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忙带着我殿外相迎,因为大暑天,天太热,而且不像宫里那么多规矩,皇后准太监、宫女们不必跟前侍候,他们都躲起来贪凉去了。
乾隆走到我和皇后跟前,伸手扶起皇后:“令嫔几时来的?榀”
皇后笑道:“给臣妾送十二宫训图,刚刚到。”
见乾隆与皇后并肩走进大殿,我正迟疑是否跟进去,乾隆回头招呼我:“进来吧,朕有好东西给你看,你若不在,朕还想打发人去接你。”
宫里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进了殿,见李玉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里的东西似乎很重。
乾隆摘下缨冠,我忙过去帮他脱下红青芝麻地纱褂,里面酱色直地纱袍。
服侍乾隆净了手,乾隆才走到李玉面前,李玉从托盘里取出一幅长绢,放到案子上缓缓展开,原来是一幅画儿。
乾隆转头对皇后说:“朕命郎世宁、金昆、卢湛等绘制‘皇后亲蚕图’,今已绘制成形,准请皇后过目后再着色上彩,进行装裱。”
皇后边看边笑道:“坐在高台上觉得和以往接见命妇没什么不同,没想到绘制到长卷上竟如此气势磅礴。”
我仔细端详着画卷,皇后身着朝服高坐于蚕坛龙椅上,连朝褂上嵌的珊瑚和绿松石都清清楚楚,妃嫔、福晋们下面分班鹄立,如皇帝与大臣上朝听政一般,蚕坛下面,命妇们在采桑叶,而蚕坛周围,侍从太监们前呼后拥,排队围列,场面十分宏伟壮大鲲。
虽然人物众多,但是人物栩栩如生,我指着画卷:“这是娴贵妃,这是嘉妃,这是富察夫人。”
乾隆道:“眼神倒不错。当初叫你去,你不去,若是去了,这个位置上的就是你。”边说边指着娴妃的画像。
我笑道:“臣妾长得丑,怕上了画儿给皇上打脸。”
皇后嗔笑道:“又胡说,你若长得丑,怕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乾隆正微笑看着画卷,闻言脸沉了下来:“她若六宫粉黛无颜色,朕可没有三千宠爱在一身,也没有从此君王不早朝。”
皇后原本娇嗔的脸,忽地一愣,转瞬间脸色变得苍白,慌忙跪到乾隆面前:“臣妾失言,请皇上降罪。”
皇后原本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乾隆转瞬间翻了脸,我见皇后跪下,也忙跟着跪下,乾隆冷着脸看了我们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皇后起身时,手搭到案子上,长卷哗的散了一地,我忙起身扶起她,
我扶着皇后坐到木炕上,起身收拾起画卷,乾隆设亲蚕坛给皇后荣耀,绘亲蚕图留传于后世,无不显示皇后无人替代的身份,转瞬间却让皇后欲哭无泪。
我把画卷放好,见皇后正在拭泪,我走过去劝道:“娘娘不用多想,近来前朝事多,皇上脾气难免会大些。”
皇后拭了拭泪:“皇上别的事都不会跟本宫计较,唯独最看重脸面,今儿本宫一句无心之言,他以为本宫将他比做唐明皇,皇上初登基时,就对本宫说,他要做一个爱民如子,孝顺贤德的好皇帝。”
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乾隆满腔抱负恐怕要错付了,在历史上他不仅风流成性,而且好大喜功,闭关自守,挥霍无度,怕是比唐明皇在后世人心目中更是不如。
珞宪和巴朗从外面走进来。
皇后忙拭干了眼泪,我打了净面水,服侍皇后洗了脸,皇后起身问道:“让你们去趟如意馆,就去了这半天?”
巴朗笑道:“这里的如意馆不比宫里的,我和姑姑不识路,七转八转就走蒙了,好容易打听到地方,听说皇上在里面,我们就在外面候着,后来庄亲王求见,李玉出来给我们道喜,今年内务府赚了很多银钱,不但宫里的日用不用官里拨,听说还拨去国库好几万两银子。皇上一高兴,说今年要给各宫多加些日用呢。后来陈总管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皇上动怒,我们不敢停留就先回来了。”
原来乾隆在如意馆儿时就遇到不顺心的事儿,若非如此,乾隆怕是不会责怪皇后。
皇后没吱声,端起茶,示意我喝茶,我见天色不早了,告辞出来,珞宪姑姑送我出来,问我:“主子看上去不开心,怎么了?”
