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厉有成站在竹桥中央,把工地看了一遍之后,也跟在淡路的后面,爬上河坡,来到公路上。
淡路把水提到寮前,放下,转身从锅灶旁拿出一个水勺。
淡路拿着水勺,回到水桶边,以勺舀水泼路面。
厉有成在毕休身后边看了看泛着白粉的沙石路面,就手提起另一桶水,微弯腰,仄着身子,水桶斜斜的向前一抽。一桶水在他手里,就这样被他泼了出去。
迅速被泼出去的水,在地上扬起了一小股微烟。微烟过后,地上冒起了几个水泡。在冒泡间,水就被渗到浮土中去了。再过了一会儿,地上只剩下一片水渍。
厉有成拎着水桶,看着转眼间,就没了的水流,放下桶,拍拍手,走到火灶旁,揭开粥锅。
粥锅里,白粥翻滚,热气腾腾。
厉有成从灶台上拿起粥勺,从锅里舀了一小勺粥,就着勺,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吹,然后仰着头,对着粥勺,呷了一小口。
“粥该起锅了。”厉有成放下粥勺,稍稍抹了抹,嗞吧着的嘴,说。
厉有成说话间,也不等淡路回应,转身从寮里拿出一个水勺,还有两个大盘子。厉有成把盘子放在灶台旁的木架上。然后,开始舀粥。粥装了两大盘子。
厉有成舀好粥,顺手往锅里加了勺水。锅里的水,还在漩着,厉有成已经把那两盘子粥端进寮里去,用盖子盖好了。
厉有成把挨着寮旁的路段,洒了一小段之后,才回到灶边。
淡路回到灶旁,见到厉有成把他要做的都做了,就知道没他的工了。
“干菜不多了,”淡路在灶旁站了站,回到寮里,在床边坐下,像是一时想什么似的说道,“再不添加,过了明天,就没菜了。”
乡下人家,伙食俭家。
工地的早餐,基本上,都是干菜就白粥。
还是自给自足。
自筹自建的工程队,在吃嚼上,除了肉类,叶菜类全是小村的村民们自供。
今天,这家采;明天,那家摘。
这种自先铺排得当的事,自是没得说的。
只是早餐的干菜,一向都是厉有成拿了来。老狗家里,这东西,有的是。
所以,厉有成借着人们还没到来之前,对着厉有成,提一提。以免,落单。
“哦?”厉有成听了淡路的话,坐在床边,伸着两手,向上举了举,慢慢的在床上躺下,睡在淡路的被子上,“说起这事。你看我忙的!昨晚在家时,我还惦记着的哩。还特地的装了大半篮在菜篮子里。好得,天一早,就拿了来。——怕不够。临睡前,还叫我家婆子又加了不少。……谁知道,临出门,上了趟茅厕,竟给忘了!”厉有成说着,又拍了拍大腿,“你看我这记性。今早的……,还够吧?”
“够?”淡路像是问,又像是答的,他挠了一下额头,才从部队回来的原因。淡路的头发,还是短短的,便已经开始有意的蓄起来了。
“……够?不够,不够!”淡路纠正似的一迭声改正,“这个不好说,就是大伙儿少吃一点,总是勉强够的。”
厉有成看着淡路说话的样子,有点自解自嘲的意思。
厉有成想了想,说:“看一看等一会,有没有别的人,拿了来。——会有的。如果真的没有,就叫大家将就,将就呗。”
淡路无所谓的在床上作了个俯卧撑,说:“看来,也只有这样的了。”
厉有成看着淡路无所谓的样子,又改了刚才的想法,对淡路用商量的口吻,说:“要不,我回家拿去?”
