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书房里的众人全都震惊了,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在公主府大放厥词?好吧,虽然长公主偷汉子是真事,但是也不能大声说出来啊!连小声议论都会招来祸患!
见沈今竹迷惑不解,长公主府里的丫鬟解释道:“听声音像是广平侯府的吴淑人。”
哦,原来是她啊!沈今竹顿时明白了,这的确是吴淑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金陵有三大奇人,崔打婿、沈三离,还有妻子女儿都跟太监跑了的曹国公府七爷李妻散。但是在三年前这三大奇人还没横空出世时,偌大的金陵城也是奇人百出,各种精彩故事不断,其中广平侯府无子的太夫人和生下广平侯等三个儿子的吴淑人内宅相斗的故事在金陵城广为传扬。
广平侯太夫人一生只有两个嫡出的女儿,侯府姬妾不少,但偏偏只有侍妾吴氏生了儿子,而且陆续生了三个!庶长子老大顺利承爵,就是现在的广平侯了,幺子顾三爷英俊潇洒,尚了临安公主,吴氏有儿子撑腰,晚年富贵双全,简直就是金陵侍妾们的偶像励志人物嘛!
这吴氏年轻时懂得低调隐忍,但自从长子承爵,幺子尚主,一起为她这个生母请封了三品淑人的诰命之后,这吴氏渐渐开始抖起威风来了,渐渐有了西风压倒东风之意,广平侯太夫人岂容这个侍妾压在头上?她两个嫡出女儿还如何做人?毫不客气的当场打脸,屡次都要这吴淑人下不了台,丢人现眼,吴淑人尴尬气愤的或卧床装病、或去乡下庄子里躲羞,但是过不了几个月心里又开始痒痒起来,故技重施。
广平侯太夫人毫不退让,几乎是见一次踩一次,踩到这吴淑人道歉求饶为止,每次闹出的动静都很大,成为金陵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广平侯夹在嫡母和生母之间左右为难,颜面全无,有一次实在受不了了,对广平侯太夫人说“吴淑人不懂事,请您老人家多多隐忍,家和万事兴。”
广平侯太夫人冷笑道:“好啊,我明日就写个奏折给皇上,就把你的原话写进去。我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堪清黑白对错、不懂道理、不知伦理、不体恤晚辈的苦楚,这广平侯太夫人的超品诰命我做不了,还是还给皇上,另觅贤良人吧。”
广平侯听得直冒冷汗,忙带着兄弟儿女伏地请罪,广平侯夫人还特地来临安长公主府,求长公主劝太夫人息怒,借长公主尊贵的身份,给太夫人施压退让。
长公主对广平侯府的乱象心里是门儿清,所以她甚少去侯府,免得惹上一身脏,妯娌请她说和劝架,长公主只是一笑,说道:“大嫂将心比心,若是大哥要你隐忍一个不听话的妾侍,你作何感想?横竖我是做不到的,大嫂是个贤良人,你要是能捏着鼻子做的到,你就去劝太夫人隐忍吧。”
广平侯夫人被噎了回去,广平侯没法子,就求弟弟顾三爷去请,奈不住哥哥和生母吴淑人的请求,顾三爷只得拖着病躯去长公主府,府里的女官说长公主带着儿女出城打猎去了,不知道玩几日才能回来,女官虽如此说,顾三爷却隐约听到了儿女的欢笑声,心中暗叹,装模作样喝了一盏茶才回侯府交差。
这世上之事,并非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候你若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之地,这时候你要顶住压力,甚至强行前进一步,保住底线才行。太夫人坚持要上书揭开这对母子的嘴脸,广平侯掂量再三,觉得爵位比生母的面子更重要些,于是带着兄弟子女们去哭求生母吴淑人,求吴淑人隐忍,给太夫人脱簪待罪,家庭和睦,儿子才能保住爵位,后人才能永享富贵云云。
果然逼得吴淑人委委屈屈的跪地求饶了,太夫人闭门不见,吴淑人只能长跪不起,这都还不够,太夫人坚持要广平侯将吴淑人挪出侯府居住,永远不得踏入侯府半步!连死后都不得在侯府设灵堂!
