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E
第1章:室女之章
第1话:最后的任务
第1节:起始,第聂伯之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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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36年6月,某日下午,乌克兰,欧洲第三大河——第聂伯河。
一艘小型私人观光船载着近十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正准备从首都基辅出发,逆流北上,前往60公里外一座已废弃和封禁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城市游览。当然,这种行为是不被当地政府所允许的,那个原本计划开发成为旅游景点的特殊地域,在军事及舆论的施压干预下,终于继续“沉睡”。
它便是著名的核死城——切尔诺贝利。
“1986年,前苏联乌克兰共和国境内,切尔诺贝利核电站4号反应堆于当地时间4月26日1点24分发生爆炸,事故导致31人当场死亡,逾8吨强辐射物泄漏,10万余平方公里土地遭到直接污染,超过320万人蒙受核辐射侵害,外泄的强辐射尘埃伴随大气飘流,扩散到前苏联西部、东欧以及北欧斯堪地纳维亚半岛。这是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起核事故,也是人类和平利用核能史上的一大灾难。”
“该事故引起大众对核电站安全性的关注,也间接导致了苏联瓦解。苏联解体后所独立的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家,由于遭受污染严重,至今仍投入大量人力与经费用于事故的善后及居民保健,因该起事故直接或间接而死亡的人数难以统计,核污染所带来的远期影响究竟有多严重,到目前为止也还是个未知数。从那以后,切尔诺贝利便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据传,上世纪90年代,一支9人科考小组进入切尔诺贝利,遭遇为数众多的巨鼠袭击,最终只有一人生还。科学家认为,核辐射已让当地老鼠和其他生物发生了持续且不可预估的基因突变,当局只能集结军队将所有发现的巨鼠群消灭。至于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地球上发生大规模核战争,存活下来的一定不是人类……”
私船的主人兼做导游,在出发前用乌克兰第二官方语言——俄语,向船上客人们讲述着这段真实而又悬疑的灾难故事,乘员大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问长问短以满足他们对这起事故的强烈好奇。唯有一行三人,对此略显冷漠:一位中年男人和他后排的两名年轻女性。端坐小船内侧的女子,一袭热情华丽的金色长发随风弄舞,而她身旁同伴那迷人的披肩黑发则彰显着与众不同的神秘东方色彩。或许因为语言不通,中年男人不时用英语为她们做着翻译。
作为开胃菜的故事讲完,船主正待拉锚起航,却见码头远方风风火火跑来两个青年,背上行囊的高度足有他们修长身材三分之二还多,鼓鼓胀胀不知塞了什么居然还能冲这么快,丝毫不带喘气儿的一路狂奔到船边,情急之下用明显带着东方腔调的语言问道:“切尔诺贝利?”船主当然能听懂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名词汇,点点头,示意还有空位,赶紧上去。两个青年动作麻利地解下行囊踏进船身,在座人明显感觉到小船突然间的吃水摇晃,不禁望眼他们的巨大背包,装了什么那么重啊?仰望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俩青年尽皆黑发,船主用并不熟练的英语问了一句:“你们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走在前面戴墨镜的青年闻言略微一愣,提着背包径直走向最后排,留下一副懒得搭理的笔直背影,让船主的询问好似撞在墙上。紧跟上船的另一个青年同样对船主的话没有什么好脸色,指着自己红色头带上的五星,语气异常锐利:“China,redChina!”
现在全船人都知道了,两个青年来自赤色中国,不过当他们落座开始用自己国家的语言说笑时,也就只有前排同样黑发的女子可以一字不差完全听懂。墨镜青年松开皮夹克领扣,对同伴的行为有些不解:“你丫赶着投胎啊跑这么快,又不是只有这一班私船?”头带青年脱下明显不合时节的连身风衣,倚傍在船沿,尽情吹着河风,长舒一口气后,侧目邪笑:“刚才离开露天咖啡厅时,我说由隔壁那桌人付账,没想到天真的乌克兰小妹真找对方要钱去了……”搞半天原来自己是在跑单,得知真相的墨镜青年顿觉被摆了一道,不禁爆出一句标准英语国骂:“Fuck!”
前排黑发女子忍不住“噗呲”一笑,回头用地道的中国话问道:“那你们有钱坐船吗?”
