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成全(1 / 1)

发现高伟的异常是在春末夏初的时候,那时候他开始频繁地早出晚归,一日比一日回得晚,总说工作忙,忙得早出晚归,忙得横挑鼻子竖挑眼,看老婆不顺眼,休息日才从他妈家接回来的孩子也看不顺眼,总之家里的一切都不顺眼,宣萱明白他是犯“病”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为了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忍气吞声,愿意原谅他的一时鬼迷心窍,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于是加倍对他好,加倍关心他,希望他过一段时间就能迷途知返。可是过了三个月,他却变本加利,居然有时候整夜不归,而每次的借口都是工作太忙。

那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是民间相传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她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下午跟公司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决定去他单位外面等他下班。

刚五点十分,他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刷下班卡、取车。宣萱看他出来了就给他打电话问他几点能下班,他却说要加班回不去,其实他已经骑车走到单位大门口了。他居然一点也没发现她其实就站在身后他五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从容不迫的说着谎话,看着他骑车而去,走的却不是回家的路,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宣萱偷偷跟在他电动车后面整整跑了好几公里,看着他和那个明显比他大好几岁的胖女人亲亲热热的相拥在一起,看着他坐着她的豪车绝尘而去,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心里却总是带着一丝幻想,终于亲眼证实了,才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死了心。烈日的余辉依然灼热,她却如同坠入寒冷的冰窖里,心里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原来地久天长,真的只是自己犯傻一场。

天色渐渐暗沉,霓虹开如闪烁,街上行人如织,到处都是一对对情侣轻快的欢笑声,她默默地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游荡,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是多余的,不敢抬头,怕一抬头看见路上成双成对甜蜜的情侣会触景生情,会忍不住哭出声来,等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从下午五点多一直走到夜里十二点多,走了整整七个小时。她在楼下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看着自家漆黑的窗户,回想起他们相识这十二年的点滴,眼泪止不住的滑落。

夜凉如水,她蜷坐在长椅上,觉得好冷好孤独,好想找个人诉说一番,嘶声力竭地痛哭一场,而她在北京唯一的亲人她的师妹白冰却远在异国他乡,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回来。

这是她自找的,她明白,从她不顾一切执意要跟他在一起那时就注定了。

认识他以前,她性格开朗,有不少朋友;他性格内向,不喜与人接触;结婚以后,她为了他渐渐地疏远了以前的很多朋友,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她更是除工作以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家庭里了,失去了自我,到现在才发觉想找个倾诉的人都找不到。

那天过后,宣萱还是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依旧如往常一般把心思用在家和孩子身上,只是在暗地查出了那个女人的一切和他们时常幽会的地方。

又过了两个月,那个男人还是乐在其中,连一丝悔意和内疚都没有。渐渐的,这样的日子久了,宣萱死心了,想让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回心转意就如同让吸毒的人戒毒一样难,与其在这种痛苦中煎熬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他既然不主动坦白,就让她来挑破,彻底地摊牌吧。

又到了他们约会的日子,她如从天降般出现在他们幽会的酒店房间里,惊得那正激情四溢的两人乱作一团,慌乱中扯了床单遮羞。

原本,他以为对她很了解,像她这样的小女人遇见这种事情不外乎是痛骂第三者一顿,然后哭着求他回心转意,或者从此以后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不打不骂不哭不闹,从始至终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反而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底直发毛。女人最可怕的时候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该哭该闹该上吊时她却出奇的冷静。

高伟心里本来还有一丝愧疚,看到宣萱平静无波的表情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心中的那一点愧疚之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把戏被人拆穿后的恼羞成怒,其间还夹杂着一丝释然。

他不得不承认,对面的这个女人已经不再是自己认识了十二年的那个人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己和静姐的一举一动,她应该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吧,却一直装作毫不知情,这份隐忍和心机哪是十二年前那个率真的小女孩能够比拟的。

他恍惚间又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她,以前温婉知理的她,率真可人的她,时常搞怪的她,高兴时会弹古筝拉二胡、会大笑会戏谑会撒娇,常变着花样做些美食犒劳自己,生气时会哭会闹会大叫,有事时会让他给她出个主意,却不会如此的冷静和有心机,是不知不觉中她变了太多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只因隐藏太深而自己从未了解过?

这件事过后,高伟半个月没有露面更没有回家,终于在他做出决定后踏进了家门,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宣萱…咱们离婚吧?!”

说完,高伟悄悄望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宣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中的香烟已经捏得稀烂。

“我知道了。”宣萱淡淡地回答道,语气淡得听不出一丝情感,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

这是意料中的结局,她早就想到了,缘分已经到头了,也许心里还是会有一些割舍不下,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但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她还是一片风清云淡,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仍细心地整理女儿的玩具,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整理归类放好。

其实自有外遇这事以后,高伟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夜里辗转反侧,经常睡不着,离婚吧,对不起跟他一起这么多年的宣萱,不离吧,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出人头地了。他反复思考,再三衡量,还是没有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宣萱逼得他做出了决定,说话之前也做好应对她的各种准备,却没想到她却回答得如此干脆、冷淡,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哦,谢谢,谢谢你的成全”然后讪讪地说:“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幸福。。”

宣萱隐去眼底的痛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冷冷地看着他:“会的,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会给我幸福的!只是,你,已经没有资格了。机会,我给过你,你不珍惜我无话可说,那么离开了就请永远别再回来。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那个女人既然能给你我这一辈子都可能给不了你的物质需求和貌似完美的爱情,那我恭喜你了!”