这要求算是苛刻了,太夫人被这吴淑人像苍蝇一样纠缠的烦了,索性将其打死,这晚年方能过的清静,广平侯当然不同意,太夫人便要上书皇上,并搬出侯府去女儿女婿家里住!
广平侯只得被逼的答应了,在外头置办了一件大宅子,“请”吴淑人搬进去,并求她老人家不要去侯府自取其辱,他和兄弟儿女们会经常去看她的。
吴淑人在新宅子里哭天喊地了一月,见儿子毫无退意,只得消停下来,没滋没味的过了一年就蛰伏不住了,时常拨弄儿孙辈,无事生非寻找存在感。
幺儿顾三爷尚主,吴淑人初时对长公主还是想摆点婆婆谱的,可是临安长公主打脸起来比太夫人还要果断、还要狠辣!
某天,还在侯府生活的吴淑人借着手下嬷嬷的嘴,煽动年幼不懂事的小郡主叫她一声祖母,当即就被临安长公主的女官阻止了,吴淑人故技重施,想要哭闹撒泼,那女官面不改色的命人抱走了小郡主,当着吴淑人的面,将挑唆的嬷嬷立刻杖毙!
血肉横飞,吴淑人看得胆战心惊,撒腿就要跑开,那女官命人架着吴淑人坐在椅子上,强行让她看完整个刑讯,到最后吴淑人吓得都失禁了,从此不敢轻举妄动。
因广平侯府如此乱象,临安长公主甚少带着儿女去侯府,偶尔心情好,大年三十去侯府吃顿年夜饭,屈尊拜一拜侯府的祖先,顾家人就心满意足了。
去年太夫人和吴淑人闹到誓不两立的地步,吴淑人被赶出侯府单过,侯府终于难得的尊卑分明,平静下来,临安长公主才敢在庆丰帝白龙鱼服时,将儿女送到侯府顾三爷身边暂时住几天,并叮嘱照顾儿女的女官,千万不能让吴淑人的人粘上。
吴淑人虽搬出去了,但是在侯府也有耳目的,听说小郡主和大孙子都去了侯府,而且长公主并没有跟去,这心里就痒痒起来了,给儿子顾三爷捎去密信,说她思恋小郡主和被册封为辅国将军的大孙子,要他带着儿女去她的宅院里吃顿饭,最好住一晚,以维护“祖孙”的感情。
其实吴淑人只和他们打过几次照面,连话都没说一句,何谈祖孙之情?其实别说是吴淑人了,就连广平侯太夫人,甚至亲爹顾三爷都和儿女们都极其陌生。公主的后代,当然是以母族为贵,儿女这么小就封了辅国将军和郡主,是临安长公主努力为儿女争取的结果,和广平侯府没关系的。由于甚少和父亲见面相处,小将军和小郡主对顾三爷敬的多,亲的少,客客气气的,倒像是在侯府做客,而顾三爷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父子父女的相处方式。
顾三爷看完吴淑人的密信,觉得简直异想天开,虽说现在“山中无老虎”,但是猴子也称不了霸王啊,长公主不在,女官们的眼睛雪亮呢,她们不准,顾三爷这个亲爹也带不走儿女——何况顾三爷也不打算去生母那里,他这个亲儿子都受不了生母越来越怪谲的脾气性格了。
吴淑人的宅院里,宴席上的菜肴凉透了又回锅去热,热了又凉,吴淑人等到半夜,都不见幺儿带着小将军和小郡主过来,伤心难过呜呜哭到鸡鸣方休,还是不死心,派人兵分两路去长公主府和广平侯府两地探情况,怎么昨晚就是不来。
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吴淑人的亲弟弟吴大爷却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据小道消息,临安长公主养了面首偷汉子!而且还生了私生子养在外头!
