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恪的五官轮廓,融合了拓跋宏与高照容两人的特点睛里被乌黑瞳仁占据了大半,只定定地盯着摇车前来来往往的人看,既不哭闹,也不怕生人。小孩子的下颔,曲线圆润柔软,轮廓分明的嘴唇,微微张着,很讨人喜欢。
冯妙坐在摇车边上,贪婪地看着里面的小孩子。这孩子的父母都相貌不俗,长大了一定很漂亮。要是她也可以有这样一个孩子,像她也好,像拓跋宏也好,她都会一心一意爱到骨子里去。
春桐见她只在一边看,笑着说“娘娘要是高兴,就抱一抱吧,咱们小皇子也不认生呢,谁抱都肯的。”
冯妙只是摇头,这孩子现在像眼珠子一样金贵,要是在她手里有个什么磕碰,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春桐把手里系着小球的缎带递过来“要不娘娘就拿这个逗逗小皇子吧,奴婢去给娘娘拿些点心过来。”
小球一晃,里面的东珠就撞在球壁上,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声响。冯妙拿着缎带一摇,拓跋恪的眼睛,就跟着那球转来转去,明明想要那球来玩,却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伸手来抓,或者哭叫吵闹。他只用一双眼睛盯着那球看,看到人心软成一滩水。
冯妙把银球放进他手里,缎带另外一边还系在自己手指上。拓跋恪的小手还抓不住银球,直打滑,他也不急,只是一下一下反复地抓,直到用手掌把银球按在小褥子上才罢休。这副样子,像足了他的父亲。
皇子虽然健康无虞,高照容的身体却元气大伤,一直躺在床上,连起身都不能。冯妙把银球提起来,绑在摇车一头,让那小球随着摇车缓缓摆动。她又从腕子上取下一对暖玉镯子,放在一边的桌案上“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东西拿着给小皇子玩吧。”
高照容虚弱地开口“姐姐能来,就是恪儿的福气了,还提什么礼物呢。要不是姐姐,恪儿哪能留到今天……”
恪儿……冯妙微微一怔,真是个好名字,恭敬谨慎,是一个父亲能给与幼子的最好祝福。如果她有孩子,皇上会赐个什么样的名字?这念头才一转,冯妙心口就漫上一层苦涩,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孩子,还谈什么名字。
“姐姐好好休息就是,不要为这些琐事挂心。”冯妙坐到床榻边,见高照容果然清减了不少,但肤色雪白,不施脂粉,反倒更加惹人爱怜。
高照容幽幽地开口“我知道姐姐为了广渠殿的事,受了禁足的委屈。我那时应该替姐姐说几句话,可我一直病着……”
冯妙原本也没打算跟她提起这事,反倒安慰她“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不过是禁足几天,把事情查清楚而已。”她心里想着高照容之前说过的话,握着她的手问“姐姐最近,还会时常噩梦么,有没有再梦见林姐姐。”
奶娘还坐在旁边,一帘之隔就是太医署派来的医女。高照容轻轻叹了口气“那几天的噩梦可真吓人,不过高大人来驱邪之后,就没有再做过噩梦了。可我心里总还是不安,林姐姐被野兽撕咬的样子,好像还在我眼前,一闭上眼睛就看得见。”说完这话,她好像又疲劳又害怕似的,果真闭上了眼睛。
冯妙知道她担心隔墙有耳,不肯再多说了,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她反复思索,还是不能明白高照容话中的深意。
这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大,平城附近的几处山岭,都已近被大雪封住。平城附近的农户,春夏时耕种、养蚕,到了冬天,富裕些的还能有些存粮,普通人家就只能靠进山打猎拾柴过活。大雪断了他们的生路,一时间出现了不少饥民。
可宗室贵戚却个个兴奋,这样的大雪,正适合封山围猎。几位宗室亲王,一起向拓跋宏请求,由天子到平城以东的方山去狩猎。拓跋鲜卑一贯重视骑射围猎,拓跋宏亲政以来,还没有亲自出游巡狩过,此时正是好时机。
只有内秘书令李冲坚决反对,认为此时出游围猎,劳民伤财不说,还会让百姓觉得,皇上只顾玩乐,毫不关心农户的苦楚。李冲是汉人,即使平日受太皇太后和皇上的信任,在朝堂上说话,仍旧没什么份量。几位宗室亲王抬出祖宗规矩来压人,只要他再多说,就要给他扣上个对拓跋先祖不敬的罪名。
