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文谦的双肩微微一颤,落寞地走出了嫣红阁。
第一次看见他讶然得说不出话来,终究还是淡淡地转身离去,我心一横,继续说道:“如果慕容公子对倾城有意,明晚也可以到嫣红阁来叫价!”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死静死静的。
“芷嫣……你……”
“夜已深,慕容公子还是请回吧!”说着,我打开了房门:“请!”
我瞪红了眼,忽地一笑,可声音中却听不出丝毫的笑意:“你管得也太多了吧,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如果他知道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会心疼吗?”
我的心蓦地开始发酸,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这个人了,久得我几乎快忘掉。
“好!”他突然抬眼看着我:“你的身份暂且不说,你想过元子修吗?”
“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不用你来提醒我!”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西梁的公主!”
“嫣红阁的事就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闻言间,他看着我惊恐的表情,退后了一步,沉吟良久,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相当的暗哑,似乎带着一丝痛楚:“嫣红阁的事我来处理,你还是回江陵吧?”
“芷嫣!”他上前一步欲揽住我的腰,我急忙朝后一退,身子碰在了床沿:“你不要过来,离我远点,我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你不要再逼我!”
“不——”我大声哭喊道:“慕容文谦,我告诉你,我的事你最好别管,你也管不着,你总以为自己大义凛然,一副长者的模样,谁的闲事你都要管。”
“我送你回江陵,好不好?”
我的眼泪看在慕容文谦的眼里,变得异常的刺眼,他身形一僵,缓缓走到我面前,微微垂眸,盖过了他眼里的情绪。
“芷嫣……”他突然一把将我揽在了怀里,这样熟悉的味道,这样的温度,真的让我迷恋,我在他怀里僵了一下,骤然间我推开了他,泪水汩汩而落:“慕容文谦,我早已和你两清,你还记得自己在倚翠楼说过的话吗?”
眼前的这个男人,优雅完美的无可挑剔,邪魅如斯,却俊美优雅得让人忘了一切,心甘情愿地往下跳,我却偏偏觉得他如此让人心生生发疼,却无法哭出来。
幽暗的灯光将他倾长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寂寞而清冷,突然起了一阵微风,吹起些散落的长发,墨黑的在空中闪耀着淡淡的幽光。
一时间,四目相对。
我突然欲言又止,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
“是!”我突然大声道:“我是出卖自己,嫣红阁对我有恩,我……”
“你以为你很伟大吗?为了保住嫣红阁宁愿出卖自己的身子?”
“作贱自己?”我自嘲地一笑,眼泪朦胧地看着他:“你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我有今天都是……你不是说过吗?妓女也是人,难道现在你瞧不起了我吗?”
此时,我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他的话透着丝丝寒意,浸透了我冰冷的心,若不是那日他赶走我,我又为何会这样作贱自己呢?
看着慕容文谦眉眼间尽露无疑的担心,早已没有刚看见我时那样镇定:“你居然当街叫卖初夜,为何这样作贱自己?”
“住口!”他突然喝斥了我的话:“你是谁,我还不知道吗?”
我一下子转过了身子,抿着唇,唇瓣抽搐:“慕容公子,我想你认错人了,我的名字叫倾城,不是……”
“芷嫣,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慕容公子,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带着一丝情绪,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无端地发寒。
慕容文谦看着我,眉心微拢,淡淡地问:“为何这样作贱自己?”
缓缓走到铜镜前,坐了下来,拆着头上的发饰,忽地感觉镜子里多了一张魅惑的容颜,我赫然转身,看着那张绝色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
空气中似乎有一股熟悉的兰麝香味儿,极淡极淡,若有若无,我没太在意。
轻轻推开房门,屋子里空空荡荡,静得出奇。
无疑这个男人又扰乱了我的情绪,今晚实在太累了,我走到床榻边看着红姨安详地睡着,便关上了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是。”
“你去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算了吧,慕容文谦,我萧芷嫣不想再欠你什么,以后的事也不想你插手。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想必他已知道今晚发生的事,一定是来劝我走的。
“慕容公子。”说完,她便打了一个哈欠。
“贵客?”我疑惑地看着她:“三更半夜的,是谁要见我?”
