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现场混乱,水警大兵都出动了,吆喝着四处盘问,但没有人敢来询卫六这一伙儿。师学明警惕地望着四周,向卫六告辞。
卫六收起若有所思的眼光,面上含笑:“好。”
“那两个人究竟——”凤徵欲言又止:“好好儿的,怎么就——”
“那个人有问题。”鹤徵道。
“谁?”
“那个戴手套的人。姐姐你想,戴着手套怎么能给人看脉呢?”
“咦,是喔……”
师学明一直一言不发,好像心事重重,听了鹤徵的话凝眉望了他一眼,脚下依然不停。
叔侄三人匆匆下了舷梯,灯光顿时黯淡下来,沿着舱道往前走,忽然尽头一个戴着帽子的人,在那里一闪,最前头的师学明顿时定下脚步!
“阿叔?”
师学明反身捂住她口,凤徵瞠大眼睛,唔唔着,师学明低声:“别说话!”
他迅速用手肘推了下旁边舱房的门,不动;不放弃的接连试两间,全部都是锁上的。
两姐弟不知道他干什么。
再试下去就要出这条廊了,他心内焦急,待要往回走,两个戴黑礼帽的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已然堵了过来!
这下凤徵鹤徵也明白了,赵叔叔就是被……
师学明深吸口气,拉住侄儿侄女,靠在门向内凹形成的小小门檐下,背紧紧贴住门,“记住,待会儿我冲出去,你们不要动。”
凤徵鹤徵点头。
浪花拍打着船身,走廊昏暗。
师学明像黑猫般敏捷而悄无声息的窜出屏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两个黑礼帽发动了攻击!
黑礼帽们猝不及防,家伙尚未掏出,一个被下勾拳狠狠揍到下巴仰面摔下去,另一个被扫堂腿咕咚一声绊倒。
师学明紧接着补了下勾拳一记颈后劈,那人登时昏厥;而另一个刚要爬起来,屁股马上挨了一脚,哎哟复趴下,师学明照样将他击晕。
凤徵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跟着比划两道,师学明俯身往他们口袋里翻,金属的闪光一闪,凤徵不知那是刀,还是手枪?
正在他直起腰的时候,砰!枪声响了。
一颗子弹从后面射来,饶是师学明反应快,旋身,子弹穿过他的右臂。
接着两响,三响。
空气中瞬时充斥着硫磺味。
师学明撤身躲进另一间舱房的门檐,右手使不动了,只得用不太顺溜的左手抬起刚捡到的手枪,朝廊口还击。
凤徵的热血退下去了,和鹤徵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发凉。
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阿叔手枪里子弹有限,根本扛不过对方。
船上的其他人呢,他们难道没听到动静?都被刚才发生的事吸引过去了?
冷汗涔涔。
不,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起跟在赵叔叔背后那对夫妇领着的同样是双胞胎的孩子;如果刚才是她跟小猫喝了那两杯汽水……
对战冷不丁地停了下来,双方一动不动,诡异持续了两分钟。
然后是更密集的十数枪扫了过来,凤徵亲眼看着一颗子弹剥啄在面前不过寸远的门框上,反弹开去,携着火药的气流木屑纷飞。
鹤徵也看见了,一下将她拉得更近,两个人贴在一起,他试图压住她,用自己的后背顶住外面。
傻瓜!
她想,从小到大都是我罩着你,怎么可能让你来保护我?
她动了动,但他紧紧压住她,越压越使劲。能够遮挡的地方狭小,深怕动静太大反而暴露,她一面用眼神瞪他,一面巧劲儿磨。
枪雨过后,有一个人出现在廊口。他试探着朝里走进来了。
凤徵停止挣扎。朝阿叔躲的地方望了望,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没有动静。
阿叔子弹用完了?
男人的脚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嘭!嘭!嘭!
凤徵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们躲的这个位置更靠近廊口,所以,如果阿叔不动的话,是否轮到她自己来亲手对付敌人?