我笑笑:“因刚刚看了亲蚕图,高兴得掉了几滴眼泪。”
叫了与和雅一处聊天、吃点心的春桃往回走。
路过金鱼池旁边,见绿柳荫荫,碧水金鲤,景色十分美好,遂坐到池边,见春桃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点心,就跟她要来,捏碎扔进鱼池里。
春桃笑道:“这些鱼立起来抢食,象不象给主子做揖行礼,‘奴才谢主子赏’。”
我笑着斜了春桃一眼,举着手里剩下的一小块点心,向她打去,“你是不是皮紧了?”春桃身子一闪闪开了,笑道:“刚刚就见主子闷闷不乐,想是有什么心事,逗主子开开心,也是奴婢职责所在。”
没想到春桃一闪身,身后闪出一顶四人亮轿,恰巧轿帘掀开,乾隆从里面探出头来,点心不偏不倚正打
到他缨冠上。
乾隆一愣神的功夫,我顾不得和春桃打闹,起身就逃。乾隆喝了一声:“站住。”
叫站住就站住?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道哪位爷爷、奶奶惹着他了,连皇后一句顽话都恼了,何况被我打到头冠,若被他逮住,还有我的好?
听乾隆不疾不徐道:“把春桃拿下,与朕掌嘴。”
闻言我忙转回身,快步到乾隆面前,顾不得膝下硬板石,直直跪了下去:“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乾隆轻笑了一声,我直起腰,可怜兮兮地望着乾隆,乾隆真是臭美,这一会儿又换了一身衣服,勒苏草缨冠,蓝芝麻地单纱袍,红芝麻地单纱褂,红宝石马尾纽子带。
乾隆坐到金鱼池边,向池里望了一眼:“你都给它们喂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笑着站起身,躬身回答:“臣妾喂的是猪油酥饼,金鱼可爱吃了。”一抬头见乾隆缨冠上还沾着些许点心渣子,赶紧狗腿地过去帮他捡起来,托到掌心里,示意给乾隆看。
乾隆看了一眼,抬手把点心打进鱼池里:“什么都敢喂鱼。”
他回头示意胡世杰,胡世杰端着鱼食上来,我也没看出什么东西,黑乎乎一小碗,乾隆拿着木匙挑了一小块,扬手扔进鱼池里,果然是好东西,那些鱼顾不得抢刚刚的点心渣子,转身扑奔鱼食。
我凑过去,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味道,乾隆挑了一小块,递到我嘴边:“尝尝。”
我摇了摇头:“臣妾与金鱼不是同类,怕是不能爱吃。”
乾隆笑了:“也没准,兴许爱吃。”
为了春桃免于责罚,我讨好地问:“这些鱼食都是用什么做的,金鱼如此喜欢吃。”
乾隆回头看胡世杰,胡世杰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令嫔,鱼食里有鱼虫、剑水蚤、草履虫、血虫、水蚯蚓。”
我原本脸几乎贴到鱼食碗上,听说都是虫子,吓得头我身子向后一躲,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都是虫子,乾隆竟让我尝尝。
我顿时生起气来,我怕虫子乾隆又不是不知道,竟让我尝鱼食,我爬起身,也不向乾隆行礼,起身要走。
乾隆冷冷地问胡世杰:“春桃拿下了?”
真是生我者父母,懂我者乾隆,我闻言又站住,回身瞪着乾隆,乾隆看着我笑眯眯道:“怎么不走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家里人您老惦记着打,我敢走吗?”我走回去跪到乾隆脚边,抬起头央求着乾隆把鱼食拿开,乾隆眼睛盯看着我一会儿,笑了笑,把鱼食碗递给胡世杰。
乾隆伸手扶起我:“起来吧。陪朕去长春园,朕就饶了春桃。”
乾隆拉着我上了船,胡世杰跟着上了船,我见春桃也要上船,忙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回去。
乾隆笑道:“怎么连个宫女也不带?”
我无精打采道:“倒是想带,可是皇上一不顺心,就要掌嘴,臣妾只能委屈自己了。”
乾隆哈哈大笑起来,我趁他高兴,坐到他脚旁:“皇上,你真的生皇后的气了?”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生气倒也谈不上,朕知道皇后不是有心的。可是朕最瞧不起像李隆基那样为了美人不顾江山的皇帝,做了皇帝,万民之主,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弃万民于不顾。”
为了美人不顾江山?生死社稷面前,哪有那样的皇帝,马巍坡,杨玉环还不是落得自刎的下场。
我道:“皇上曾说过记载家传闻异词,往往从而缘饰,不足深信类此多矣。何况白居易的《长恨歌》,不过一首诗罢了。皇后一向贤明淑德,刚刚愧疚得唉声叹气,怕是晚膳用得也不会开心。皇上总说,这些年皇后七灾八难的,身子总养不好。总算如今她好些了,皇上又拿些芥微之事去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