李冲也是个硬脾气,当场就脱了官帽、朝服,把太皇太后历年赏赐的东西,用牛车运到宫门外,要辞官回家。最终还是始平王拓跋勰出来打圆场,提议围猎照旧举行,但是把打来的猎物,全都分发给周围的农户,进山之前,以天子之名向沿途的农户施粥。
始平王拓跋勰,既是李冲的准女婿,又是拓跋氏出身尊贵的亲王。这话由他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两边皆大欢喜。
回到崇光宫,拓跋宏才有机会向他道谢,若不是这个弟弟从中周旋,这事情恐怕不好收场。始平王拓跋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弄玉昨晚告诉我的,她说李大人脾气耿直,需要有人给他个台阶下才行。”
拓跋宏意味深长地一笑“难怪呢,你夜夜在崇光宫抄书,用了朕多少上好的宫蜡了。狩猎回来就快到新年了,朕把你们的事情早些安排了,好省些蜡烛。”
天子巡狩,宫中女眷都要随行。只有太皇太后和高照容,因为要照料年幼的孩子,不能跟着同去。
鲜卑皇室的狩猎,还带着些祭祀一般的神秘色彩,连被派去修建报德佛寺的北海王拓跋详,也被召回来一同参加。天子的仪仗出发前,由傩仪执事官在皇宫正门前亲自卜定吉凶。
高清欢双眼微闭,手指在备好的卜草间游走,卜得的卦象却很奇怪,叫做“百兽缠身”。这卦名带着些不祥的意味,有大臣便要劝阻,请皇上另外改换日子出发。
拓跋宏对高清欢发问“百兽缠身这一卦,可是死卦?”
高清欢稍稍躬身,声调中无悲无喜地回答“不是,卦象虽然不祥,可要是善加引导,仍然可以逢凶化吉。”
拓跋宏朗声说“朕是天子,即使果真百兽缠身,朕也必定可以破云出海。”他用右手举起的弓箭,高声对群臣说道“鲜卑男儿,不惧生、不畏死。”从年轻的宗室子弟,到底层的士兵亲随,都被他简短有力的话语鼓舞,弓刀在手,谁也不肯后退。
人群中,只有北海王拓跋详冷冷发笑,握着刀柄的手,捏得青筋暴起。
平城以东的白登山,西临御河,东接采凉山,北靠方山。山中地形曲折,猛兽深藏,非常适合围猎。当年汉高祖追击匈奴,曾经在白登山中了埋伏,被围困数月之久,险些丧命。白登山中,还有文成帝修建的行宫,虽然比不上平城内的皇宫华丽,倒也算得上整洁舒适。羽林侍卫已经提前进山,在行宫中烧起暖炭,等女眷来时,行宫内温度宜人,正好适合居住。
在皇帝身边当差的人,都少不了多转几圈心思。分派住处的太监,见冯妙自从禁足后,就再没被皇上召幸过,便把她安排在了西北角上的忘忧阁内,距离皇帝住的玄武殿很远。冯清却被安排在玄武殿附近的朱雀阁,只要走上几步远,就能到达玄武殿。
推窗望去,四面都是白茫茫的雪,远处的山峦都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冯妙从没见过这样的苍茫景色,一时兴起,便叫忍冬去打听李弄玉住在哪里,寻思叫她来,取松树上的雪化水煮茶。忍冬去问了一圈,回来说清凉殿的李娘子前些天染了风寒,皇上特准她不用随行了,就留在平城皇宫里没有跟来。
冯妙有些扫兴,干脆拿了个小陶罐子,要自己去取松树上的雪水。
忍冬怕她在冷地里受了风,赶忙取出一件貂毛镶金丝斗篷,给她整个裹住。
狩猎期间,行宫中并不开宴,皇帝也不会宣召妃嫔。因此,冯妙不用担心回来得迟了,由着心意顺着山路走下去。忍冬远远地跟着,怕她路滑摔着自己,又难得见她有兴致,不忍拂逆了她的意思。
冯妙停在一株高大松树前,用竹木小铲刮掉表面一层积雪,然后取了中间一层积雪,收进陶罐里。
刚收了小半罐,树丛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狮吼虎啸声。冯妙吓了一跳,透过树丛间的缝隙,向后看去。
一处开敞空地上,铁笼里赫然装着一只狮子,在笼子里来回打转,不时发出阵阵低吼。在它旁边,另一只笼子里装着只白额猛虎,粗大的尾巴一扫,铁笼就咣咣作响。再往远处,小一些的笼子里零星关着些狐狸、野兔、山鸡。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正用木棍敲打那些野兽,叫它们安静些,却不给他们东西吃。
冯妙有些奇怪,转身问忍冬“皇上今天才到,狩猎还没开始,怎么就有这么多猎物了?”
侍弄那些野兽的太监,听见冯妙说话的声音,转过头来向她行礼问安“娘娘是第一次出来狩猎吧?难怪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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