吴淑人本要睡个回笼觉的,听到这个消息,瞌睡都气跑了!她激动的一拍桌面,说道:“我就觉得不对头啊!但凡是女子,都希望丈夫能日夜陪伴着自己,专宠爱自己一人,这长公主地位虽尊贵,她也是个女人吧,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纸,她就不想?我听三儿的奶嬷嬷说过,她和三儿成亲至今,统共宿在一起不超过十次!而且自从怀了小郡主,她一次就没召三儿进公主府,难道她是清心寡欲,喝风饮露的仙人不成?定是在外头偷汉子了!”
“难怪她这几天把小郡主和小将军送到三儿那里呢,原来是嫌儿女们碍事,拦住她和奸夫私生子团圆了,啧啧,一家三口过中秋,美死她!”
吴大爷嘘声道:“捉贼拿脏,捉奸拿双,妹子稍安勿躁,从长计议。”
吴淑人怒道:“要我如何忍得这口气?可怜我的三儿独守空房快十年了,又不敢纳妾,真真是出家当和尚呢,不行,我定要将此事撕掳开了,抓住奸夫和那个私生子,好好闹一场,给那公主没脸,看她以后还有脸在我和三儿面前摆什么臭威风!”
兄妹两个商量如何去大仓园长公主府捉奸,大门肯定进不去,而且打草惊蛇,这条路行不通。这吴大爷认识一个卖柴炭的,常年给长公主府送柴炭,吴家兄妹便买通了商人,带着心腹们藏身在柴车里,运送车辆的人也全换成自己人,居然就这样混进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以前是皇家园林,规模颇大,众人下了车,不知该往何处去。恰好这时沈今竹带着大皇子去了花园,丫鬟们放飞大皇子亲手糊的风筝,吴淑人眼尖,看见天上的风筝粗陋幼稚,飞的歪歪斜斜,几次都差点从空中栽下来,定是小孩子做的,而小郡主和小将军都在广平侯府呢,长公主那里来的孩子?
对!定是长公主和奸夫生的私生子了!吴淑人脑补着长公主、奸夫、私生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放风筝的情形,顿时怒火中烧,率领着众人往风筝处跑去,到了花园,正好看见沈今竹命众人躲避防御,高大健壮的丫鬟抱着一个约三岁左右的男童匆匆藏到一间书房里头!
吴淑人一行人自以为将奸夫淫【妇和私生子捉了个现行,顿时士气大振,将门口团团围住,吴大爷还泄愤的把大门踢了几脚,里面沈今竹早命人锁死了门窗,还搬了桌椅堵住,外头轻易进来不得。
吴淑人不停的叫骂道:“长公主!开门啊!你有本事偷汉子!你有本事开门啦!”
这时藏身在书橱里的大皇子憋闷不过,从里头出来了,扯着沈今竹的裙子问道:“表姨,什么叫做偷汉子?”
“这个嘛——”沈今竹摸了摸大皇子头顶的独辫子,说道:“那个老太婆是个疯子,胡说八道。”
吴淑人依旧“偷汉子”的叫骂,大皇子锲而不舍的问道:“表姨,偷汉子是什么意思?”
沈今竹无奈,只得晃了晃手腕上长公主送的玻璃种翡翠镯子,问他:“这是什么?”
大皇子瞪着纯洁的眼睛说道:“镯子。”
沈今竹说道:“汉子就是镯子断了,用黄金和银子把断掉的镯子焊在一起,就叫做汉子,偷汉子就是偷断镯子的意思,明白了嘛?”
“嗯。”大皇子摸着沈今竹的镯子,说道:“表姨的胳膊真好看,这镯子没有表姨的皮肤滑润。”
沈今竹顿时黑了脸,这小孩子的思维也太跳脱了,这时外头撞门声和辱骂声更大了,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担心大皇子又问为什么,沈今竹干脆捂着他的耳朵,暗道锦衣卫和公主府的护卫怎么还不来?也不知这门何时能被撞开。
堆在门口的桌椅慢慢松动了,一只浑浊的老人眼睛从门缝里看过来,目光定在三岁的大皇子身上,怒火中烧,正欲将辱骂升级,沈今竹抓起茶壶朝着门缝的眼睛砸去,哗啦啦一下,瓷片连着茶水一起迸开,闻得外头阵阵惨叫,老妇停止了辱骂,叫道:“啊!我的眼睛!”
