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架是吵得十分厉害,可顾寒衣回去后还是自暴自弃了,暗戳戳地在房间里捣鼓起了小飞镖。
尽管到不了什么摘叶飞花的地步,可出其不意的效果还是有的,届时就说是自个儿兵器……反正她脸皮也挺厚,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姑娘!
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服了自己一番,顾寒衣心知这借口仍旧有些勉强,可隔日即使不再那么积极,倒也还是往军营去了。
经过漱玉斋外,她与一辆华荫宝盖的马车擦肩,忽然听见有人急急喊了一声:“顾大人!”
顾寒衣驻足,为在路上好生梳理说辞,她今日特地没有骑马。
与她擦肩而过的那辆奢华马车在人流中间停下,雕花镂空的窗格被人从里推开,月妗颜那张灵动毓秀的脸从里头钻了出来,急急地对她招手:“顾大人你过来!”
顾寒衣于是又扭身往回。
月妗颜半个身子支出窗外,刚好凑到顾寒衣耳边:“我刚刚看见裴彦了!”
顾寒衣脸色微变:“在哪儿?”
月妗颜面上有些焦急:“好像是和刺史大人在一起,就在望舒楼,我本想救他来着,可我阿姐来了!我怕他有危险,你要不要去救他?”
月妗颜是个窝里怂,极为敬畏长姐,别看平时在外挺疯,但凡听到月盈雁的名字,那也必定跑的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
望舒楼对面有一家地下黑场,时而会有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士赤膊相斗,博个好彩,许多月家扈卫,便都是月妗颜偷偷从这里头淘的。
今日不巧,刚从里头出来,忽然瞥见望舒楼二楼包厢的两张侧脸,挺眼熟,再看一眼,登时大惊失色。她正待要风风火火地冲去救人,不想一辆马车在她跟前停住,窗格推开,月盈雁那喜怒不显的眸光淡淡朝她一扫,她立刻小脸儿一跨,一句话不敢多说,捏着耳朵就上车了。
然而一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良心的谴责临近爆发边缘,她几乎就要鼓起勇气准备承担长姐的一切怒火,所幸就见到了顾寒衣逆流而来!
“你没看错?”
“绝对没有!”
顾寒衣所有思绪霎时间抛到九霄云外,她骤然扭身就往望舒楼奔去,转身时瞥见车厢内另外一名女子的脸,清丽如芙蓉,婉秀高雅,不带一点尘世烟火之气。
她来不及赞叹好个遗世姝媛,身形便已在数十米外了。
望舒楼与此隔着一条街,是在相反方向,顾寒衣匆匆赶到,在转梯口,刚巧见到徐清司下楼来。
她一口气松到一半,又在半空中凝住,隔着漫长一条台阶望着他,凝神静气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徐清司目光从上方直直向她投下来,似乎有一丝不明显的僵滞,“望舒楼的云舒酿,听说……”
“裴彦呢?”
徐清司倏忽缄口,露出一点适当的茫然:“什么裴彦?”
顾寒衣深吸一口气,骤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了台阶,至楼梯口不加丝毫停顿,一把抄过徐清司手腕转了个弯,就大步流星地冲向了各大厢房。
徐清司踉跄了一下被她强行拽动,见她一路面沉如铁,将望舒楼所有厢房挨个挨个踹了过来,沿途惹得剑拔弩张,忙反捉住了她手腕,试图劝说冷静。
“……顾大人,是谁说的裴彦在此?”
顾寒衣没有找到人,在最后一间厢房外停下,气氛凝至冰点。她指间用力,将徐清司手腕攥出五道红痕,徐清司轻轻“嘶”了一声,见她抬头朝自己看了过来。
像是特意压抑过,可她的声音还是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徐清司,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又在瞒我什么?”
若徐清司没有在这里亦或者眼前跟他在一起的另有他人,顾寒衣也不会有这么怀疑,可如今眼下这番情况,她看他时就差没在他脑门儿上看出“我有问题”四个大字。
徐清司眸光轻敛,“怎么了?”他抬手忽然摸向她的脸:“你……”
顾寒衣抬刀格住他的手,“有人说看见你与人在望舒楼厢房,跟你在一起的人呢?”
徐清司眼角轻轻眯了一下,大抵猜到是发生了什么,这怕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若不是很熟悉的人,那看错也很正……”
“不熟悉?”顾寒衣略微歪头看着他冷笑:“你觉得月妗颜会同时将你与裴彦一起看错?”
徐清司默不作声。
裴彦与徐清司对于月妗颜而言,都不算得陌生,看错一个还有可能说是失误,可同时看错两个的几率真的不大,尤其徐清司还确实在望舒楼。
顾寒衣闭了闭眼,怒气再难按捺:“你不说也无妨,我稍后就将今日进出望舒楼之人全部扣押,一个一个的审,问问他们,看到底有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来望舒楼做什么,是你一个人,还是有别人?”
