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不久,见竹林中央一片阴翳蔽影,原是立着一座竹屋,上无匾额,已见破落。
按理来说,宫里是不该有在这等屋舍的,竹林中该设凉亭才是,而非这等简陋竹屋。
容妆蹙起眉,疑惑,看乔钺问道:“皇上,可要进去?”
“废话。”乔钺冷道,却已随着话间迈开步子。
容妆连忙跟了上去,生怕把她扔在原地。
门口有两个石凳,容妆拎着灯盏小心翼翼的绕行,门扉破落,乔钺用力一踢便开了。
黑漆漆的一片如洒了墨汁,借着灯光才能看清。
角落有木榻,窗前有书案。
一股沉闷如土的味道传来,容妆吸吸鼻子,拿手挥了挥挡着气味。
到处都是灰尘,呛的容妆直欲咳嗽,当然她也这么做了,实在没忍住,尖锐的咳咳声响起,回荡在空气中端的瘆人。
乔钺提高了灯盏,照向四方,一步步观察着。
“这里,应该是先帝常来作画的地方。”
乔钺指着散落在四处的宣纸与各类笔物,砚台,他低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东西,灰尘顿时飘散。
容妆也随着蹲了过去,“这竹林在云绡阁后,想必是云妃所有,也许,留下了些什么。”
“所以你去里面看看。”
静寂无声,唯闻乔钺呼吸沉稳。
屋子里很小,一张竹榻一个桌案已显得拥挤非常。
容妆走在榻边,见着竹榻一侧已经往外生了缝子,原来并不是紧紧挨着墙壁,而是可以移动的。
容妆蹲下身,将灯盏往上凑凑,竹榻与墙壁之间有很大的罅隙,而且入地三分。
恍惚见那里面有东西透过灯火红光,发出微弱掩映莹闪,不仔细还真看不到,容妆把灯盏放到地面上,挽起袖子伸手去摸。
乔钺问道:“你在做什么?”
“好像……有东西……”容妆一边儿费着劲儿,说话也断续的。
“什么?”乔钺靠近她。
“摸到了!”容妆顿时欣喜,指尖传来冰凉触感。
随着她收回手,便见到手上拿出来的东西,青玉竹节纹的簪子。
容妆把它放到灯光近处,脸上生了愉悦笑意,指尖转动,仔细端详着簪子。
簪子是竹节纹形,由细渐粗,触手是冰凉凉的感觉,竹节分割部分栩栩如生,宛如真的竹子似的。
乔钺扯过簪子,蹙眉打量。
容妆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这簪子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巧合,极有可能是云妃的……”
乔钺沉吟片刻,“云绡阁自从二十年前就已无人来过,这里想必也有二十年没有人踏足过,那这簪子,是二十年前的。”
“那把它先收起来回宫再仔细看看,皇上,可看到不寻常之物?”
“这里断壁残垣,早已无法遮风挡雨,纸画之类的,早已看不出原貌。”
“不如……去云绡阁看看?”
乔钺却冷笑,“你觉得,那里还会留下什么吗?”
容妆撇撇嘴,被乔钺的话堵的心酸,是啊,云妃如果是被人害死的,那里虽然封了宫,可是有心之人存意毁灭证据,又怎会做不到,反倒不如这被冷落的小地方,容易被人疏落,方有蛛丝马迹可待寻觅。
容妆转念一想,“不过总算也没白来,回去拿这簪子给太妃看看,说不定能够有什么线索。”
夜色浓稠,乔钺不置可否,目光从残缺的竹壁睇向夜空,未置一言。
***
翌日清晨,天光初明,容妆随着乔钺来到颐宁宫,彼时贤太妃正跪在殿侧佛龛前诵经,手里不断拨动着紫檀念珠,口里念念有词。
乔钺守在大殿里,挥退侍婢,没有打扰她。
贤太妃撩开隔帘出来时,乔钺手上正在把玩着那只青玉竹节纹簪子。
贤太妃脸上盈满笑容,端庄得体,小步走过来,边道:“皇上怎么这么早来看……”
话说至此,她垂眸时见到乔钺手上之物,声音却戛然而止。
乔钺和容妆四目相对,后纷纷盯着贤太妃。
而贤太妃脸色唰的失了血色,苍白一片,嘴唇喏喏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刻她已经瘫倒在地,看面色似乎是惊吓过度,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恸之色。
侍婢赶紧扶起她,身子仿佛软了一般,任由人扶着,落座在乔钺身边。
乔钺目光含了冷漠,决绝的问道:“太妃,你知道什么?”