身在异国他乡,蓦然听到一句国语,纵使出自陌生人之口,但还是让两个年轻人感到一阵由心的温暖,瞬间倍感亲切。凝望眼前这副精秀绝美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容颜,那翠绿至极的幽碧眼眸、清透似水而又温润如玉的白皙皮肤、黑珍珠般浓密的似水长发顺流至肩再渐如浪花般天然旋曲,这些可不是自己熟悉的国人特征。
头带青年耸耸肩,故作无奈地双手一摊:“一会儿我们准备跳船。”
这句谁都知道是玩笑的话,逗得前排女子笑更欢了,带上这么重的行李跳船,人鱼都会沉到河底去。墨镜青年紧接着问出了二人共同的心声:“请问怎么称呼?除了发色,您似乎不像是中国人呢。”
黑发女子轻侧转身,优雅地递来一枚芊芊玉手:“你们好!我叫宁雪,德籍华人,有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统。”
头带青年闻言神色略有起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原来如此,混血成就的美女,比上帝造人惊艳。我叫张霄舟,英文名‘MooN’,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说罢,墨镜青年也自我介绍:“徐辰枫,SuN,来历同上。”
看着面前同声共气、一眼便知关系要好的这两位天生玉树临风的青年,宁雪感觉他们颇具相似之处,可又有绝然不同的地方:徐辰枫,虽然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占据了面庞关键位置,但眉宇间却流露出与冷漠造型不甚相符的一丝温和,正如他的刘海微拳,自然阳光;张霄舟,鲜艳醒目的国旗头带束额,让本就飘逸的长发更显潇洒不羁,而笑容中却展现着和狂放形象截然相反的无限清雅,就似他的夜色黑瞳,及月幽明。前者温而不暑,后者清而不寒,二人时刻散发的纯正气质,一如他们贴切的英文名字。
“哟,还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呢,那你们也可以叫我‘Snow’,呵呵。”逐一握手的同时,宁雪介绍起自己的朋友,首先是旁座同样天使面容的金发女子,“芙莉达?罗尔菲斯[1],我在德国的同窗好友,标准德意志美女哦!”罗尔菲斯为此回应的灿烂笑容,让人品味到一番不同于东方那种雨恨云愁的西欧感性之美,彼此微微点头致意后,宁雪语带谦恭地目视前座中年男人:“这位,是来自俄罗斯的……”话未说完,对方转过身来,轻舒长臂,隔空伸过一只巨大手掌:“哈尔科夫斯基[2]。”遍布虎口的厚茧、沧桑粗糙的皮肤,以及宁雪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后稍显不自然的神色,让霄舟和辰枫对同船的这位俄罗斯人多了一分关注:看来他是相当钟情于乌克兰的名城哈尔科夫,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当地的旅游宣传杂志呢。
目光相对,这个自称是哈尔科夫斯基的中年男人,其结实的身形、铁打的轮廓、坚毅的眼神,尽皆散发着一股气势,那就是精悍,威严!而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却是自然而然的平和,面带慈祥,完全不似握手力度所透露出来的那种绝不简单。
哈尔科夫斯基看到【两个中国人】的一刹,便知他们不是普通游客。仅从背负如此沉重的行囊还能快速奔跑且不觉气喘来判断,便极有可能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哈尔科夫斯基虽然来自俄罗斯,不过由于近年来对中国文化的关注与了解,再加上宁雪的关系,所以也略通一些中国语言,对于二人刚才的轻松闲聊,哈尔科夫斯基心里有另一番解释:年纪轻轻却已习惯了在异乡奔波,对人对事没有无谓多余的好奇,极不寻常的身心对比。两位来自远方的中国小伙,面庞没有一丝岁月沉淀的痕迹,二十岁、或者更年轻……既然如此,他们眼中又怎会充斥着那种只有历战不屈才能锤炼锻造出的坚毅光芒?