又闻得一阵惊呼如“老夫人”、“淑人莫要乱揉眼睛”、“我可怜的妹子啊”云云,看来定是那吴淑人无疑了。
吴大爷看着妹子吴淑人左眼血流如注、疼的满地打滚的可怜样,气得吹胡子瞪眼,几次踹门都不开,顿时恶从胆边出,他是个酒鬼,随身用葫芦装着烈酒带着,他干脆将烈酒泼洒在大门上,然后用火镰点燃了大门!
大火顺着酒液席卷而来,这书房布置的很是精致,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织的地毯,最容易着火了,大皇子吓得紧紧的抱着沈今竹的腿,总不能被火烧死,沈今竹拔出没有开刃的长剑,暗叹现在只能硬闯出去了,这长剑不顶用,勉强当做棍子用吧,可恶的腰间稍微用力,胸膛就隐隐作痛,只盼锦衣卫能早点来,我好像撑不了多久了。
正待命令丫鬟婆子们保护大皇子从后窗里出去,一个老嬷嬷对着沈今竹耳语了几句,沈今竹低声说道:“出口是在曹府吧?”那老嬷嬷一怔,很快点点头。
老嬷嬷带着众人去了里间的卧房,在衣橱里扭动了机括,轰隆隆,从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道来,台阶铺的很是齐整,地道口没有什么霉气,应该是经常打开使用过的,老嬷嬷点燃几对灯笼,引众人下地道,大皇子哭闹的不肯进去,叫嚷说道:“呜呜,怪兽张开嘴巴了!它要吃了我们!我们一走就走到它的肚子里去了!”
沈今竹忍着胸痛,亲自抱着大皇子下台阶,哄道:“这不是怪兽的嘴,我们正在玩一个游戏,叫做寻宝,这宝贝就藏在里头,很多故事不都是这么说的嘛,找到宝贝的人,把珍宝献给皇上,皇上一高兴呐,就把公主嫁给他了。”
大皇子止了泪,抽抽噎噎的说道:“我是皇子,又不能娶公主,那都是我的姐妹。”
这熊孩子怎么一会幻想,一会又变得现实,真难对付。沈今竹一边下台阶,一边说道:“唉,你将来反正是要大婚的,想要娶谁,你就把珍宝献给皇上,就要皇上指婚就是了。”
这时众人都已经走下台阶,老嬷嬷又推动机括,地道门就关上了,将最后一丝阳光隔绝在外头,大皇子吓得抱紧了沈今竹的脖子,沈今竹安慰似的抚摸着他的脊背,四对六角宫灯照着地下通道,里头很是阴凉,大皇子久久不敢睁开眼睛,抱着沈今竹的脖子嘟囔道:“那我就要父皇指婚,要表姨做我的王妃。”
沈今竹噗呲一笑,拍了拍他的小屁屁,笑道:“调皮,你也知道我是表姨啊,公主不能娶,表姨就更不能娶了。”
大皇子闭着眼睛作势又要哭,说道:“那我去寻宝贝有什么用啊。”
沈今竹哄劝说道:“除了王妃,你最想要什么?地下的宝贝都可以换的。”
大皇子掰着手指头一个个说道:“糖葫芦、炒糖栗子、烤红薯、糖人……”
等大皇子一气将他这几日在金陵城吃过的东西全部说完时,沈今竹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地道的尽头,老嬷嬷熟练的打开机括,头顶冒出一个井口大小的出口来,沈今竹抱着大皇子走出台阶,迎面而来中午头的太阳刺得众人都眯缝着眼睛,沈今竹眼睛骨碌碌往四周一转,但见墙壁上挂着各种刀剑武器,书架上也几乎都是兵书,回头一看,这出口居然也是在一座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下!
