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海这一代人，哪怕在外面再苦，再累。
回到老婆孩子面前，都不会抱怨，不会诉苦。
不会说自己在外面受了多少气，遭了多少白眼。
只会说，孩他妈，今天发工钱了。
你也给自己买个新褂子。
你看你身上那件，都洗得褪色了。
只会说，娃在长身体，多给娃买点好吃的。
这就是他们，淳朴的，憨厚的，不善言辞，不善于表达感情，甚至有些木讷的老一代农民工。
对他们来说，只要老婆孩子能高兴，能笑一笑。
那么什么付出都是值得的。
都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他们能提供给老婆孩子的物质条件都是有限的。
但这已经是他们能付出的全部。
所以。
当他们最在乎的人，开始不满。
开始抱怨。
开始嫌弃。
开始觉得他们得到的还远远不够时。
他们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他们受到的伤害是如何的刻骨铭心。
肯定是觉得自己拼死拼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肯定觉得没有奔头了，前途一面灰暗、渺茫。
甚至是幻灭了吧？
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儿子，我把心都掏出来了。
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
老海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看着小海已经走开了。
老海是无路如何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于是跑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背包。
“娃，听话，和爹回家，你娘在家等着你呢。这几天在外面没吃好，没喝好吧？回去，让你娘给你做点好吃的。”
小海把身上的背包背得更紧。
很是倔强地摇头。
“你和我娘说，我以后挣大钱了，会回去的。”
老海不肯撒手。
“娃，你总说挣钱挣钱的，但挣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这么小，你现在出去了你让爹和娘怎么放心？爹知道你在城里面受了很多的气，挨了很多的欺负，你相信爹，爹一定多干活，多挣钱！咱也让你来城里上学！”
他在保证。
可他的保证，换来的却是儿子的不以为然。
“爸，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么？你已经够努力了，但还不是只能挣那么一点钱？我们在城里上学？买房子？怎么可能呢！你没有文化，没有技术，除了卖苦力之外，你根本就没有挣钱的门路。”
“我……我可以晚上再打一份工！两份工！我白天在工地，晚上去送外卖！去物流仓库打小时工！是！我是没文化，没技术，我只能卖苦力！但我不睡觉了！我也要供你上一个好大学！”
老海说得青筋暴露。
这是要拼命了。
我看得都不禁有些动容。
父爱。
这就是父爱。
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父爱。
得不到的永远在感动。
被偏爱的，向来都是有恃无恐。
就像是现在的小海。
他在无动于衷。
“爸，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和娘是为我好，但是你们要明白，你们坚持把我留在你们身边，跟着你们过这样紧紧巴巴的日子，你们不是爱我，你们是在害我！是在耽误我知道么？我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把我生在这样一个不堪的家，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模样！你们不能太自私了！自私的把我绑在你们的身边，你们一点都不为我的前途考虑！你们考虑的只有你们自己！这样没有意思的日子，你们能过，我不想过！”
小海大喊了起来。
显得很委屈。
很悲愤。
好像他是一个受害者。
果然，还是一个中二少年。
对自己的现状不满意。
于是开始怨天尤人。
开始恨天恨地。
开始叛逆。
觉得自己离开。
只要逃离。
就会有新的开始，新的世界。
但他当然不是一个受害者。
现在的他。
就是一个无情的凶手。
一个残酷的刽子手。
在谋杀自己的父亲。
是的，说谋杀一点都不过分。
任何一个孩子。
当他歇斯底里地冲深爱他的父亲大吼大叫，说父亲没用，说父亲没本事挣大钱。
当他把父母的爱当成了负担，当成了禁锢。
当他们把父母的牵挂当成了自私时。
当他把父母的关心当成了耽误时。
这样的孩子都不再是孩子。
而是一个畜生。
虽然他还小，不懂事，但这都不是理由。
而是一个小畜生。
……
老海开始哭。
开始自责。
“我没本事，我没有用啊，你不要走，不要走……”
他甚至开始打自己的耳光。
可他的哀求，听在了小海的耳中。
只当成了耳旁风。
他还是要走。
“乔总……欢喜姑娘……你帮我劝劝……劝劝……”
老海开始哀求我。
把我当成了最后的期望。
温绍年也看我。
他没有说话。
但我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让我跟着一起劝劝这个被尘世繁华迷住了心神，已经误入歧途的少年。
于是我上前。
我拍了一下小海。
“小海，你站住。”
小海回头。
看着我。
目光中都是叛逆。
“我是你爸的老板，那复读机是我给你买的。”
我自我介绍。
其实这些事情小海都知道。
老海曾经告诉过他。
所以他不明白我旧事重提的意思是什么。
目光中有些不解。
“你是挺有骨气的。”我夸了小海一句。
小海没出声。
但我能看出他眼中，有一抹小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