伴随观光船启动所激荡的水声,哈尔科夫斯基淡淡一笑,收起了思绪。呵呵,算了,权且当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是单纯来享受这温暖湿润的第聂伯河漫游的吧。
小船悠然退出港口,在乘客们缤纷细碎的欢声笑语中,开始了这趟大家期待已久的水上观光之旅。第聂伯河是俄罗斯在欧洲部分的第二大河,全欧洲第三大河,源出前苏联西北的瓦尔代丘陵南麓,流经白俄罗斯、乌克兰,最后注入黑海。
不到半个小时,小船已然飘荡在远离城市喧嚣的第聂伯河上游水域,这里的沿岸环境,主要是宽阔泛滥的平原草地、一丛一丛的柳树桤木以及古老深邃的低地沼泽。凉爽河道周边难得一见的奇绮景色仿佛冰镇弗拉斯卡蒂白葡萄酒,让船上乘客闻香便已痴醉。放松了身体和心灵,大家纷纷用自己最惬意的姿势,沐浴着黄昏前慵懒的阳光,还有融入呼吸的清洌河风。
辰枫摘下墨镜,舀起一缕河水泼洗擦拭,直至镜面温柔映射出渐红的夕阳。船首一对老年夫妇取出早就组装好的鱼竿,还有各种饵料,于小船的缓慢行进中悠然垂钓,霄舟见了不禁抱怨没带渔具,只能眼睁睁看别人娱乐。辰枫指着清澈河面下滑弋而过的鲶鱼,感叹说这里的鱼个头可真不小。霄舟实在不甘心,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一台“刺鳐”,在辰枫诧异的眼神中,开始寻找猎物。
“喂喂!你丫不会要用它来抓鱼吧?”
霄舟回复的认真表情,颇让辰枫无奈,只能随他高兴。宁雪似乎没有看懂霄舟手里形似心脏除颤器的古怪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听他说要拿这东西捕鱼,满脸期待地关注,倒是哈尔科夫斯基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能源改进版水刀!早在本世纪初,“刺鳐”便被驻阿美军运用,用于对付路边炸弹及摧毁简易爆炸装置,其中充满水和重量极小的爆炸物,被引爆后所形成的巨大冲击力,能将水流加速成一道细薄有力、类似于锋刃的“水刀”,具有极大的穿透力与冲击力,能轻易割断钢铁。
随身携带这类连全球军火黑市都很难买到的特殊作战用途装备,更让哈尔科夫斯基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两个中国小子】,应该与自已所属同行,那他们前往切尔诺贝利的目的,就绝不只是观光了。哈尔科夫斯基不做声,目视罗尔菲斯,想她应该也已经注意到,身后这两位可不是一般人。反倒是罗尔菲斯身旁的宁雪,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等看霄舟如何摆弄这东西,特别起劲儿。罗尔菲斯无奈笑了笑,朝哈尔科夫斯基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没办法,别管她。
哈尔科夫斯基知道宁雪一向心明眼亮,不会什么都没察觉,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更何况,她自己也不是个普通人……这样随性反而更好,不会打草惊蛇,让一切在平静中安然度过,时间自然会告诉大家,这【两个中国人】到底要干什么。自我告诫完毕,哈尔科夫斯基索性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滑躺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在其他乘客好奇的目光中,霄舟紧盯河面来回寻觅,在发现目标的一瞬飞快瞄准出手,电光火石间,“刺鳐”迸射出的水束还没被众人收在眼里看个清楚,就超速击透了镜般河面,一路猛凿入底!可怜一条近半米长的河鱼,立时成为这高科技武器惊人威力下的无辜牺牲品,惨遭洞穿的身体很快失去了挣扎力气,被霄舟在宁雪及船员们的喝彩声中轻易提拽上来,挂在船边当作此行第一个战利品。
“还不如直接丢个那什么炸丫一片……”辰枫重新戴好墨镜,一句话便打消了霄舟叫自己一起来祸害鱼的念头,嘴上嘟囔着,黑色战术墨镜下掩藏的犀利目光却径直落在前面对霄舟刺鱼不闻不问的哈尔科夫斯基和罗尔菲斯身上: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想是知道水刀这东西,不觉新奇。反正霄舟这家伙做事就是这样,丝毫不介意会暴露什么。“完全的展示或许才是最好的隐蔽”,辰枫对霄舟过往所言,不置可否。