这架子床上从材质到雕刻的花纹和临安长公主书房里的小卧室架子床一模一样!此刻便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然了,大皇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还惦记着寻宝游戏,他揉了揉眼睛,问道:“都出来啊?我们寻的宝贝呢?”
沈今竹顺手将自己佩在腰间的海青拿天鹅白玉佩给大皇子,“就是这个了。”
大皇子拿着白玉佩对着阳光仔细瞅着,说道:“是很看啊,可是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沈今竹胡诌道:“等过了十五年,你满十八岁的时候,里面的海东青和天鹅就真能飞起来!”
“真的啊?”大皇子眼里满是童真的快乐,笑道:“父皇最喜欢玩鹰了,宫里有好几只海东青呢,等我十八岁了,就把这玉佩献给父皇,等玉佩活过来,海东青送给父皇,天鹅我自己留着烤着吃。”
“乖,天鹅那么可爱,留它一条活路吧,癞蛤【蟆才想吃天鹅肉呢。”沈今竹胸口又痛起来了,赶紧把这个沉甸甸的胖小子放下,丫鬟见她脸色不好,忙扶着她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沈今竹命人在窗外再次放出焰火召集的讯号,不一会,锦衣卫的人就赶过来了,见大皇子和沈今竹等人无碍,都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居然是锦衣卫同知、沈今竹的干爹汪福海。
庆丰帝白龙鱼服下江南,曹铨在暗,汪福海在明,两处保护着大皇子和庆丰帝的安全。汪福海是世袭锦衣卫,曹铨这个顶头上司的位置坚不可摧,他便歇了争名夺利的心思,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尤其是十二岁就得了县试案首的义子李鱼身上,自身差事上是得过且过,慢慢松懈了。
汪福海的家也在大仓园,曹铨便命他就近保护住在公主府的大皇子安全,汪福海觉得庆丰帝在市井里卖包子每天和那么多人打交道,一点事没有,大皇子还住在长公主府里,这能出什么事呢?
掉以轻心的结果就是被吴淑人一行钻了空子,混进长公主府,而且还围攻、火攻大皇子的藏身之地!若大皇子真出事了,汪福海人头是掉定了,恐怕要除族的,直系一脉,无论男女,定无活口!
汪福海抹了一把冷汗,沈今竹问道:“干爹,吴淑人他们怎么了?”
汪福海说道:“都堵了嘴抓起来扔进长公主府的地窖,听候曹大人审问发落。你们怎么跑的那么快,居然到了曹大人府里躲着——”
沈今竹对着汪福海使了个眼色,汪福海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职业的敏感使得他立即将话题扯开,“这十来个人胆大包大,居然敢在长公主府纵火,纵使不知道里头是大皇子,这也是重罪。”
又对着大皇子跪拜道:“卑职救驾来迟,请大皇子恕罪!”
大皇子童言无忌,说道:“哦,那个老妇人的确可恶,她的汉子丢了,就说是姑姑偷的,嚷嚷姑姑偷汉子。胡说八道,姑姑有那么多的首饰,怎么可能去偷一个破汉子呢?即使姑姑就是喜欢那个破汉子,尽可以求我爹爹赐给她一个嘛,爹爹是个小气鬼,但赐给姑姑一个汉子还是舍得的。”
沈今竹暗叹:完蛋了!刚才白白给干爹使眼色!大皇子已经说出了八成的实话。
汪福海听了,猛然明白沈今竹眼色的含义!难道临安长公主和曹大人——思之极恐,汪福海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个问题,他们汪家是世袭锦衣卫,深知皇室秘闻知道越多,就越麻烦,啥都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最安全。
唯恐长公主府还有落网的“刺客”,汪福海便将大皇子和沈今竹都暂时安顿在曹府,命人急报给宰牛巷包子铺,庆丰帝听儿子没事,松了一口气,居然还记得和刘凤姐打招呼,说带着侄儿去和船家商量船资,一行人到了长公主府,看见被烧了一半、还在冒烟的书房,曹铨捏紧了拳头,闻讯从广平侯府赶来的临安长公主身形摇摇欲坠,瘫软在曹铨身边,哭道:“皇上,您要为妹妹做主啊,光天化日之下之下擅闯公主府纵火,从来没有的事,居然发生在我大明朝,皇室颜面何存啊!”
