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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灵光(四)(1 / 1)

长生子从帐后转出时,元秀并不意外,只是指了指面前的燕九怀:“探丸郎本以刺杀官吏为营,这位燕小郎君,更是其中翘楚,却不知道道长是如何将他这般不知不觉放倒的?”

“这位小郎君原本就居心不良,贫道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长生子也不隐瞒,轻描淡写的道,“昨晚他向阁中要了可以使人情.迷.意.乱的助情香,贫道当时恰好在附近,因此抢在他之前,将助情香换作了迷魂香,其实原本这位小郎君倒也不至于如此简单的被放倒,只不过他如今身上尚且有伤,自然虚弱得多。”

元秀淡然道:“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长的道号,却是起差了。”

“贵主请佩好身上的香囊,那里面装了迷魂香的解药,若不然,贵主如今也不能跟着贫道离开了。”长生子对她的讥诮浑不在意,只是一甩拂尘,道。

“道长倒是好生有把握,本宫听道长这么一说便跟着道长走?”元秀打量着他,淡淡的道,“昨晚宫中之变,想必道长也该知道了,只是即使改天换日,本宫以为,邱逢祥与杜家还没那个胆子,直接篡了李室,本宫始终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留在此地,对本宫来说并无危险,跟着道长却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又会有什么下场?”

长生子点了点头:“贫道原本大可以用迷魂香一道迷晕了贵主,如同上回在翠华山上一般,带着贵主一走了之,如此贵主就是不想走,也必须走,此刻却费了一翻手脚,提前将解药混在了迷神阁为贵主准备的衣裙里送进来,自然是有把握说服贵主的。”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物,却是一根明黄色的腰带,上绣双龙抢珠,正中的明珠犹如婴孩拳头大小,即使白昼,依旧灼灼发亮!双龙都以金丝勾勒而出,光华闪烁,栩栩如生,腰带并非崭新,但也有七八成新的样子,显然是穿过不止一两次的。元秀见之顿时色变!

这是丰淳的衣带!

本朝尚黄,明黄色惟独皇室可用,而此带上又是双龙,又是龙珠,如今也只有丰淳可用。并且这一条,还是丰淳一件常服所佩,元秀平时虽然未曾怎么注意过丰淳的衣着,但看得多了,总也记得些。

“你居然潜入了宫中?昨晚?”元秀用力捏了捏拳,她出身尊贵,对于传奇中那些高来高去的侠士,虽然佩服,但还远远不到向往的地步,毕竟身为公主,身边大可以招揽那些勤奋苦练多年的高手为之驱策,可如今她却是说不出懊恼与沮丧。

假如她有燕九怀、长生子这样的实力,昨晚宫变,就算她事先被杜拂日以迷香算计了,可此刻是不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长生子淡淡一笑:“东西贵主已经看到了,相信此物不必贫道说明,贵主也该知道是谁的,如今贵主是不是可以跟贫道走了?”

元秀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激动与惶恐按捺住,摇头:“本宫的兄长贵为至尊,这种差不多的腰带,有的是,何况本宫也不能肯定,昨晚宫变时,他身上穿的正是这一条,倘若你是趁乱混入宫中,从五哥放置衣袍的地方找出来的,却不知道本宫会被你诓到什么地方去?”

长生子听了也不惊讶,只是将腰带递到她手里,慢条斯理道:“丰淳帝的亲笔,想来贵主是能够辨认的?”

元秀一惊,却发现手中这跟腰带下沿仿佛有些勾丝,她伸手一拨,原来却是从侧面被拆开了。

翻出腰带内层,但见其上血迹斑斑,赫然是一封血诏!

看罢,元秀胸口急剧的起伏数次,死死攥住了腰带,片刻后,她方冷静下来,下意识的想要将诏书藏起,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对长生子道:“往哪走?”

长生子指了指帐后,含笑道:“这迷神阁的密道,却也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用。”

两人消失在屋中约一盏茶后,杜拂日急风般卷入!

却见帐幔低垂,影影幢幢中,似有一人侧卧于榻上,而燕九怀却伏在帐外的桌边昏昏而睡,他正要松了口气,却察觉到帐中并无呼吸之声!

杜拂日目光陡然凌厉如刀!他一个箭步抢到帐前,刷的一把掀起帐子,但见其中果然只有一床团成人影侧卧的被子……

燕九怀被凉茶泼醒后,先下意识的抹了把脸,还没睁开眼睛,已经听见杜拂日的问话:“这个香炉是谁拿进来的?”

“香炉?”燕九怀打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了,他忙张开眼睛,却见杜拂日站在不远处,指着旁边一只楼阁登鹤鎏金炉沉声问道,虽然神态如常,但语气之中却有一丝不难察觉的怒气,燕九怀下意识的看了下四周:“咦,公主殿下呢?”