彼此各有各的心思,却又都不希望这趟美好的旅行过早变质。只有霄舟和宁雪,以及那些专门为了赏风而来的游客,完全沉浸在大自然赐予人们的身心愉悦之中,迷恋非常。缠着霄舟教自己如何使用水刀这种“工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宁雪并没有用“武器”一词去下定义。而霄舟自然也万分乐意的手把手演示教学,辰枫见状暗思:看来仙境使人沉迷,美女更使人沉迷!霄舟这家伙,真是会演戏……
黄昏余晖四散洒落,沉浸水天的一片金碧辉煌中,小船保持不变节奏,慢慢悠悠一路向北。霄舟玩儿倦了,坐下与宁雪闲话美景,完全无视一旁假寐的辰枫:“船长大人放着好好的发动机不用,有事没事老爱划桨,以他锻炼身体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摇到切尔诺贝利啊?”在水与光的交相辉映下,宁雪托腮斜倚船沿,指尖优雅弹点眉角,粉嫩面颊折射出的光圈温柔炫目,与周边画般自然融为一体的呼吸和声音如林间山溪,莞尔清甜:“看样子你们也是第一次体验这条旅行线路吧?听说按照传统,要在第聂伯河逗留一夜,第二天才去达切尔诺贝利。晚些时候,大家可以在河畔露营,升起篝火,饮酒欢唱,这才是旅程最大的乐趣。”
听完宁雪介绍,霄舟心说见鬼,怎么“偷渡”都有传统了,嘴上却无所谓似的服从安排:“没办法,入乡随俗,况且有美女相伴,早到终点反而遗憾。”宁雪掩嘴一笑:“你急着去切尔诺贝利做什么,把最有魅力的神秘留到末尾,难道不好吗?”霄舟顿觉此话颇有深意,或许是联想到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身边半天没动静的辰枫很是时候地接过话茬:“他是晚上怕黑。”弄得霄舟一副被消遣了的表情:“你个鸟人没睡着啊?知道我胆儿小就不要突然蹦一句话出来吓人!”宁雪也不追问,只在前座呵呵笑个不停。
欢快的气氛,让星夜在不知不觉中偷走了天色。小船按照预定计划,停傍在河边浅滩,静静摇曳。大家提拿起事先带来的各种食物上岸,开始捡拾干柴,安排篝火晚会。霄舟和辰枫对此完全没有准备,呆坐船上无动于衷。宁雪在岸边招手,让他们赶快过来一起玩,二人不好拒绝,只得背起各自行囊,登岸找地儿坐下,事不关己地看着众人四处兴奋忙碌。不过,这不并表示没有人留心他们的举动,哈尔科夫斯基将捡来的大把枯枝抛下,堆积在一处,腾出手来指了指霄舟和辰枫的背包,一口流利英语:“很重要么,需要时刻随身携带?”二人装作没听懂,一致用傻笑打浑,可心里都知道,这些自己必须注意的细节,根本瞒不过哈尔科夫斯基眼睛。
见同船旅客们各自从保鲜袋中取出牛肉、火腿等生冷食物,搁在早已摆设好的铁架上铺开待烤,辰枫问霄舟那儿有什么吃的,霄舟很不怕伤辰枫的如实回答:“高能压缩饼干……”“靠!”辰枫也是明知故问,自己和霄舟又不是来野炊,哪会准备什么烧烤食物?“要不我现去附近打只野味回来?”霄舟从腰间风衣下抽出烤印有“9/11WEWILLNEVERFORGET”的“夜魔911”比划着。辰枫赶紧将他手中向“9?11”恐怖袭击事件受害者致敬的美制【战术军刀】原路推塞回去:“得了吧你丫的!还嫌我们不够嚣张啊?”霄舟撅撅嘴,表示只是玩笑,毕竟这附近的动植物谁都不敢吃,否则也不会将刚才打来的河鱼全数丢弃了,虽然离切尔诺贝利还有一段距离,但扩散及遗留的核污染阴影却让人不得不防。
所有材料到齐,一切准备就绪,在船主的组织下,大家围坐在巨型柴堆燃起的冲天焰火边,将涂撒好调料的食物肆意烹烤,散发出阵阵荤香。只有看样子什么都没预备的【两个中国小子】坐在稍远处,可怜兮兮地啃着手中干硬难咽的压缩饼干……
不过,辰枫早习惯了风餐露宿,根本不在乎用什么果腹。而霄舟秉承的荒唐逻辑,更是堪比土著:只要塞嘴里能吞下的除了牙刷都吃,只要点着了能冒烟的除了【导火索】都抽!几口清水把饼干送进胃里泡发,本就被意志控制得没剩多少的饥饿感更是顷刻间荡然无存。霄舟抖出一支国产香烟,递给辰枫,辰枫欲接却又很快发现不对:“你丫知道我不抽烟的!”霄舟闻言苦笑:“就是知道你不抽才发给你找找乐子,无聊死了。”掏火点燃,滤肺而出的雾气很快被篝火制造的浓烟所吞没。辰枫并不多作扯淡,趁没人留意到角落这边,说起正事:“我们为什么要坐私船进入切尔诺贝利,路上这么招摇不怕坏事吗?”霄舟回应的神情说明他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们得到的信息不全,无法保证能从陆路成功潜入,况且搭乘私船有两个好处,首先,他们做这行的最清楚怎么钻政府漏洞进入管制地区;其次,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大家都是非法入侵者,没有人会去举报我们。至于招摇么,或许有点儿吧,我只是想在可控范围内试探一下某些人……”
