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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天雨之兆(1 / 1)

黑云压山,阴霾如墨,久违的暴风雨肯定还会下。考虑到前方百里内城镇稀少,遇到暴风少不得麻烦,所以漪涟一行决定依旧暂留在晚枫镇,直到雨过天晴。

果不其然,停了大约半日,暴风雨继续倾盆哀嚎,势头比之前分毫不差。

漪涟独自闲在客栈中,对着方寸白纸犹豫不决。她拿檀香木笔沾匀了墨汁,抬手欲下笔,笔尖墨汁未触到纸张又被提了起来,思考了须臾再下笔,又是无声提起,如此反复徘徊了好一阵,最终没落下一个字。半晌后合上册子,蓝皮面上的‘陆离记’三字格外清晰秀丽。

她郁闷托腮,故事总不能只写一半,有了开局却没结局。

陆华庄山鬼密语、安宁村旧地奇遇、承阳鬼市和阴谋论、苍梧蛇仙与画中人……本是兴起之作,意外记录了她种种见闻。搁笔随手一翻,不必细看,自然而然有前景涌上心头。直到翻回空白一页,她略怀骄傲的心瞬间沉落下来,有关苏家的一页迟迟不敢下笔,因为,她没有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很不甘心。

陆华庄蒙不白之冤却束手无策!独留李巽承担而无可奈何!苏楼怪像至今难以解释!

她嗅了嗅木笔香,明明有想见的人……但,无能为力。

灞陵伤别,难道戚婆子的卦面是这个意思?她是不是早预见了有这一天?

“没这种道理。”漪涟下意识否决出口,声音在只有她一人存在的屋子里很清晰坚定。理智告诉她,万事必有因,戚婆子绝对不是通天彻地之人。

灞陵伤别,一定是戚婆子有什么信息要传达给她,但为什么不直接说?回想近日发生的事,他们明明多次碰面。譬如永乐行宫晚宴,一进苏楼,再临苏楼,赵席死亡之时,明明有这么多机会!

除非是有不能直接说的原因?

她努力回忆起几次会面的细节,除了戚婆子本身神神叨叨,可疑点全在苏家,如果非要追究几次见面有什么相同之处……

相同之处?

她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手心开始冒冷汗,相同之处是她都没有……

“陆姑娘!”

思绪突然中断,是柳文若叩门久久没等到回应,因此着急推进来。结果正好撞上漪涟苦着一张脸,双目迷离,苦大仇深,是能说出印堂发黑、天降灾星一类话的表情。

他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漪涟刚回神,被问得莫名其妙,“……我好得很。”

柳文若为了缓解尴尬清咳了两声,准备说明来意,屋外的嘈杂却替他打了头阵,“快走快走快走,前村的跟着我走,其余的绕道上走,动作都快点。”

“道上人满了,你赶紧带人换个地,不然就再往前挪挪。”有其他人喊道。

“没地挪了,另一头也有人来,这边地小,你那边给挤一挤凑合,过了今晚再说。”急迫的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杂乱无章,像有一支庞大的商队路过窗外,有些被淹没在哐且哐且的锣鼓声中。

漪涟听着外头喧闹,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恐怕有麻烦了。”柳文若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道,“因为飓风的关系,往东二十里有一段水坝被冲垮,几个小村落遭难,周边村民担心被波及,统向地势较高的地方撤离。”

漪涟推窗往外瞧,在大雨的侵略下,上百号村民满身泥滞徘徊在晚枫镇里。有的独身一人背着大包小包,有的拖家带口满脸疲累,镇上的人敲着铜锣疏导,果真是乱成一片。

“如你所见,外面聚满了人,人人都像难民。”柳文若的言词不乐观。

漪涟警惕的回首看他,“你怀疑有人借机混进来?”

柳文若道,“临走前姨父再三交代万事谨慎,‘陆’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行刺的暗器上。而且十分不凑巧,回陆华庄的必经之路也出了点问题,哪怕雨停,我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

漪涟戒备,“什么问题?”

柳文若道,“飓风刮倒了道路旁的大树,阻碍了通行。”是他刚才向避难者打听到的。

飓风暴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在夏日里持续这么久算是少有了。漪涟关上窗,心里则是透亮,“天灾不会挑时间,是我们选的不凑巧。如果有人能得了天时相助,那可太不简单了。”她拍了拍柳文若的肩膀,“晚上我们都别睡太沉了。”

湖心苏楼沉眠在夜色里,大红灯笼照例在入夜时分亮了起来。

苏曜成天失魂落魄,连最基本的饮食都自顾不暇,偏偏会在此刻仿佛中邪似的从轮椅上站起,一步一步登上北楼点灯。所以每到这个时刻,驻守在楼外的官兵就感到由背脊一路麻到头顶,他们就弄不明白,风这么大,怎么吹不灭,雨这么大,怎么淋不湿?