“姑娘,有贵客想见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唤我,我疲惫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彩蝶。
屋子里忽地安静了下来,我看着熏香台的烟雾缓缓上升,慢慢地,眼前越发模糊着,渐渐地垂下了眼皮。
只是明晚,该怎么办,我一点对策都没有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惹出这么大的漏子来,刚才若然我不那样说,想必现在嫣红阁已经是一片火海了,看来那个醉鬼来头不小。
一场噩梦终于结束了,我吩咐下人将嫣红阁打理了一番,令人将红姨抬回了房间,请了大夫来看她,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大夫说她受了激烈的撞击,主要还是被受了惊吓,睡一会儿会醒来的,我让所有姑娘都回去休息了,自己一直坐在床榻边守着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甚好,我们走!”
“员外放心,倾城一诺千金,不会逃走。”
“哈哈哈……哈哈哈……”他狂肆地笑着,眼里却泛着阴狠的光:“记住,别妄想逃走,否则明日我就来一把火烧了这嫣红阁,明白吗?”
“好!”这个可恶的男人终于放开了我:“明晚,你一定跑不了!”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大厅像是炸开了锅一样,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有的人垂涎三尺地看着我,有的人已经跑出去筹钱,还有的人稳如泰山的看着我,那目光透着的尽是将要把我吞下去的凶光。
“当真!”我愤愤看了他一眼,又看着下面的人,大声道:“明晚将是我倾城叫卖初夜的时候,若你们看得起倾城,欢迎来嫣红阁叫价。”
他一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此话当真!”
“可以。”我冷冷一笑:“员外若出得起价,倾城就陪你!”
“哈哈哈……哈哈哈……”他嚣张地笑道:“美人儿,我想要你,我想睡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瞪大了眼看着他。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想必,这个周员外是这里的土豪,所有的人都不敢惹着他,见要出事了,很多人纷纷离开了嫣红阁。
“今晚你不陪我睡,我立刻一把火烧了这嫣红阁!”
就在这时,嫣红阁里的打手纷纷围了上来,那醉鬼带的随从也不少,全是彪形的大汉,两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打了起来,片刻间,嫣红阁的人纷纷倒下。
“不是老子,你夺得了花魁吗?”
“去你妈的!”他撩起一脚将红姨踢飞,红姨整个身子撞在了红色的珠子上,瞬间倒地,昏了过去。
“周员外,你别为难倾城姑娘,她……”
“放开我!你这个无耻之徒!”我大声在他怀里挣扎道。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誰知这个酒鬼拦住了我,用力将我抱在怀里,在我脸颊上啄了一口:“今晚老子要包了你的初夜,多少价随你开!”
“你他妈的!一个妓女装什么清高!”
“混账!”他扬起手狠狠给了红姨一个耳光,红姨脚下一滑,骤然跌倒在地,几个姑娘过去将红姨扶了起来。
他浑身的酒臭味熏得我想吐,我退后了一步微微蹙眉,别过了头,红姨见此状,立刻挡在了我跟前,笑盈盈地道:“周员外,倾城姑娘不会饮酒,她……”
我赫然回头,这时候,人群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满脸酒气的人,目光浑浊地看着我,眼里竟是淫邪的光,手里还端着一杯酒:“听说倾城姑娘今晚最后一次献艺,真是遗憾,我敬姑娘一杯酒,可好?”
起身缓缓离开了舞台,身后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倾城姑娘,请留步?”
当我收剑入鞘时,大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次,我完美的谢幕,再不留遗憾。
我穿着一身白色的舞裙,被一群姹紫嫣红的姐妹们簇拥着上了台,大厅中,已经坐满了人,我随着音乐的旋律翩翩起舞,每一个姿势我都认真去舞,因为是最后一次,也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此时,已经看不清台下的任何情景。
今日我是最后一天在嫣红阁献舞的日子,红姨虽然不舍,但她知道这个地方留不住我,答应今晚最后一次表演完,明日就送我回江陵。
嫣红阁四周彩色帷幔轻垂、大红灯笼高挂,霓虹满天,台上的女子翩翩起舞,风情万种,媚态横生地朝台下的男人们做着各种撩人的姿势。
天阔云微,落日的余晖,如同明霞织就,锦绣堆成。
对了,自从我摔下马车后,没人知道我在哪,想必元子修也将此事告知了皇兄,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该回江陵了,红姨的恩我已报了,不能放任自己再这样下去,快一年了,我还没回江陵,皇兄和父皇一定担心死我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我连最后对他的承诺都没有做到,我没保护好芯儿,我真是该死,真是该死!