贤太妃目光紧紧的盯着乔钺手上的簪子,眼里噙了泪,使劲的摇着头,却是怎么也不肯吐露一分。
容妆适时劝道:“皇上,太妃的样子似乎不适,不如让她好好休息吧。”
乔钺没有再逼问,顺着容妆话里给出的退路,便离开了。
方离开颐宁宫,容妆道:“看来这簪子,还真不是寻常之物,能把一向稳重的太妃娘娘吓成这般,可是,再怎么问下去,她也不会说出什么,而皇上,你不能逼她,贤太妃毕竟担着养母的名衔,也帮了你这么多年。”
乔钺扬手将簪子递给容妆,容妆看他一眼,不解。
乔钺目垂视地面,淡淡道:“既然颐宁宫不行,还有端仁宫。”
“是,奴婢知道了。”容妆接过簪子,目光一片沉寂。
还有,端仁宫。
这几日太后寿诞在即,太后离开了端仁宫,搬到沉香塔居住,每日吃斋礼佛,亲自抄录经文焚烧,祝祷祈福。
日薄西山,黄昏向晚。
夕阳金华晕染半边天。
容妆带着阿萦来到沉香塔,有灰衣的姑子成排跪在大堂里,木鱼声声沉重入心。
沉香塔内曲线柔和,入内便已觉祥和之气蔓延,阶梯层层盘旋而上,外有阑干,凭栏远眺可将周围景色尽收眼底。
太后所在三重塔内,白铜香炉里燃着的檀香散着点点火光,青烟缕缕漂浮。
太后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的诵经。
容妆渐渐走进,与阿萦跪礼道:“奴婢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保持着姿势未动,只淡漠的回了句,“你来了,所为何事?”
容妆垂目柔声,“太后寿诞在即,奴婢特意抄录了《无量寿经》奉上,为太后祈福,以尽心意。”
太后没有回头,依然闭目静持,“你有心了,素蒲,替哀家收下吧。”
“是。”太后身边的姑姑素蒲领命,过去接过以黄绢包着的佛经。
容妆没有走,只是静静跪在原地,不发一言。
佛塔里庄严而宁静,直到许久后,太后起身,姑姑素蒲扶着她转过身来。
容妆抬眸,与她两两相对,太后的目光落到她的发上,脸色□□,当即颤着退后两步,手上念珠登时滑落坠地。
素蒲忙扶住她,而那圆润的琥珀念珠散落了一地,叮叮当当的撞击着地面,滚滑向远处。
太妃盯着那一颗颗珠子滑滚,眼里凝聚回了冷色。
容妆头上戴着的,是那青玉竹节纹簪。
那是乔钺要她来试探太后态度所给。
太后果真比贤太妃镇定太多太多,她很迅速的便反应过来,但她失神那一瞬间的反应,也足以让容妆看出端倪,她害怕了,恐惧了,她那双眼里分明盛着不可置信。
容妆没有戳破她,只关切道:“太后跪久了,一定是伤了膝盖,素蒲姑姑快扶着太后歇息请御医看看吧。”
太后欲言又止,目光紧紧锁在容妆发上。
容妆却道:“太后保重身体,奴婢这就告辞了。”
直到容妆带着阿萦走出大堂,容妆回头,见太后弯着身子立在原地,盯着她看。
容妆不着痕迹的笑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天空半蓝半金,正如平分秋色,但夕阳,就是夕阳,她再灿烂,也接近昏暗,永远没有朝阳璀璨绝伦。
正如白翾。
回到红妆阁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容衿的夙玉宫里派了小宫婢来请,容妆实在太累,手腕酸痛,就没有答应,只询问那宫婢容衿近况如何,听闻容衿安稳无虞,容妆安了心,便答复抽空过去。
直到那宫婢走后容妆也未去多想,只寻思着容衿是想她了,才请她过去叙旧。
可她实在太累,抄了一大天的佛经,手腕酸痛的简直就跟快断了似的。
虽只是试探,但佛经抄录,容妆还是尽心了的,一直都抱着虔诚的态度,不敢有一丝疏忽懈怠。
翌日便闻得太后突然搬回了端仁宫。
***
夜里风大,黑幕苍茫如盖,凄风冷月吹得一片沙沙簌簌,惊人心悸,打更的宫人缓缓走在宫道上,原本迷蒙欲睡的眼突然瞪得极大。
扔下更物便撒腿跑了,边跑还边摔滚,大喊道:“鬼啊!”
内宫宫禁以后是禁止侍卫入内的。
红衣如火的女子黑发凌乱披散在身后,面色苍白如纸。
身上的红纱衣被风吹得衣袂纷缭飘摇,黑发拂动如魅,瘦弱身躯僵硬的移动着。
时正月初,残月如钩弯弯的挂着,失去了灵气光亮,唯有宫灯火红,与女子红衣相衬的妥帖,也瘆人。
红衣女子身上的红纱层层叠叠,鲜红逶迤三尺,端仁宫前的守门宫婢远远就见一袭红纱影影绰绰飘动而来,纷纷吓得四散逃窜。
恰逢贤太妃从端仁宫里走出来,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婢,走得匆忙,看来是不欲人知道她来过端仁宫。
走出大门见宫婢们四散,贤太妃拉住一个正往里跑的宫婢,问道:“何事这样慌忙?”
那宫婢指着不远处的红衣身影道:“鬼……有鬼……”
贤太妃松开她,尚觉莫名其妙,抬眼一看,惊诧在原地,嘴唇颤抖,呢喃道:“绫姐姐……”
贤太妃被吓的身子一软,一边儿侍婢尖声惊叫,刺的她耳中一痛,待贤太妃再抬眼时红衣身影已不见。
她慌张催促侍婢道:“不许声张!立刻回宫……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