厉有成看着淡路做俯卧撑,不由得把身子挪了挪,以便给淡路腾出空间。
淡路看到厉有成为他腾地方,也就把正在作着的俯卧撑收起,重新坐在床沿。
淡路一边在床沿坐好,一边对厉有成说:“回去取?我看,还是罢咧!一餐白粥而已。有多有吃多,有少吃少。乡村人家的,又不是不食过。让人看了,像是什么大事似的。——不过是睇菜食饭罢了……”
二人正说着,从河边传来一个大嗓门子的声音。
“什么睇菜吃饭?”那声音问道。
话音未落,才听到河边过桥的咯吱吱的踩踏声,转眼就见到一个汉子出现在清早的公路边上。那汉子站在路边,往左右看了看,才跨步穿过公路,进了寮里来。
原来是柳天忠,管理建桥财务的。
柳中天是下西人,个子高大,一脸胡子。人豪爽,性耿直。
人们当着他面,背着他影,都叫他胡须佬。
胡须佬是个泥水匠。晚稻收割时,从省城回来的。
本来,胡须佬割了禾,就要返回城里去的。是厉有成力求他留下来的。
因为建桥这事,确实需要很多技工。外面的师傅,厉有成自认请不起。
顺哥认为村子里有的是泥水佬,再去外面请,未免不实际。
“自己的都不干,还干什么别人的?”
厉有成逢人就这么说。经过厉有成的游说,小村里的外出人员,特别是干泥水活的,除了几个顽固分子之外,基本都回来,留下,参加建桥工作。
“那是自己的事嘛!”很多人都这么说。
有了这些骨干力量,厉有成指挥起来,也感到信心倍增。
“什么睇菜食饭?”胡须佬柳天忠往厉有成和淡路坐着的床前一站,又问。
“在说早餐的菜呢!”厉有成两手撑着床,看了看柳天忠的目光,说。
“哦……,”柳天忠闻说,挠了挠头,摸了摸刚刮过,泛着青光的下巴,“我还以为是在说些什么呢?怎么?又没菜干了。——我回家取去!”
柳天忠说着,就要往寮外走。
“罢了!”厉有成咬了咬嘴唇,“来都来了。还是别费事费时的了。兵佬说了,今天的,还是勉强够的。”
三人说着,不知不觉的,天色就渐渐的放光开来。
参加工作的人等,陆续到场。
人们不论先来后到,都从寮里拿起一个大海碗,舀上一碗粥,夹上一份菜干,三三两两的散着,一边喝着粥,一边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有成,明天是冬至了。……是不是,放一天?”
人群中,有个人吧着嘴喝了一口粥之后,问厉有成。
问厉有成的这个人,不高,偏瘦,头发长长的,脸膛黝黑,一双金鱼泡眼,碌碌的转。此人好蹲,不好坐,就是有凳,也是蹲在凳上。即便是蹲,也是不安份的。就像是鬼上身一样,动个不停。要是站,那双脚,也是忙碌着的。一条腿支着整个身子,空出的另一条腿,必颤个不休。左顾右盼的水泡眼,随时都会有新发现,新话题。那两片薄嘴皮,更是名符其实,不是哼着小调,就是说说俏皮话。
此君便是人称响嘴,又叫响佬。
响佬真名叫淡锋,兵佬淡路的堂兄弟是也。
有人听了响佬的话,喝粥之余,也掐指算了算。
明天真的是冬至了!
人们在一阵交头接耳之后,都捧着粥,举着筷,看着厉有成。
厉有成见问,站在路边,手捧粥碗,握着筷,想了想,然后,向着众人一摆筷子,说:“放不放,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大家商量着办。”
“放什么放!才开几天工?”柳天忠第一表示反对,“不就是冬至嘛!又不是什么重大节日。”
“话不能这么说,”淡锋坐在床边,喝了一口粥,咽下,“一年才一次哩?”
“哪又怎样?不就是几个粽子!”柳天忠有点不屑的说道。
胡须佬柳天忠的大嗓门,在河两岸嗡嗡作响。
在他的大嗓门下,人们不由得议论纷纷。
正是众说纷纭,意见不一。
最后,人们又把目光转向了老狗厉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