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衣站在原地沉默了一瞬,思考着如此一来那那幅画徐清司会放在哪儿?
主屋被屏风隔成两厢,一眼可望尽,这边没有……那便是在内屋?
顾寒衣不可思议地抽了抽嘴角:神经病!总不至于抱着她的画睡觉?
她转身绕去里间,可以看出徐清司的睡姿很好,端端正正的,裱起来就是一幅画——可以挂在祖宗祠堂的那种。
稀薄的月光从窗门缝儿里洒进,顾寒衣微微探身进去,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画卷的东西。
屏息静气,她收身退回去,却见由她身影覆下的那片黑暗随着她逐渐漫褪之时,锦枕的一角被薄弱的月光所再次映亮,乍然间露出了一卷什么……
心中微动,她重又探进了身去,瞅准目标伸手。
指尖刚碰到画轴,不想徐清司忽然之间动了动,胳膊肘甩起又落下,精准地搭在了她手腕上。
……这番动作,真是巧合得天衣无缝。
这人恍惚间还似有所感,搭住她的手后,掌心自然地往下滑去,修长骨感的五指逐渐穿插过她指缝,慢慢纠.缠一阵,将她扣了个严丝合缝。
顾寒衣脸色一绿。
她动作不敢再大,默默深吸一口气斜扭过肩,意图拿另一只手去取画。
离着就差半寸,徐清司手臂倏然往里一收,连带着那只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往里拽去,顷刻间将她大半边身子拉上了床榻!
要不是徐清司呼吸绵长,在她听来确是熟睡的状态,顾寒衣都要怀疑这人是醒着的!?
她浑身绷紧半压.在徐清司胸前,一脸铁青地尽量将动作放轻,以便撑身而起,谁想扣住她的那只手蓦然间抽了出去,毫无征兆地扣住了她的腰.身,反手将她往怀里压去。
顾寒衣顿时感觉出些不对劲,随惯性往下跌的同时抬起了头,不出意外撞进一双幽深的瞳眸。
窗棂未关,天边月明,在这双眸底洒下一片碎金,望进去,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你醒着的?”顾寒衣脸色一变。
“……吵醒的。”徐清司低眼看她,双眸笼雾,有些迷蒙。
顾寒衣有些难堪,开口来了个先发制人:“你睡相怎么这么差!?”
徐清司仿佛还未完全回神,他轻轻顿了顿,好像在适应眼前处境,良久才缓声问:“顾大人在找什么?”
他嗓音轻微沙哑,带着丝浅浅倦意,低低响在耳边,朦胧又温柔。
顾寒衣当然不能就这么趴着跟他说话,太没气势!
她尴尬地想要起身,不想徐清司的手还箍在她腰间,她起得力道太急,被他手臂一挡顿时又摔了下去。
徐清司:“……”他假装不知道。
顾寒衣霎时恼怒,胡乱撑着,不经意间环碰到了他的腰,她满心的气急败坏突兀一滞,怔了怔,犹疑地探出手去,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般,静下来,重又缓缓地搂住了他的腰.身。
黑暗中徐清司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腰.身实在有些熟悉,劲瘦的似曾相识,顾寒衣皱着眉头好生抱了抱,心底漫起一丝难以置信。
她这一辈子怕是都未曾这样抱过一个人,只除了在那间透不进一点光的荒山草屋里。
可怎么会是徐清司?
也不应该是他……
即便踩中了这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又如何做到的比她先进破庙?!
顾寒衣骤然撑起身来,将徐清司箍在双臂之间,俯身目光灼灼地打量他。
徐清司眸光微动,她青丝如水垂在一侧,悉数落在他胸膛,透过中衣有些重量,微凉。
“顾大人……”他迎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轻声淡道:“你这样让我有些紧张……”
顾寒衣定定看着他,单刀直入:“你真是个书生?”
她半边面庞被轻微遮挡,许是不知此情此景对他人而言,到底有多少撩.拨。
徐清司晦暗不明地望着她,眸底暗了一个度,低声道:“顾大人以为呢?”
他嗓音微哑,透出丝不明的情愫。
其实从始至终徐清司都没有说过,他是个文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直以来,都只是她在这么想而已。
顾寒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猝然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徐清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
顾寒衣撩下他的袖子,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江湖中人脉息与常人不同,顾寒衣虽不通医术,这么点区别却也把得出来。
然而指尖的脉息没有丝毫内劲波动……
真的不是他。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顾寒衣眸光一阵幽暗,猛然重了一下的呼吸声像是叹息,随即将他手腕甩了开去。
紧接着没有丝毫停顿,她探手抽出了画卷,腰.身一拧,干净利落地从徐清司身上旋离下地。
徐清司唇角勾了勾,不紧不慢地坐起了身:“顾大人若是为了画来……”他很不明显地露出一丝笑意:“说一声便是,想要多少,我便能画多少。”
顾寒衣:“???”