“香炉哪来的?”杜拂日反问,“我几次与元秀公主相见,她身上佩带的都是宫中方有的瑞麟香,昨日在雅座里,刚刚进去,她就让随行的贴身宫女将雅座里照常焚的沉水香浇灭,显然是不喜浓郁旖旎之香,你昨晚在帐中悬挂桂香且不去说,今日为何还要在这里添一个香炉?炉中未烧尽的,有沉水香气息……”

燕九怀皱眉道:“师兄,我可不是你,你喜欢这位美貌的公主,我可不喜欢她,你也知道,我从前就捉弄过她几次的,她不喜欢沉水香,我偏要拿来放在这里,这是我住的地方,当然应该我说了算!一个香炉而已,莫非你就要为了这个拿我怎么样不成?”说着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再说那位公主殿下虽然是娇生惯养,却也不是什么软骨头,不喜欢这香,如今也已经灭了,难道连屋子都要换一个?不过这也没什么,我让她住了一晚,连好处也没要,已经是看着你的面子上了,既然她受不住,你接她回玢国公府也好,送她回大明宫也好,也不干我事。”

杜拂日看着他,半晌才道:“虽然香炉已经灭了些时候,但你难道一点都嗅不出来沉水香掩盖下的另一种香?”

燕九怀这才愣住,他赶紧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色变:“怎么可能!”

“我原以为你虽然受了伤,但究竟久为探丸之事,总比旁人可靠,却不想你到底年少。”杜拂日并没有明着责怪他,而是淡淡的道,“你身子还没全好,就继续养着吧,这件事情我自己来查。”

“你是说有人在这香中做了手脚,那位公主殿下……”燕九怀说着,忽然用力一掀面前之桌,顿时桌上瓷具跌了个粉碎!门外立刻传来人询问之声,杜拂日与燕九怀同时命人不许入内,后者冷着一张脸,对杜拂日道:“你先等一等!”

说着,扬声对外道:“把小云儿给我叫过来!”

小云儿来的很快,她原本就是住在了隔壁,何况昨晚大明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再联系着昨晚迷神阁想方设法的留客,是人都能够猜测到一点,今日一早得到消息后,竟是无一人留下,秋十六娘和云娘子她们自然是忙着补眠,小云儿昨晚早早睡下,这会便在孟破野身边伺候着,燕九怀这边院子里的人只是走了几步路,便把她叫了过来。

进门后小云儿先给两人行了礼,还没起身,燕九怀已经叫道:“你昨晚给我的香究竟是什么香?”

小云儿茫然的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杜拂日,杜拂日立刻皱眉:“你向小云儿要的是什么?”

“我要了助情香。”燕九怀一脸的恼怒,见杜拂日眸色一沉,立刻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不过是见你这般喜欢那位美貌公主,想寻个机会帮你一把而已!”说着又对小云儿张牙舞爪的恐吓道,“听说你从前就很仰慕那位公主殿下,还缠着孟小斧将她指与你看——昨天十二郎中了曲名,也是你进了他们雅座传话的罢?是不是你被她说动,故意将香料换了,好助她逃走?”

小云儿虽然只是云娘子的养女,然自幼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迎来送往,胆气却不逊色,闻言立刻哼了一声,道:“燕小郎君,昨日我本已入睡,你来拍醒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杜十二郎对那位公主想入非非,难以自抑……”说到这儿,燕九怀凶狠的神色顿时微微一动,眼角下意识的瞥了眼杜拂日,然而杜拂日却若无其事的听着,只是察觉到燕九怀似有阻止小云儿之意,才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燕九怀立刻噤了声,但听小云儿带着恼意继续道,“因此才托了你出来寻我阿娘要些助情香,且还说阿娘已经同意了,我这才给了你一小块,在那之前,我虽然奉命进雅座里去请了杜家郎君去往王家的雅座里面,可几时与公主单独说过话了?就是公主要离开的时候在回廊上面,也还有李家郎君在旁呢!燕小郎君昨儿过来寻我要香料时是怎么说的?如今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就问起了我的不是来了!你虽然是秋十六娘的养子,我可没有卖身给迷神阁,是正经的庶民!你若是瞧着我不顺眼便直说,我这便去告诉了阿娘,咱们提早走了不惹你眼就是!”

小云儿口齿伶俐,这番又似诉冤又似气愤的话语说得犹如一把珍珠撒落银盆,又脆又快,燕九怀几次想壮着胆子打断都没寻到了机会,只得干脆眼一闭,垂头丧气的等着杜拂日翻脸。

然而杜拂日默默听完小云儿的话,却平静的问道:“小云儿,照你这么说,你当时给他的是助情香?”

因方才出言质问的是燕九怀,小云儿对杜拂日倒是要客气一些,认真道:“杜家郎君说的是,我也说一句实话,那位公主殿下貌美如花,就是北里那些特特挑出来的女郎都是比不上的,郎君也不是常来,想着燕小郎君与郎君乃是同门的师兄弟,我这才信了他,却不想给郎君惹了麻烦。”这小云儿很是机灵,虽然进得门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元秀不在,燕九怀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这中间出了差错,香是她亲手交给燕九怀的,这个责任自然是脱不了,索性如实说出来。

杜拂日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差点没跳了起来:“我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再说这天下,除了师父,还有谁能够靠近我,换走我藏在袖子里的香料而不被察觉?你真当我死了?!”