庆丰帝这时候显示了身为皇帝冷血杀伐决断的一面,他说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让纵火和帮凶们尝尝火刑的滋味吧——那个什么淑人,到底是顾驸马的生母,赐她白绫一条,留个全尸,所有知情者全部处死。”
一句话下去,近一百条人命就没了,据传吴淑人得了急病死了,连灵堂都没设,也没葬入家族祖坟,骨灰就放在寺里供养着。
庆丰帝想了想,又说道:“广平侯降为广平伯,广平伯的爵位不得世袭,金书铁卷收回,革去广平侯府所有人的荫职。顾驸马——”
庆丰帝瞧了临安长公主一眼,见她根本没有替驸马求情的意思,便说道:“夺其驸马都尉的官职,削职为民。”
次日,广平侯府愁云密布,承袭两百年的侯府转眼变成伯府,而且不能世袭,这意味着这一代广平伯去世后,下一代人如果没有军功或者功名,都会变成平民,而且朝廷会将这栋御赐的侯府大宅收回,顾家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广平伯在祠堂里长跪不起,痛哭流涕,都无心打理生母的葬礼,甚至暗恨生母莽撞——糊涂啊!您怎么跑到长公主府放火?那些街头巷尾的流言我也听过,但是涉及公主之尊,皇家的威严,岂能当做民间百姓风风火火的跑去捉奸?岂不说这只是流言,哪怕是真的,甚至捉奸拿双了,也不能这样大张旗鼓的捅破窗户纸啊!若出事,遮掩还来不及呢!
已经降为广平伯太夫人的老妇人笑得都流泪了,说道:“你的生母吴氏搬出去后,经常请戏班子唱戏解闷,听得最多的就是《醉打金枝》,呵呵,把戏文当做真事了,居然跑到长公主府去捉奸!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嫡母婆婆非召都不得入公主府,她倒要幻想摆婆婆的谱,你不要怪她这个愚人,要怪就怪你自己纵容生母打压嫡母,还装作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如今酿成大祸。你昨日还笑话曹国公府败落如斯,殊不知你自己连曹国公都不如呢,曹国公府爵位依旧是世袭罔替,咱们广平侯府传承了两百年的侯爵啊,在你手里就这样断了,你有何颜面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啊。”
事到如今,广平伯也懒得维护颜面了,呵呵冷笑道:“侯府倒了,您生的两个女儿就没有依靠了,您能有什么好处?”
广平伯太夫人笑道:“我的女儿们都已经生儿育女,嫁妆丰厚,孩子们都出息了,娘家如何,已经无所谓了。我明日就搬出这个伯府,大戏已经落幕,没什么看头啦,我一个人住的清净,你们三房兄弟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横竖你死之后,这御赐的宅邸要收回的。”
言罢,广平伯太夫人杵着拐走出祠堂,就在这时,奴婢们跑来喊着,“太夫人!伯爷!三爷吐了血,大夫说要准备后事了!”
“三弟!”广平伯忙从蒲团上站起来,快步跑到太夫人前面,拦住去路,厉声问道:“你这个毒妇!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临安公主不检点,想要害我三弟,所以故意在爹爹面前装贤良,拿着大量家财贿赂宫里的太监和女官,还有礼部的官员,甚至冒险在演武场上作弊,帮助三弟拔得头筹,赢得先帝爷的青睐,最终给三弟和临安公主赐婚。其实你那时就料到临安公主会背叛三弟,与人私通,三弟最终气得郁郁而终对不对?”