此时,二人对面的宁雪和罗尔菲斯一起烤羊排,用德语说笑得不亦乐乎,或许是被直径大得恐怖的烟柱挡住了视线,完全没有注意到霄舟和辰枫正难得严肃地轻声讨论着什么。罗尔菲斯忽然一个激灵,眼神颇为狡黠地放下调料瓶,伸手弹了弹宁雪的脑袋:“咦,你的那个小子呢?喊他过来唱首歌助兴吧!”宁雪刚喝口水,就给呛了一下,还好火光遮掩中没人看到自己突然泛红的脸颊:“什么我的那个小子,你别去消遣他。”罗尔菲斯憋着笑,用食指轻戳宁雪小巧的鼻尖,继续戏弄道:“哎哟,这么快就心疼啦?我不消遣他,我就消遣你!”宁雪自觉说不过罗尔菲斯,经她这么一提醒,便想看看霄舟在做什么,走过去却哭笑不得的发现:他和辰枫什么烧烤材料都没准备,只是从那个巨能塞的背包里鼓捣出一副自制木刻国际象棋聚精会神地对弈,胜负赌注竟然是地上硕果仅存的三块压缩饼干……
对此颇感自责的宁雪连忙拉起二人,让他们过来这边吃点东西,辰枫坚持先定了未来两天口粮归属再说,而霄舟见残棋局势不利,正好借此机会把棋一推:“不下了!和棋,饼干平分。”大好形势就这么突然间毁于一旦,眼看霄舟捡起两块饼干揣兜里跟着宁雪跑了,辰枫悻悻地收好棋子追上来:“你丫不会算数啊?说平分还拿走俩!”
哈尔科夫斯基见无语写满脸上的辰枫拿着国际象棋走来,顿时眼睛一亮:“哈哈,小伙子,来,我们杀一局!”老成稳重的哈尔科夫斯基难得对什么事物表现出浓厚兴趣,辰枫心想他一定是个高手,在棋盘上能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一大快事,要是碰见霄舟这样的无赖,你就悲哀了。辰枫二话不说,棋盘就地铺开,置棋摆子异常麻利。而哈尔科夫斯基兴奋之余明显是遇到了难题,因为他实在看不懂手中那颗棋子是什么。“虽然很像一头抬起前腿的猪,但事实上是马……”辰枫无奈解释,心中恨不得把刻棋的霄舟当场掐死,这混蛋木雕水平简直是丢中国人的脸嘛!而恬不知耻的霄舟哪热闹往哪凑,还敢加塞说让自己先来:“看我的法兰西防御!”辰枫回他一个无比鄙视的眼神:“御你丫个头!国际对话,你不要侮辱我们中华棋风。我下我的棋,你御你的姐去!”霄舟“啊”了一声,半响方才反应过来辰枫所指,尴尬地走到一边坐下,却见罗尔菲斯在旁目视自己的眼神有些诡异,忙问宁雪:“你朋友听得懂我们国家的话不?”宁雪保持微笑:“一点点吧。”
辰枫与哈尔科夫斯基对局,小小方寸之中,似有千军万马,彼此进退之间,皆在斗智斗勇,不分伯仲却又精彩不断。霄舟正看得起劲儿,宁雪轻轻递来一份刚烤好的羊排,霄舟笑着接下,却趁她转身与罗尔菲斯继续烹制食物的间隙,半口没尝便把它抛入了身后的茂密草丛。哈尔科夫斯基杀得性起,掏出随身酒壶牛饮,一闻便知是上好的伏特加。哈尔科夫斯基问霄舟和辰枫要不要也来点,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推辞说不会喝酒。两个出门在外的大男人不会喝酒谁信哪?不过哈尔科夫斯基没有勉强也不去道破,因为他知道,一个优秀的战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绝对忌讳来自外人的饮食,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更是对自己使命的不负责!同为军人的自己可以理解,倒是那个用药鬼手,恐怕要失望了……
火光随风渐淡,终于在船主借酒高唱“乌克兰光荣意志尤未亡”的歌声中熄灭。众人酒足饭饱,辰枫和哈尔科夫斯基仍在残局搏杀,没有了篝火照明,双方只能暂时息战,约好翌日再分胜负。船主让大家早些休息,明天好有精神继续旅程,除了那对老年夫妇异常浪漫地搭起帐篷露宿河滩还不忘插支鱼竿夜钓之外,其余人一致决定就船上过夜,反正六月的第聂伯河气候舒适宜人,裹河风罗星帐而眠更是平日里难得一求的美妙享受。
