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草木,天地万物,皆无生息。
周遭一片死寂。
莫离本来喜悦的心情忽然淋了雨,有一股涩涩的疼。
长久静默,莫离迎着章雨晴的目光,唇角扯起一抹笑,“我向你保证,若公子伦愿娶韩清,我绝不是拦路虎,离箫定会在他们成亲之日送上大礼,恭祝他们恩爱长久,白首同心。”
女子目光沉静,声音坚定。绝色容光的脸上矜贵从容。
尊贵的人向来都是骄傲地,章雨晴深知这一点,“医仙离箫一诺,贵若千金。我先替清儿谢过姑娘了。”
莫离笑了笑:“该说的话都说了,宫主可还要转转?”
“不了,出来尚久,雨晴还有要事在身。”
莫离道:“宫主有事可先行一步,我兴致正好,还想走走。请宫主转告小芙,让她毋须等我,可先回去。”
“那雨晴先告辞了。”
“慢走。”
莫离向园中深处走去,一路寂静,只余春虫的几声嘶鸣。
转过花丛,只见前方轻薄的雾霭里,隐约有两个身影,一个颀长清俊,一个瘦小娇弱。
莫离止步,抬目一看。那瘦下娇弱的身影仰着头,秀发如瀑,衣袂飘垂。
“天下的牡丹都在此,公子可喜欢?”盛青月软糯的音色在凉风里徐徐而来。
清俊的男子笑着应道:“春来谁作昭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天香园气势磅礴,远猜想定不输洛城皇宫御花园。”
似是而非的回答。盛青月目光不动,眼前的男子锦衣玉面,笑容清雅,深渊一般的眸子看不出分明,探不清究竟。
她不甘心问:“即便独领群芳,在公子眼中,牡丹终究比不上琼花,是么?”
男子侧身的影子秀逸却不失伟岸,“牡丹是富贵之花,若心里念着争奇斗艳,便失了华贵之风。”
盛青月咬咬唇,她眼中盛满了情意,这眼前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过几天便是青月的比武招亲,公子会来么?”她轻轻垂眸,软了声,忐忑问。
“群英荟萃,远自然会去。”夜光下他眉目有些朦脓,可清俊出尘的风姿令盛青月觉得,连星波月华也会拜在他脚下。
她暗暗松了口气,他会来,那至少,她还有希望。
莫离看得意兴阑珊,她悄悄挪步,回过身,祸水又招了桃花,她真没兴趣偷听。
“远听说公子伦在梧桐苑种了一树琼花。”宁远突然换了话题:“明知养不活还要养,公子伦也入了魔障。”
本欲离开的莫离停了步,心里暗恨,谁说养不活,我偏要让它开花给你们看看。
盛青月叹了口气:“琼花不以花色迷人,不以浓香醉人,于姹紫嫣红中独具风韵,哥哥恐怕也爱上了这份清绝高雅。我的哥哥自幼清心寡欲,向来随遇而安,从不违背命运,如今竟也想着与天争一争。琼花被认为是天庭之花,我想,哥哥前世便与它纠葛甚深,到了这一世,他们再续前缘,老天也会怜惜吧。”
夜色里宁远幽眸泠泠,他轻轻笑了一笑:“若这世间真有前世今生,公子伦性如修竹,竹本无心,照这么看他们的前缘必是一场失之交臂。至于今生么。。。。。。”
他顿了顿,眼底染了秋霜,却笑意一深,“远听说公子伦和韩姑娘有婚约,不知是不是真?”
盛青月的目光在他侧颜流连片刻,她陪着他赏了一路牡丹,却在他眼中看不到半点旖旎火光,此时他竟问起红尘男女的姻缘之事。
“当年姑姑和家父口头提过,哥哥自幼疾病缠身,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天机道长说哥哥是早殇之命,潜心修道才能换得福衹。所以,我们都未将此事当真。”
宁远拂袖:“可依远之见,韩清姑娘却并不这么想。”
盛青月目光始终未离他身:“幼时清儿依恋哥哥,长大后,这种依恋变成了倾慕,哥哥一直无心姻缘,待她也是兄妹之情。以后会怎么样,端看造化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伦得天下仰望,若韩姑娘坚持婚约,他又岂会违诺?”宁远长衣潋滟,立于牡丹花影中,衣袂染香,眸中夜色如许,笑意深深:“远倒是认为,说不定我们近日就能喝到他们的喜酒呢。”
莫离站在黑暗之中,宁远的话如天雷一般,震得她双耳嗡嗡作响。
那二人渐渐走远,野木参天,莫离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有婚约!他竟然有婚约!她想过他们之间的千百种可能,却从未想到这一层。
人果然都是贪心地,她也不例外。先前她想着只要能治好他的情毒,那么就算相隔天涯,她也甘愿。可如今这蚀骨的心痛令她明白,原来她的甘愿也是有条件地,她无法忍受逝水流年中伴他身侧的如花美眷,另有其人。
但依她清高骄傲的性子,去抢去夺也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他们的未来,不在她手中。
夜色沉了沉,黑暗里声音不闻,看不清前路去处。莫离突然起身,优美的身姿掠过重重树梢,直朝西京侯府飘去。
闲闲漫步的宁远好似无意看了看天色,与身旁的盛青月道:“天时已晚,不如远送郡主回府,如何?”