闭上眼睛泡在温水里,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浮现在北魏发生的每一件事,想起了元子攸,他当初对我的宠溺,眼角眉梢都是心疼,我红着眼睛,眼泪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出……
“没什么,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你怎么了?”
我起身,披上一件衣衫,看着屋内已雾气腾腾,氤氲的光线折射进水眸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水汽,流动着异彩,我突然想起在北魏的日子里,离开了那么久,有多久了,似乎自己都不记得了。
“已经为姑娘准备好了花瓣浴,红姨说昨日姑娘醉了,醒来一定会沐浴的,所以特地让我为你准好了一切。”
“嗯,我想沐浴。”
“姑娘,你醒了呢?”彩蝶笑着说道。
幔帘垂挂,雍容华贵的床榻上,我的少许青丝在风中纠缠,在清晨的曙光中闪着幽幽的光泽,缓缓睁开眼,嘴里还有浓浓的酒味儿。
风中带着阵阵的青草香,混着清晨的丝丝晨光。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也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沉醉的,总之,很痛,很痛……
“我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慕容文谦,我喜欢你……”
于是,我令彩蝶给我找来了一些烧酒,一杯接着一杯,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酒已微醺,我的眸色中的神色黯了又黯……
心中一片混乱,想起那日在倚翠楼的那一幕,有什么东西瞬间在心里炸开,溅起火星点点,将我烫得浑身颤栗起来,再也不敢去想他了,我宁愿麻醉自己。
爱就是成全,爱就是希望对方幸福,这才是真爱吗?
我一怔,心微微一颤,有些讶然地回头,却只见珠帘摇晃,人已经离开。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却又顿住,回过头来:“倾城,爱就是不求回报的付出,就是明知道没结果,也心甘情愿……”
“那你好好歇息吧,我出去张罗生意了。”
“没有。”我苦涩的一笑:“红姨,别担心我,没事。”
“倾城,你在说什么?”红姨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是不是病了,你别吓我呀?”
“扬州的夜景真美,怪不得,他舍不得走。”我自叹道。
“我不知道,我已不知道什么是爱了?”我自嘲地一笑,缓缓走到了窗边,望着楼下的情景,看着外面热闹的大街,灯火通明,楚楚生辉。
她微微一怔,沉吟良久,浅浅一笑:“倾城,你有心上人?”
忽然,我站起身,看着她:“红姨,你说爱究竟是什么?”
我抬眸一看,红姨站在旁边,眉目间笼罩着一抹不解的愁绪,静静地看着我。
一个红色婀娜的身影,打开门,走了进来,轻轻将我手中的茶杯接下,她低叹:“倾城,你是不是有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外面莺歌燕舞,歌舞升平的声音传了进来,热闹非凡,我却依旧觉得自己怎么也融不进这份喧嚣,我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自己了。
说是不能去想,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不去想,怎么忘也忘不了似得。
然而,我让红姨帮我打听到,他一直留在倚翠楼,我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想他,这个男人把我伤得太深了,他比元子修更甚。
一直到现在,慕容文谦一次都没有来过嫣红阁,甚至他一点都不担心我的情况,也没问过,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流落在青楼。
可是,在这里没人知道我的苦楚,曾经我以为有一个人他知道,他会懂我,如今我才知道,我错了。
我没有开口说走的意思,因为在这个时候若走了,我怕红姨会失望,我答应她再待两个月,每隔五天在大厅献舞一次,而这样一来,嫣红阁更热闹了,想看我表演的人都要提前预定坐席,红姨也狠狠赚了一大笔钱。
红姨居然在众姑娘的怂恿下,一把打出了招牌,说什么“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这样一闹,嫣红阁宾客如云,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近的、远的都赶了过来,从此嫣红阁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自从我在花国会夺得花魁后,人们竞走相告,说扬州的嫣红阁出了一个百年难见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美眸流转,樱唇含笑,若有若无,飘然若仙,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倾尽天下。
粉红的光晕下,我手端着一杯清茶,倚案而坐,漆黑的眸子染起几分迷雾,咽下心中的苦涩,仰脖再次喝尽杯中的清茶。
一豆红烛,鲜红的蜡油嗞嗞往下淌着,如同情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