。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心里称呼了赵凤麟,而不是皇叔。
顾培楼是怒极,他若是真要为难白芷,也有一万种办法。
但是此际人多口杂,耳目众多,他一时也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倒是侧妃陈氏喊了句王爷,他才醒过神来。
白芷这是认真的,她是真的要夺走玲珑。
“诸位,作为一个母亲,我实在无法放任端王爷纳了侧妃之后,仍旧将女儿养在王府。”
白芷注意到,侧妃陈氏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并且还认真地倾听自己的谈话。
这个女子,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她才这么断定完,陈氏教教弱弱地开了口:“难道王爷的嫡女,皇室的小郡主,不该是养在正妃的手下么。”
不错,彼时并没有做官的母亲,也没有做官的母亲,要和做了更大官的父亲争女儿的事情发生过。
这不是开了先河了么?
但是侧妃陈氏反驳地也不错啊。
李如松点了点头:“不错,王爷的嫡女,自然要养在正妃的手下。”
白芷呵呵笑了一声:“但是王爷并无正妃,在这无正妃的时候,又该当如何?而且陈侧妃,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什——什么事?”陈侧妃也没想到,自己就因为反驳了一句,就被白芷盯上了。
她眼神锐利,好似直指自己的内心。
“古来之例,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长在嫡母的手上,嫡母死去,或者是被休,那才会养在继室手里。请问陈侧妃,我作为嫡母,是死了,还是被休了?”
是了,白芷和端王是和离的,和离的文书俱在,就连放婚书,都开给白芷了。
和离和离,双方都是没有任何错的,但是被休就不一样,必须是女方犯了七出中的一条或者几条,才会被休,那才叫身份全无,扫地出门呢。
和离代表白芷还是顾玲珑的嫡母,既然是嫡母,又有了大梁律法的规定,这——好处果然都被白芷占尽了。
被白芷的话噎回来的陈氏乞求地看了一眼顾培楼,顾培楼连个滚字都不稀罕丢给她,不过是皱了眉头,冷冷挥开她过来扶着自己的手。
陈氏被顾培楼的这一皱眉,吓得脸都白了。
而这时候,玲珑也哭哭啼啼地冲破了几个下人的包围,扑到了白芷的身上。
“娘亲,娘亲你来了真的太好了,我不要这个侧妃,她老是凶我。”
人家不过是一个侧妃,怎么可能敢凶你?
大家都在心里说着这句话,但是细想之下,也难以保证侧妃的人品,也有侧妃一路被扶上了正妃的先例的……
“好哇,李相,你接了端王的喜帖,竟也不叫我一声。”
牛夫人这是临场搬来了救兵,牛秉中。
这种先例,又事关牛秉中著作中提到的方针,牛夫人立刻差遣下人,把牛秉中请来了。
实在是一山不容二虎,因为有李如松来了筵席,牛秉中自己就没由来。
这算什么事。
牛秉中来的时候就知道,又是白芷给自己惹的祸。
两人自从玲珑走丢后,白芷上门给牛蜚解了麻药后,就有些不对付。
尤其是如今白芷引经据典,引的还是自己的著作,这不是引火上身么。
但是有一件事,他却不得不给白芷说话。
因为这律为人本的方针,不但是他定下的,而且已经拿到了御前去说事,获得了陛下的大力赞同。
也就是说,他既不能否认大梁律,也不能否认自己的方针。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一个立场,就是帮着白芷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好算计啊。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请到自己来给她当说客。
还是免费的那种……
牛秉中心里亏闷,却还是朗声道:“也是苦了这两母女了,我看,由嫡母带这女孩儿,更好。”
他特意咬重了女孩儿两个字,希望顾培楼能够放下略带狰狞的表情,也配合自己说句话。
顾培楼没有反应。