她说完就走。
“顾大人……”徐清司伸手想攫住她胳膊,谁知只拉到了一片衣袖,顾寒衣不走寻常路,猛然直接一个翻身便从二楼跳了下去,连带他抓住的那枚衣袖也从掌心顺势滑落。
徐清司随着一抬脚,又叹息一声,收回腿转身绕去楼梯,“噔噔噔”地疾往下走,一路追出望舒楼。
顾寒衣走得很快,穿过人流,灵.活地如一尾游鱼,徐清司险些将人跟丢,幸好经过一条小巷前,顾寒衣突然停住了步子,往里看了一眼后急忙闪到拐角,探出一道视线,凝神不知观察着什么。
她不走了,徐清司追近后不由也放慢了脚步,缓缓凑上前去:“顾大人……”
顾寒衣立即将食指竖到唇边,示意他噤声。
徐清司探身往里看了看,看见一辆大板车,板车旁边的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四五个麻袋,这些麻袋大小不一不要紧——最主要的,是还会动!
几名大汉正粗鲁地扛起麻袋来“砰”“砰”“砰”地往板车上扔,隐约还能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
“这是……”
顾寒衣抬手将他嘴捂住,凶神恶煞地压低音嗓:“闭嘴!”
徐清司低头看着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明明挺寻常的一个回应,偏他双目狭长,瞳眸水波含笑,眼尾轻轻一挑,便如挠人的钩子,似春风拂水般不经意间撩.拨了一下。
顾寒衣愣了一下,指节一曲,被烫着了似的霍然松手,转过脸目不斜视地盯着巷内:“……麻袋里有人。”
徐清司跟着一本正经,如她一般将声音压得很轻:“要救人么?”
那伙人已经推起了板车,准备消失在小巷街尾。
顾寒衣点了点头,紧跟着迈脚,徐清司忽然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干什么!”顾寒衣铁青着脸回头。
“顾大人先别冲动。”徐清司不动声色地将她胳膊扣住:“这几人面相凶狠,一看便非善类,若真如我二人所想的那样,那多半并非初次作案,先跟上去看看他们目的地在哪儿,或许能别有收获。”
顾寒衣气息稍缓:“那你在这儿等着。”
她说完便溜身转入了小巷。
半晌身后传来明显的足音,顾寒衣脚步放轻,回头看去,果然见是徐清司,她登时有些火冒三丈:“你跟过来做什么?”
徐清司看看她:“我不放心顾大人你孤身犯险。”
顾寒衣转瞬间被气得发笑:“你怕是没有自知之明?”她压低声音脸色发黑:“你跟着我才是犯险!自己就是个最大的累赘,还不如……”
她话没说完,徐清司几步上前忽然将她腰肢一揽,拥着她转入偏角。
前方护着板车前行的男人突然回过了头,不知是有所察觉还是例行审视,总归就是忽然仔仔细细地来回扫了一圈,见眼前仍旧是一条空荡荡的凄冷长巷,这才又转过身催促着继续前行。
偏角狭窄,徐清司将顾寒衣抵在一隅,几乎贴.身,微一低头,温润的呼吸声便拂在耳侧:“顾大人,带上我吧。”
顾寒衣耳廓边浮起一阵酥.痒,微麻了半边肩颈。
“一旦有危险,我可以留下来以身饲虎,以保顾大人性命无忧。”
他本就十分悦耳的嗓音压得很低,如此一来如贴耳响起的细细琴音,有些缠.绵滋味,平白惹人意动,想起春宵暖帐,三千浮华。
“顾大人?”
顾寒衣不知为何没有声响,徐清司低低又唤了一声。
“你可信么?”顾寒衣终于发声,语气不善。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微垂着眼皮,轮廓有些发冷。
徐清司沉默一瞬,声音很轻却很郑重,隐约还带着一丝微妙的迫不得已:“……我哪里会舍得害你。”
顾寒衣似乎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无影无踪,她抬手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徐清司虚晃一步摸了摸鼻尖,自行跟在了她身后。
那一伙人出了小巷便愈走愈偏,渐渐拐入了西郊,一片草木荒凉中,沿着山道又行了数百米,又转入了一片林木茂密之处。
顾寒衣小心地跟着,披荆斩棘地一路直行,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滑坡,他们在这里停下板车,便一人扛起了一个麻袋,行云流水地从陡坡上跳了下去。多半都是有些底子的人,熟能生巧,身手都十分矫健。
“还真叫你这乌鸦嘴给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