“小云儿。”杜拂日没理会他的叫嚣,而是招手叫过了小云儿,和颜悦色道,“云娘子既然让你保管阁子里面用的香,想来你对香料也是有些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会你可还能分出燕郎袖子上面沾染的香气是什么香?”

小云儿自信道:“杜家郎君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阿娘当初将这个差使交给了我,便是看中了我的记性好,助情香的香气虽然不浓烈,却胜在了悠长上面,我站在这儿是闻不到,若是近些而燕小郎君又没换衣物,那定然是能够闻到的。”

杜拂日点了点头,看了看燕九怀,燕九怀脸色阴沉,哼了一声,才带着悻悻之色脱了外袍,交给了小云儿。

小云儿寻到了袖子的位置,闭上眼,凑近鼻端嗅了嗅,睁眼惊讶道:“这不是助情香!”

“师兄!”燕九怀大大松了口气,他顾不得与小云儿计较,忙不迭的看向了杜拂日。

杜拂日淡然道:“看来,是有人昨晚趁着你还没找到小云儿时,就已经将香料更换,我想,因小云儿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你为了不让我察觉,想必一直谨慎万分,而小云儿说,她当时已经睡着,想来你是连灯火都没敢点,在这种情况下,小云儿自然只能借着廊上的风灯的隐约光亮,凭着记忆取香,这样便出了差错,她也没有发现,而你,对香料之物一无所知,便是这么上了当,你以为你是在捉弄元秀公主,却不知道反而自己着了道!”

燕九怀面色羞惭不已,但他在杜拂日面前一贯不甚服气,便一挺胸道:“这也没有什么!师父早就说过,谁没有翻船的时候?下一回我便知道注意了,说起来这也是小云儿蠢,连云娘子叫她保管几种香料被人换了都不知道!”

小云儿怒视着他,嗔目喝道:“若不是燕小郎君你故意意图不轨,故意要瞒着杜家郎君,所以未点灯火,火光明亮处,我岂能连助情香与其他香都分辨不出来?!再者,方才丽娘那边还使了人来要了一份洗尘香,我开匣子时都不曾发现,足见那动手脚之人手段利落,也不晓得是你在什么地方惹下了高人,如何也要怪到了我头上?莫非你在长安坊间的名头俱是欺负女郎得来的吗?”

燕九怀还没来得及回话,杜拂日已经站起了身,森然问道:“洗尘香?那丽娘的院子在什么地方?速速带我前去!”

洗尘香虽然有一个香字,确实却毫无香味,这是因为梦唐风气虽然开放,但悍妇却也不少,梦唐的女郎们没出阁的时候,就不乏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之辈,等到嫁了人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贤良淑德起来,郎君们想照着成婚之前那样夜夜笙歌、流连北里,许多人家的主母那是决计不肯同意的。

而梦唐惯用香料熏染,尤其北里这些地方,许多名妓为了与众不同,往往不惜重金购入商贾从遥远异域带来的异香,或者是更改古方,务必要与众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到北里一夕欢乐,难免沾染上阁中的香气,即使更换衣物,也容易为人察觉,若是家有悍妻,少不得一场后院风波,因此北里的楼阁里许多都准备了这洗尘香,此香燃后无味,却能够中和掉附近之人身上的香气,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愿或者不敢被家中人知晓去处者,便会在离开前要一支洗尘香,将满身脂粉与异香都中和掉,便可理直气壮的出门。

问题是——因着昨晚大明宫变,今日坊门才开,各家的下人与心腹便一起拥到了迷神阁来,知晓消息后,谁还能够在这里坐得住?更别说昨儿歇在迷神阁,许多人本就觉得自己睡得格外的沉,这会听了宫变的消息,哪里还猜不到缘故!

就是不为了别的,为了史家那一支笔——迷神阁虽然因任秋案关了一段时间,但择日开张哪日都不选,偏偏是昨日,而偏偏昨晚宫变,更偏偏的是,昨晚宿在迷神阁的,着实有几个颇负名望的臣子……将来太史记录这次宫变,焉会注意不到此事?到那时候只需要在史册上面轻描淡写的记上一笔,说这几人联袂在迷神阁中过夜,才导致宫变发生后虽然大明宫中彻夜喊杀无断,却只有寥寥数臣到场却被宫门所阻——若他们都参与了这回宫变倒也罢了,过后总是能够得到好处的,这会没有参与却也有可能青史留下污名,如何受得住?自然强自按捺了对迷神阁的怨恨,却一个个走得飞快了!

也就是说,早在宫变消息传到迷神阁时,昨日开张所请之人,除了杜拂日外,便全部走光,何况如丽娘等人,昨晚左右应酬,这会应该早就睡了,丽娘是阁里的女郎,她好端端的要什么洗尘香?

杜拂日神色依旧波澜不惊,然而目中寒意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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