“既然你我的缘份已经到头了,那就好聚好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首先声明女儿的抚养权归我,希望你不要同我争,咱们的共同财产就只有这套房子和几万块钱的存款,一人一半吧,你有意见吗?”

“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这几年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钱和房子我都不要,剩下的房贷我会想办法付清,女儿的抚养权归你,我会每月给女儿生活费,只希望每周让我看她一次。”高伟苦笑着说。

“随你!明天就去把手续办了吧!”宣萱早就打算好了一切,爱要不要,不要就当是给女儿的补偿了,以后带着女儿换个环境,一切都重新开始,女儿才2岁半,完全能适应新的生活。

从民政局出来,天空飘起了小雪粒,地上已有薄薄的一层。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早,才刚十一月初就迎来了第一场雪。路上行人不多,偶而有一两个也是戴着帽子系着围脖穿着厚厚的大衣匆匆而过,在地上留下一行行浅浅的脚印。

宣萱站在街上,望着天空中象撒盐般落下的雪粒子,十二年来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誓言犹在,人事全非,一切都结束了!原来你终究不是我的良人!相识在雪天,分手还是在雪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想得正出神,高伟轻轻拉了她一下:“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被人打断思路,宣萱有些恼火,用力甩开高伟的手,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冷淡地说道:“我想什么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面包永远比爱情重要,看来真的很有道理!从今往后,你,只是我女儿的父亲,仅此而已。我预祝你的幸福康庄大道越走越宽广,祝你们爱情长青、天长地久,永远都不分离。既然你认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请永远相信下去!”

不想刚才甩得太用力,把手上戴的一串手串给甩了出去。那是九月的时候她带着女儿去西山秋游,遇见一位老喇嘛,非要送她的。

手串串珠表面牙白与棕黄相间就像车轮与沟渠所构成的图案,又似太极之形,串珠佛头处有一朵白色莲花形挂坠,再下面是已有些斑驳的蓝色宝石做成的水滴型挂珠。手串外表看起有暗沉,应该有不少年头了,经过了这么多年,别的部分都已显旧了,只有这朵莲花还是那样的洁白无暇,跟新打磨出来的一样。

自打第一眼起,宣萱就喜欢得有些挪不开眼了,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在阳光照射下,整串珠子就会闪烁着强烈的金色丝光和金色晕彩,熠熠夺目,像宣萱这样的外行都能一眼看出这个物件不凡;后来,她问了很多人,也从网上查找多次,才知道到这种手串叫“金丝砗磲”,是佛教七宝之一,而这种带金丝的更是七宝之首,民间很少见,一般由佛教高僧修持,据说能消灾解厄除恶聚灵。

听着宣萱嘲讽的话语,看着她眼中的疏离,高伟心中五味杂陈,从地上捡起那串“金丝砗磲”递到她面前,眉头皱了皱,苦笑着说:“我知道你恨我怨我瞧不起我,我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今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宣萱“哼”了一声一把抓过手串,在转身的一刹那,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呵呵,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和天下所有平凡女人一样,爱上一个人后就会全心全意投入,愿为他修身养性,洗手做羹,愿为他收敛个性,做小鸟依人,曾经以为“有情饮水饱”,曾经以为能一起吃苦也是一种幸福,曾经以为一家人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更是幸福中的幸福,曾经以为他们的爱情比金坚,曾经以为一百个男人中如果有九十九个出轨了,那剩下那没出轨的一定是他,曾经以为……而现在她才知道曾经的自己多么的白痴!

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爱时千般好,怨时万不足。爱的时候,什么都是对的,连缺点都是对的;如果不爱了,哭是错,笑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也是错,死了还是错,总之一切都是错。这样也好,不用再彼此折磨了,都结束了,不用再想,不用再看,不用再留恋了。

高伟怔怔地站在雪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可今天却走得这样绝决,这次是真的伤她太深了,甚至连一句“为什么”她都不屑问了。雪越下越大,刚才还清晰可见的脚印很快就被飘下的雪花没上了,十二年前刚见她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认识她时是那年冬天,她才十八岁,从南方到北京上大学。第一次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的她欣喜若狂,便沉浸在这雪白的世界里,在雪里嬉戏,堆雪人,滚雪球,打雪仗,如此的简单、快乐。十二年过去了,她不再是那个天真快乐的女孩,自己亦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房子、车子、孩子…家庭责任和生活重担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想要逃却无处可逃,好在在静姐不遗余力的帮助下,好象所有烦恼都消失了。。。。。。望着宣萱渐行渐远的背影,在雪中越来越模糊,以后再也听不见她为自己抚琴了,不会对自己笑了,不会撅着小嘴撒娇了。。。。。。想到这些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刺痛。

“吱。。。。。。”

突然响起的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高伟,他心“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萱萱。。。萱萱。。。”他向前边跑边找寻宣萱的身影,前后左右都看遍也没有找到。

行人渐渐围住车祸现声,有好心人开始打电话报警,高伟跑上前扒开围观的人,挤了进去,只见红色的肇事车里两个吓傻了的年青男女呆呆的坐着,宣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殷红的血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她抓在手中的“金丝砗磲”,洁白的莲花闪着妖艳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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