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酒店的环境其实很不错,可我还是有种生锈的感觉。在这段日伏夜作的日子里,我把孤独、惊悸、怀疑、沮丧的情绪反复品尝,头一次对交易感到陌生。
我是在做什么呢?技术分析?不是。交易策略?不是。价值投资?不是。
幸好忍耐的日子不必太久。肖总带着阴鹜的表情走进房间,当着我的面把老高恶狠狠的一顿痛骂:这个老狐狸,宁愿违约巨额赔偿也不继续增发,而且连自己外甥都不放过,手段真狠!
“肖总,怎么啦?”我心知肚明,不过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次玩砸了,你马上把手里的仓位平出来,平完之后把亏损报个数,我要他们也必须承担一部分,然后回上海”。
我头一次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看来谈判桌上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而二级市场打压股价造成的亏损是实实在在的。
“现价吗?”我问。
“现价”。
“这样损失会很大。”我不得不提醒他,在目前这个价格不计成本的抛压,后果会很惨。
“必须现在就平,把帐算清楚,拖太久我怕他们不认账”。他也有认真算计过得失。
“现在的成交量恐怕很难支持有那么大的抛盘。”我考虑了一下犹豫地跟他说。
“我知道,那就今天和明天上午吧,明天上午之前敲定不能再晚了,反正亏损他们也要认一半。”他的态度很坚决。
“好的。”
当初我是在14-15元附近收集的百分之十的股份,一路打下来已经出掉了四分之一多一些,百分之三十的跌幅亏损接近五千多万,如果今天还是不计成本抛出的话,可就真是亏大了。
盘面很奇怪,虽然托盘不大,但我的挂单成交却很快,看来还是有资金看好它了,这样也好省去我很多麻烦。底部放巨量,看来新的一波行情又要来了。可惜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定增项目夭折,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亏了几千万回到上海。工作结束,我现在基本属于无所事事,只能自己炒炒股票打发时间。
面对任何一支股票,正常情况下没有资金优势的我也和普通散户一样,对他的未来走势毫无胜算,只不过在面对陷阱和套路的时候更警醒一些罢了。
已经是兆春,魔都的天气还真有个性,阴的时候凉冷如冰窟,阳的时候闷热似火炉。
这只是个普通白天,平凡到时间流逝就连死亡来临也不会有波澜的程度。
“哥哥吗?”我正在办公室看交易方面的书籍,电话那一头,弟弟压着略带沙哑嗓子的声音传来。
“是我,怎么了?”
“你现在讲话方便吗?”
“方便,你说”。我心里暗升一丝不妙。
“好,你现在别激动,听我慢慢说。”他好像很谨慎的样子。“我现在在医院外面,今天跟爸来医院检查,刚才医生说检查的结果不太好,现在需要做CT确诊一下,现在告诉你一声。”
“检查?检查什么?发生什么意外了吗?”我心急起来,明显这个事情非同小可。
“最近爸爸在家老是咳嗽,昨晚的时候咳出血来了,今天早上我带他来做检查,医生说。。。”他的话没有讲完,腔调就开始变声哭泣。
“医生说什么啊?”我急了,向他喊道。
“医生说。。。说。。有可能。。是肺癌晚期。”弟弟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轰”地一声,我的脑袋炸开了。眼泪就像喷泉一样夺框而出,咬紧嘴唇没有哭出声来,可思维凝固,悲伤情绪瞬间涌遍全身。
“确定了吗?”好半天我恢复了一些情绪,双手颤握着手机对弟弟问道。
“还没有,医生说先做CT,要做切片化验才能最终确认。不过县级医院设备精度有限,他也说有可能是误诊。”弟弟也在收住一些情绪。
“那好,你听我说,你现在就回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马上定机票回来,明天我再带他去大医院看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好,我知道。”
“哦,对了,别告诉妈,我提醒他”。
“嗯,我明白”。
电话挂断了,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和父亲相处的那些平淡地、默契地、和谐的画面一帧一帧在眼前闪现,没有训斥、没有说教,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煽情嬉闹;仿佛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平常。
别脸望向窗外的黄浦江,心中伤痛就像混黑的江水滚滚奔入大海,寂冷又无声。只能在心底希望医生的诊断是误判又或者这个病还应有救命良药。