广平侯太夫人一怔,沉默了良久,说道:“当年我一直无子,便许妾室生育,以延续顾家香火,你一出世,你爹便抱到我的正房抚养,我待你虽然不像对待亲子一样亲密,但是也从无有任何亏欠,把你当做继承家族门楣的继承人来培养和教导。吴氏接二连三生下儿子,你二弟和三弟是她出了月子后亲自抱到正房,求我抚养他们兄弟俩,吴氏说她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通房丫鬟,没有资格抚养孩子,也无力教导,你们三兄弟在一起长大也是福气,我那时心肠一软,便答应了,还真当她是个懂事的。”
“你们三兄弟在我正房长大,我操心你们兄弟的身体和学业,还为你们聘娶名门淑女为妻,三儿从小就长的好,性子绵软些,文武皆有些平庸,你父亲和我都有意让他尚主,将来他和后代们都能确保富贵,为了贿赂那些太监和女官,我连两个亲生女儿出嫁时都没舍得陪送的古董字画都送出去了。”
“好容易让临安公主下嫁到顾家,还很快有了身孕,三儿本应该守着怀孕的公主,陪着公主待产的,他却偏不,年轻气盛在朝堂向先帝爷请战,去西北戍边去,当着群臣的面,先帝爷只得同意了。长公主头胎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倒在产床上,我也是女人,深知女人那一刻都是希望孩子的父亲能陪在身边的,或许长公主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后就对你三弟死心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三儿戍边三年,几乎没有什么建树,还拖了一身伤病回来,长公主对他的冷漠,连我都能感觉出来,心想还能如何呢,凑凑合合过日子吧,长公主总不能休夫。你爹过世,你继承了爵位,几乎从承爵的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你对我不再恭敬,吴氏更是像换了一个人,那种小人得势、要反过来踩一踩当初压在她头上的人的嘴脸,我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你还要我隐忍她?她这种卑劣的小人,容忍和退让只能令她得寸进尺,把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我若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仅是承爵的一夜之间,你们都变得我认不得了,其实想想,之前早有端倪,只是我被甜言蜜语蒙了眼、堵了耳朵,或者自己装作看不见而已,以为你们都是好的,以为一切皆有意外,以为我们家不会重复别家乱斗的悲剧——我错了,大错特错啊!”
广平伯太夫人杵着拐离开祠堂,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错了”,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广平伯呆立在原地,许久方回过神来,猛地一拍脑袋,叫道:“三弟!”
大仓园,临安长公主府,半夜三更的,五十名锦衣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到了广平伯府,重返此地,气氛和上午的其乐融融截然不同,临安长公主和一双儿女到了顾三爷的卧房,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药味和血腥味。
顾三爷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时候了,脸色红润,眼睛异常的明亮。
“你来了。”顾三爷首次没有用公主的尊称,那一刻,仿佛是寻常丈夫称呼妻子似的,“坐吧,这么晚把你和孩子们吵醒,真是不好意思呢。”
临安长公主护雏似的将儿女掩在大氅下,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莫要吓着孩子。”
顾三爷深深的看了孩子们一眼,说道:“爹爹不能继续陪你们了,以后听娘的话,莫要淘气,你们出去吧,爹爹和娘说会话。”
对于两个孩子而言,顾三爷只是一个被称为爹爹的陌生人而已,此刻看见爹爹如此光景,心中蓦地有些心酸,也是看了他一眼,顺从的出去了,这一眼便是永别。
卧房只有夫妻二人,顾三爷说道:“我是个没用的,当初尚主只是侥幸罢了,我一直想如何才能配得上你,把曹铨比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临安长公主打断道,眼里露出杀机。顾三爷呵呵笑道:“我们同眠共枕只有九次,你睡觉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说梦话,曹铨难道没告诉你么?其实新婚之夜,你梦中哭着叫着曹铨的名字,我就已经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