“大将军,冰天雪地,这个冬天,只怕西夏难以熬过啊。”
见到顾培楼没有反应,他就另外换了一种方式来和顾培楼说话。
他的意思是,一旦西夏人的年景不好,就会选择南下烧杀抢掠,尤其是抢掠大梁的过冬物资,金银宝物,更是变本加厉。
所以,不过是一个女儿,顾培楼年富力强,早晚要有自己的子嗣,有了儿子,把一身的武艺行军打仗的韬略全都传给儿子,这才是立身根本。
因为谁也不知道,大梁和西夏,要对峙对少年。
西夏开国百年有余,也没见大梁攻下它。
这两句话,他也是言辞恳切,声情并茂。
好在顾培楼不是傻子,他听懂了。
听得格外清楚明白,就连牛秉中话外的那些意思,都一点不拉下。
是,自从了解到牛党是皇兄一手扶起的势力之后,他就渐渐感觉到了皇兄的变化,那天顾玉楼掏心肝的那番话,对他也不是全无触动,只是他更加下意识选择相信皇兄而已。
但是他自己的这个困局,他当然是了解的。
牛秉中凑近了顾培楼,低声说了几句:“王爷,斗胆说两句,陛下是个心慈手软的,可若是陛下的儿子里,出个汉武这样的人物,您……”
这些话也是牛秉中推心置腹的话。
新党是主战派,和顾培楼自然走得稍微近些……
牛秉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现在的陛下是个顾念兄弟情义的,让他掌兵打西夏,可若是下一任的皇帝,是个汉武帝这样的枭雄,只怕就没有了自己立足之地,杀鸡取卵,走狗烹这样的事,只要身在最高位,也都是干得出来的。
“不能让她去告御状,慈不掌兵,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抛不下,如何让陛下相信,你会为他的宏图霸业抛弃自己的生命?一旦动了疑心,王爷……”
顾培楼咬紧了牙关:“好,让她走,带上顾玲珑,给我走,走得远远的!”
这番话,也是牛秉中被逼着说出来的。
平日虽然有些走得近,但是这样的话,谁敢说。
只不过此际被逼上了梁山,牛秉中才这样大胆。
顾培楼去请求征战不成,听到顾玉楼那些话,再怎么样,心里总有些疑问。
他赋闲在家多时,沦落到去剿水匪……难道这些,都是什么征兆?
他不愿意去相信,但是身在政局之中,他只能先考虑自身安危。
顾培楼此言一出,捏紧了拳头,背对着白芷,根本不去看她是如何离开。
就连李如松也是呆了一呆。
可惜白芷并不如他的意。
“等过几天,咱们去官府把玲珑过户的文书领了。”
她可真是面面俱到,一点儿不含糊,全都在算计自己。
一个女人能够这么清楚算计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代表,她对自己,真的毫无情意?
顾培楼怒极反笑:“好,明日便去。”
玲珑也不知发生了何等事情,见到顾培楼脸色不好,反而煨在了白芷的怀中,动也不敢动。
这一顿夜宴,不欢而散。
白芷正要离去,李如松的马车正堵在前面。
此时星子满天,已经是夜了很久了,白芷心道,一个烧饼买这么久,赵凤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白芷方要上自家的马车,忽然听到一个柔软的女声隔着一点儿距离喊住了自己:“白神医,不好了,相爷他浑身发疼,方才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就光让牛秉中一个人说,相爷却什么都不肯说话,原来那个时候就开始疼了……”
顾玲珑已经睡在了马车里。
白芷头也不想回,客客气气道:“方夫人,我知你的心意,方才你的使女给我递了纸条,我不是什么游方的郎中,也没有什么包生儿子的神药。你就歇了这份心吧。”
席间方心意早就递了纸条给白芷,恳求她看看李如松的面相,隐晦地暗示她,自己想要子嗣。
然而白芷当时就把纸条塞了回去,只当自己不知道。
方心意也以为她没瞧见那纸条,正纳闷着,此刻听白芷的口气,只怕是已经知道了这回事。
“白神医,您是误会了,不是我让相爷装病的非得让您来瞧,而是……”
她还没说完,白芷轻轻笑了笑:“夫人,您看我还赶着回去安顿女儿,这里就在白虎巷,立时请个御医,不用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