“肖总,我现在需要请假回趟老家”。我定完机票和回程线路,双眼红肿到肖远办公室请假。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看出我今天不寻常,关切的问。
“家里亲人出了点状况,我需要马上回去处理。”我止住悲痛沉声说道。
“好,最近公司业务不多,你早去早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他站起来安慰我。
“谢谢肖总,暂时没有,等我回家再说。”
开往浦东机场的地铁上,一位年轻男子满眼悲伤,一路无声的抽泣惹的同行旅客不时侧目;可他似乎并不在乎别人的眼神,只是不时擦拭着眼角无尽的泪水,然后不断翻阅关于肺癌新闻的点点滴滴。
在火车上站了整整一晚,小腿粗肿发紫,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上海直达宜昌的机票已经没有,我决定先飞武汉再转火车,哪怕离家近一公里也好。这是我归心似箭的想法。
人生有各种悲伤和痛苦,但都抵不过亲人生离死别来的铭心刻骨。它把我们心底最深埋的那部分不舍,用残暴的方式剥劽出来让你接受。告诉你将永远离开她,失去她。
到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父亲和母亲对我的到来很吃惊,他们极力想从我的嘴里套出不寻常,都被我和弟弟搪塞了过去。
父亲的心思更缜密一些,晚上大家睡觉以后,他拿着一盘刚剥好的生仁花生走到二楼房门前。我和弟弟都不抽烟,这是我们平时最爱吃的零食。
“爸,你怎么上来啦?”我打开房门很是吃惊。
“小毅,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他没有客气,直接了当问我。
“不是啊,主要是我想你们了就回来看看”。
“不用瞒着我,你们俩兄弟的性格我最了解,关键时刻都很沉得住气,这次我刚刚做检查你就一声不吭的回来,肯定是有大事了。”他盯着我的眼睛。
“爸,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拿不定主意才叫哥哥回来的。”弟弟听到这边动静也打开了房门。
“唉,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不过最好还是让我知道的好。”父亲轻叹一声。
“爸,你的身体确实有点小问题了,等明天你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吧。”我看出来父亲有疑虑,决定跟他说开。
“嗯,你们都长大了,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去面对。明天我跟你们去做检查,先不要让你妈知道,我不想让她担心。”他拍了拍兄弟俩的肩头,头一次在我们面前煽情。
“嗯,嗯”。我们兄弟一起应承下来。
“把花生吃了吧,恐怕今后我给你们剥花生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他说完隐蔽地擦了下眼角,转身向楼下走去。
“爸”!我和弟弟同时大喊一声。
“没事,你们现在都懂事了,我和你妈感到很骄傲!”他没有回头,声音哽咽着,最终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爸,您的身体应该没事的,一定要心情放松。”我安慰道。
“嗯。知道,我不怕,你们放心”。他摆摆手走下楼梯。
月光下,我和弟弟在阳台上相对而坐。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一切都有我来安排,你把妈和爷爷奶奶照顾好就行,”
“其他亲戚们需要召集吗?”
“召集有用吗?这两年自从爸爸的工作变成保安以后,他们的眼神里还有他这个哥哥吗?从前爸妈每次吵架,都是因为爸爸给他的兄弟姊妹暗地里救济,现在好了架是不用吵了,因为救济没有了,老死不相往来,这种亲情价值又有多少呢?”
“行,那我先不管”。
过了很久。
“哥,你说这个世界有救世主吗?要经历怎样的救赎才能换回父母一世的幸福?”他把头埋在胳膊里,声音沉闷。
“应该没有吧”,我不确定的说。我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从内心深处我又希望真的有救世主能拯救父亲的生命。
“我也知道没有,可我就是不甘心,如果能换回爸的健康,哪怕让我失去一切都愿意”。他还是心有不甘。
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也许唯一能拯救的只有我们自己。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做百分之百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