她回想着刚才阿叔对敌的招式。快,狠,准。
平日里她更喜欢舞舞剑啥的,总觉得这才像书上描述的那些侠客行者,凌空一挥,千里不留行。可现在,她领悟了,所有的花招讲究抵不过最实用最朴素的赤手空拳。
黑礼帽手里端着枪,如果他靠近,必得先踢掉他的枪……如此种种演算一番,她暗地里运劲,准备将小猫按下。
就在这时,一粒子弹破空而来,击中黑礼帽肩膀。
他晃了一晃,居然锲而不舍地往前。
眼看下一个就是自己这间了,凤徵心提到嗓子口,腿微屈,又是一枪射来,这次师学明没再手软,黑衣人捂住胸口倒了下去。
然而这样他自己的位置就暴露了。
一枪还不确定,第二枪过后廊口的敌人们已经毫无疑问他之所在,这次不再是无目的的扫射,而是集中大部分火力朝师学明躲的门框打去。
凤徵倒抽口冷气。一是为自己刚才差点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么现在有可能自己跟小猫也不能幸免;二是为阿叔担心,猛烈的火力已经将墙跟可见的门框那块打得千疮百孔了!
阿叔现在躲的只能是极小一块角落,何况他本身已经受了伤——船上的人呢,你们都聋了吗?!
一注血从师学明躲的地方慢慢流了出来,凤徵瞧见了,鹤徵更瞧见了。
是姐姐的话,一定会不管不顾冲过去帮阿叔的。鹤徵心里这样想,果然,少女的目光一颤之后,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起来。
可他压得非常紧,她越用劲,他越拼命,几乎要把她窒息死。
凤徵被地上那渐粗的血线乱了章法,她推他,用手掰他的脸,想把他挣开。
他用尽全身力气,双臂死死地箍住。
而这时,师学明动了。
他有些摇晃,火线中自他们后面的门框窜到他们对面。
灯火昏暗中凤徵看不清他到底有多少伤口,只是一照面间,他居然对他们笑了一笑。
凤徵没来得及反应那笑容里的意思,他又一闪身,跃到了他们前面的门框。
阿叔!
一声喊她深深压抑在自己喉咙里。不敢喊,不能喊。
不敢,因为怕这是永别。
不能,因为怕位置暴露。
可是,他这是明明要去送死呀!!!
悲愤无地,她一下咬住自己的手背,尝到了血的咸味。
鹤徵眼中闪过激烈的情绪,尔后,千言万语,放进心间,静穆决绝地抱住她的头。
她埋在他肩膀,无声大哭。
天上没有月亮,漆黑一片,当一切声响都消失后,姐弟俩走出舱道。
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七八具尸体,不知为什么,前一次凤徵看到尸体时还很不适,很恐怕,可现在,她变得很平静了。
阿叔躺在他们中间。
他满身浴血,可是凤徵视若无睹,毫不惧脏污,张开双臂,小心翼翼扶起他放在怀中。
她的阿叔,教她耍剑教她庄子教她捕鸟教她各种小恶作剧的阿叔……
义无反顾代替爹爹阿妈护送他们跟赵叔叔一起的阿叔……
被镇上人踏破门槛比辛锐家求亲的人还多的阿叔……
“凤——凤丫——”
“我在!我在!!!”她哽咽得不成调。
他已经睁不开眼睛,胸膛的微微起伏好像随时要消失似的,“快,快走——”
“要走一起走,阿叔,我们一起走!”
“他——他们——我、我不知道还有、还有没有其他人——”
凤徵死劲摇头,“阿叔最厉害,把坏人都灭光了!”
“走,走——”
凤徵只是抱住他的头,眼泪一颗颗掉在他脸上。
“要、要照顾好自己——还、还有姥姥——”
“嗯,嗯!”
“那、那我就——”
放心了。
他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气。
云遮月隐。星空浩荡。
归去。
桃,你与我的赌注,可是我赢了?
黄泉下相见,定要你勾销当年自诩不可能输的军令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