灯笼像有灵魂,风雨无阻,成晚成晚的亮着。

雨越下越大,湖水明显上涨了一个高度,船只被大风卷起的水波冲走,站在院墙边上的几个官兵差点就要踩进水里。

不知是谁骂了一声,“他娘的,再守着里头那个病秧子,我们都能泡澡了。”

有官兵忍不住回吼道,“全身都湿透了,还泡个屁啊。”

他们骂骂咧咧,没有听见接近楼门的脚步声,是戚婆子拄着拐杖来了。风太大,拿不住伞,她是冒着风雨而来,“各位官爷,进屋避雨吧。”她大喊,被风雷声掩盖了一半。

有官兵听见,转过身朝里面吼,“进去,别出来添乱。”

戚婆子反而再走近门楼一步,“进屋避雨吧,老身让人为你们烧壶热茶。”

听见热茶,官兵内心动摇,但还不敢违抗圣旨,“我们奉皇命封锁苏楼,劝你别想歪点子逃跑。滚进去!”

戚婆子没有回去的意思,“官兵都在,我家主人又病着,能逃哪去。皇命是不假,但皇命如何上窥天道知晓久违飓风。再说站外头和站里头有何区别,只要楼中之人出不去你们便没有违抗命令,万事总有变通。”

官兵想了想,蛮有道理。

“况且……”戚婆子十分怪异的看了看天空,皱纹让她的表情很狰狞。

官兵吞了口水,弱弱顺着她视线看,听见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雨为水,水主阴柔,又逢无月之夜,阴气大盛。这场雨淋久了,不好啊。”闪电一亮,她的眼睛竟然冒着绿光。

官兵一哆嗦,顿时觉得雨水淋到身上带阴气,也就答应了进苏楼避雨,顺道喝杯茶。

大厅里黑黑漆漆,官兵们急急忙忙跑进来,却不约而同止住脚步。他们看见一个人坐在堂中,动也不动,仿佛尸体在电闪雷鸣之夜蓦然诈尸。

那,是苏曜。没有一丝人气。

天公挥毫泼墨了一夜,朝阳宫的黎明总算安静了。

永隆帝龙颜大悦,破天荒起一大早。用膳之后兴起于祁王前段时日敬献的美人图,越看越有滋味,便召了一众人前来赏玩,有祁亲王、襄亲王和少露面的淮亲王与玉郡王。估计是家人凑一块还不够热闹,又召了君珑、周胥、沈序等一干重臣。

君珑近几日大多睡得晚,面带疲倦。所谓美人图只撇了一眼,以为笔法甚是拙劣,不登大雅之堂,然后就一味喝茶不发言。

周胥是从落中府衙被喊回来的,心心念念全是翻了一半的案卷。永隆帝要他评说两句,他不辱使命,将美人说的或有弑夫之嫌,或有冤情难诉,搞得图上满是杀气,在朝阳宫冷透之前,永隆帝抖着手阻止,“爱卿,朕已明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意图风雅决不能找刑部之人。

李巽话少,默默旁观,祁王又愿意扔话头给他,“七弟觉得此画算不算得佳作?”

李巽顾着皇帝面子,“尚可。”

祁王咧着嘴反讽道,“此乃宫廷画师所画,与江湖之流笔锋不同,七弟能给出这个评价,看来这幅画确实不错。”他洋洋得意,“十弟最擅长诗画,如何看?”

十王爷是玉郡王,说来还有段颇为传奇的故事。

其父是民间艺人,机缘巧合救了先皇一命,先皇为报救命之恩,又对其子颇为喜爱,便将其子收为义子,后来成了大兴唯一一位外姓王爷。先皇在世时没有赐予他封地,只择了一个‘玉’字做封号,先皇驾崩后,他失去恩宠,无权无势,空顶着一个王爷头衔。他性子风雅随性,也不计较,没有皇族气,与李巽颇合得来。

“臣弟与辛画师有过几面之缘,画技的确了得。然而他最擅画松柏一类,木枝苍劲有力,用此笔法来画美人,多了分英气,少了丝妩媚,难怪周尚书能断出许多案子来。”他道,“正如七哥所言,此话尚可,难称佳作,倒是几句题诗的字写得甚好。”

祁王见他为李巽说话,心情欠佳,“本王以为甚好,女子当有英气。”

玉郡王不爱争执,缓和道,“美人风姿各有千秋。”

淮亲王不爱诗画,潜心向佛,来来去去听着一言不发。

周胥推窗仰天一瞅,东边的云层里有浅浅的阳光,时辰还早,他打算一会跟着张磊再去府衙翻完剩下的案卷。想着想着,双目逐渐放空,逐渐听不到谈话,开始在脑海一步一步推演罪案现场。

这时,伴君身侧的太监陈总管规规矩矩退了两步,到屏风后接了一叠奏折,听小太监低语了几句,露出吃惊的表情。他不敢耽搁,极度重视捧着这叠奏折转入前厅,“启禀皇上,有急奏需您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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