宁雪和罗尔菲斯回座取出外衣披上,见霄舟和辰枫登船就是一拳“石头剪子布”,辰枫输了,抛开背包丢下一句“你上我下”,然后合紧衣领躺倒在座位上……宁雪闻言睁圆了眼睛,月光下目视霄舟的双眸隐约泛起一抹狐疑的绿光,霄舟当即意识到辰枫这话太容易招人误会了,连忙作苦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前面已经微醉合眼的哈尔科夫斯基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笑:是说两人分守上下半夜吧?如此谨慎不容有丝毫闪失,真是让我对你们的行动越来越感兴趣了,呵呵。
幽淼的第聂伯河,蜿蜒宽广的河道,平缓柔和的流速,整个水面宛如一个烟波浩渺的天然魔镜,两岸张牙舞爪的树木枝干,星空四散蔓延的风卷残云,悬天孤寂落晖的弯弓弦月,尽数倒影其间。霄舟竖耳聆听着各种昆虫的交响奏鸣、猫头鹰的夜啼,以及密林里的些许动静,除了感受夜的凉爽,也在保证夜的安全。回头望眼船员都已睡下,朦胧中从披盖衣服底下伸出一只可爱小手轻挠脸庞的宁雪,瞧她轻松舒适的表情,想是完全睡熟了。一个看样子年纪不过二十的女孩子,在这种飘离人迹文明的夜晚,不是应该会有些许莫名的不安和害怕吗?就算古老河林的静谧与身旁挚友的陪伴暂时掩盖了内心这种感觉,至少白天遗留的那股快乐和兴奋劲儿,也不会让她甘愿就此安然入梦吧?想到这里,霄舟不免有些失望……
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孩儿,再次确认了这点后,霄舟轻声取出驱蚊罐,慢慢拧开,缠绕清香的压缩气体无息流出,很快充溢四周,这样便不会有蚊虫来打扰这温柔的第聂伯河宁夜了。
而自己和兄弟,早已习惯在无边黑夜里与自己的影子为伴。目标深山老林、荒芜人烟、极地绝险,只要师父授意,全都无条件接受,不管自己的身体是否会被自然的无情所吞噬,无论自己的心灵是否会被人类的无情所摧毁。可就在今天,就在这个晚上,一切竟是那么宁静、安详,让人感到留恋,甘心沉迷,不愿挣脱。只望第二天的朝霞晚些飘来,就算明天什么都会改变,现在的一切只是虚幻。因为,在过往迷茫的月夜里,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忍不住去多看两眼,满目尽是黑暗。可今晚却不同,至少,想帮她把手放回衣服之下,重新盖好……
短短十多年的人生,早让自己感到厌倦,生活无休止继续,就像一场残酷的失眠,看不见终点,得不到期盼。为了使命而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心中的信念、遥远的理想而活着。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逼自己睁大双眼去看——敌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怨恨或是乞求的眼神,为了拯救生命而摧毁生命。钢铁、鲜血、杀戮,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的,不过是看似谁都能够拥有的平静生活,但却永远也得不到。所以,不管身负任务是否所谓的“最后”,现在,只想趁活着的时候认真生活,就算上天不会同情自己,仍旧继续赐予伤痛。
哈尔科夫斯基渐渐响起的低沉鼾声,打断了霄舟浸润伤感的思绪,听上一段便可以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不像没事喜欢假寐的辰枫,从来不打呼噜不说,睡觉还要戴着墨镜,鬼知道这家伙晚上闭不闭眼睛,呵呵。
船主起夜回来,见霄舟依旧倚坐在船尾护栏,一动不动地凝望远方河面波光,乌黑长发融于落寞夜色,无情面庞好似水天之月,幽明而又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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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芙莉达?罗尔菲斯——Freda.Rolfes
[2]哈尔科夫斯基——Kharkovs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