她当即转身对月,猛地将画卷展开!
空白的……
是一卷崭新的画纸!
顾寒衣溘然将画卷合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脸愤怒地将画轴掷去了他床上:“你他妈耍我吗睡觉枕着一卷白纸?”
徐清司抬指摸了摸鼻尖,瞧着还貌似有些腼腆:“是人多少有点爱好……”
顾寒衣三尸暴跳:“你这不是爱好,你是有病!”
徐清司掀眸望向她:“要画么?现在就能画。”
顾寒衣立时七窍生烟,“我要,我要……我要打爆你的头!”
她说着几步上前就作势要打,拳头都扬的老高,眼见着就要朝他落下去,却在临门一脚时生生刹住。
徐清司微微后仰,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顾寒衣脸色阵青阵白,半晌气夯胸脯地落下一声响雷般的重“哼”,甩下手怫然而去。
徐清司笑了笑,眸底一片春暖水光。
翌日天甚朗,墙头桂花的枝桠伸展,迎风来细黄如雨,香气散开,沿途走过,惹得发梢染芳。
门房便带着这一身沁人心脾的香气迈进了书房,一本正经地唤:“顾大人,月二……”
话没说完,就瞧见他家刺史大人意味不明地朝他投来一道眸光,里头尽是些“善意提点”。
门房语声一顿,自然而然地垂下脑袋,侧身留出条路来,隐讳地解释道:“……是月二姑娘来了。”
徐清司收回目光,眸中那点了然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听外头“叮铛铛”响起佩环之声。
月妗颜亲手提着食盒,穿着一袭烟青色的丝罗长裙,一蹦一跳地朝这边奔了过来,笑靥如花地喊:“顾大人!”
顾寒衣闻声色变,想也不想地慌张转向轩窗嘱咐门房:“跟她说我不在!”
然后抬脚踩上桌案,眼见着就能跃窗而逃,却听月妗颜伶俐的声音忽然放近在耳:“你要去哪儿?”
顾寒衣身子一僵,那不上不下的一条腿再拿下来会显得很尴尬,于是她顺其自然地往前倾身,俨乎其然:“……这竹叶上,有虫……”
见她如此凝神专注,月妗颜立刻来了兴趣:“是吗?我看看!”
她兴高采烈地冲上去,顾寒衣连忙回身将她双肩一揽,从善如流:“小姑娘家家的这东西有什么好看,别给吓到。”
月妗颜也不执着,被她揽着走向客座,兴致勃勃地将食盒放下一一打开:“顾大人,我又给你带了糕点!”
顾寒衣额角青筋痉挛似的一阵抽跳,但凡这小姑娘长得不尽人意些她就将她给丢出去了!
月妗颜丝毫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四下张望一番,见徐清司也在,甚至还歪头笑了笑,大.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刺史大人可还好?”
徐清司颔首,淡淡垂眸。
月妗颜倒是习以为常,半点也没放在心上,春风满面地将糕点往顾寒衣面前一推:“顾大人快尝尝!”
顾寒衣坚强地抿唇一笑,拿起一块儿咬了小口——嗯……水准稳定发挥,一如既往的面粉,还有糖没化开,甜的人一个激灵。
月妗颜眼睛晶亮地望着她:“好吃吗?”
顾寒衣眯眼轻笑,用最温和的语气道:“你自己没尝过么?”
“当然没有!”月妗颜瞪大眼睛十分坚定:“我专门为你做的,怎么可能自己偷吃?”
顾寒衣:“……真的没关系,你可以吃一点。”
月妗颜霎时摇头,不容置疑道:“不行!我这是为你一个人做的,那便就只能你一个人吃!”
这小妮子还挺拧巴,顾寒衣语重心长:“月二姑娘……”
“顾大人别这么见外。”月妗颜双手托腮,巴掌大的小脸儿捧在手心,弯眉笑眼地看着她:“阿姐叫我阿颜,顾大人唤颜颜也行。”
顾寒衣对于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京城中的“莺儿”“燕儿”她唤的多了去了,叫个“颜颜”还不是信口拈来?
“颜颜……”
徐清司掀了掀眸,薄唇微抿,眸子里一片沉冷。
顾寒衣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是念着那日城东之事,可当日细算下来,并非是我救了你,而是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