盛青月欣喜的看他一眼,又羞赧的垂头,“好。”
西京侯府梧桐苑,盛青伦半靠在床头,手中握着本发黄古卷,听见一声轻响,他悠远的眸光从黑色字体上移开,鹅毛一般飘渺,朝窗边看了过来。
目光与翻窗而入的莫离对上,他眼里微微惊讶,随后多出一缕若有若无笑意:“怎么这么晚过来。”
“在看什么呢?”莫离一只手轻巧又坚定地从他手中抽出古卷:“小心伤眼。”
莫离抬目瞄了瞄,原来在读史。
“这史书上的笔记,读来着实有趣。”盛青伦道:“我只看半个时辰,不会伤了眼睛。”
“史书么,不都是对胜利者的歌功颂德。谁知道真正的历史究竟长了副甚么模样。”莫离漫不经心的翻开,却被书中褪色的笔迹吸引了去,字迹不同,写在书页留白处,一个飘逸,一个雅致熊浑兼具,显然是一男一女。
莫离心内一震,这两人的笔迹她熟悉的很,药王谷藏书阁中,两百年以上的册子几乎都留有他们的墨宝,他们是师父的先祖,换句话就是她的曾曾曾。。。。。。不知曾了多少辈的祖师奶奶和祖师公。
她盯着那字迹愣愣出神,随口问了句:“你可知在这书上写字的是何人?”
盛青伦垂眸看着她的手,没发现她眼中的异常。
“自然是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从皇宫里找出的孤本,留墨之人正是开国帝后,元熙帝和皇后凤离。”
莫离眨了眨眼:“你确定?”
盛青伦清浅而笑,点头道:“我确定。”
莫离垂头,像是要从那字迹上窥出留字人的模样:“大炎开国两百多年,史书上都称皇后凤离聪慧绝伦,与元熙帝识于微时,堪称贤后名君。可为何只有寥寥几笔,对她的家世身份都不曾提及?”
盛青伦道:“凤离皇后擅医,驭万兽,有治世之能,才学不在元熙帝之下,偏背景成谜。我师门有一本笔记,上边记载说凤离皇后师承和舒王族神使,她的出现是为助元熙帝结束七国混乱,平定天下,天命达成必须归隐,不然会祸及性命。”
“所以,凤离皇后并未早逝,她只是离开了。史书记载,凤离逝后两年,元熙帝禅位其弟。看来元熙帝是去找寻他的皇后呢。”莫离感叹道:“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天下,他就这么让了出去,看来这一对开国帝后,真的是鹣鲽情深,令人向往啊。”
盛青伦含笑道:“鹣鲽情深虽然是一段佳话,但于家国百姓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若元熙帝对皇后用情少一些,他不曾禅位,那么北魏南陈肃国绝无可能从大炎的版图中退出去。”
莫离转首看他:“真是讽刺呀,偏偏是薄情的帝王才是天下百姓需要的英主。”
“人无万人,帝王也一样。”盛青伦拉过她空闲的那只手:“你今晚,不开心。”
“哪有。”莫离翘起唇角:“我刚从逍遥宫主那得来凤尾金簪,高兴着呢。”
盛青伦看着她的眼睛良久不语。
莫离垂眸道:“你怎么看出地?”
盛青伦将她的手心按在自己胸口,不说话。
莫离收起笑,眸光闪了闪:“其实也没甚么,听说你种了琼花,又听人说种不活,我听了心里不舒服罢了。”
盛青伦依稀笑了一笑,“不是我亲口说的话,又何必在意?”
莫离顿时释然,她点头,璀璨笑道:“是呀,不是你说的话,我都不在意。”
两人的身影映在木窗上,皓月烟波凝在女子眉间,从今以后,但凡你没有亲口对我说,我都不信。
盛青伦牵着她的手,下了床,莫离拾起鞋子,为他穿上,老夫老妻般默契,没有丁点初为新手的不自然。
盛青伦眼里的笑意逐渐加深,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梧桐苑中一株琼树临风而立,一丈多高,推窗可见。
“我自那日见你后,就觉得天下万物,唯此花拥有你的品性。”盛青伦低下头,在莫离发间轻轻一吻:“我本不是贪情之人,可遇见你,却渴望拥有。”
他余光瞥见琼树卷缩的枝叶,似生命奄奄一息,低低一叹:“只可惜,我的福气不够,这株花,恐怕活不了。”
“你信我么?”莫离抬头,神色坚定地望着他:“相信我,它不仅会活,还会活的枝繁叶茂,春花秋实,一样也不会少。”
她的眼里凝着光,盛青伦抬手抚过她的眉目,叹道:“红尘千丈,唯此一人,我舍不得。”
“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这世间男子,唯有你,能伤我于无形。”
窗前宫灯刹那刺得盛青伦睁不开眼,他看不清却听得到,她笑语相言,却将她的命运无声放在他手心。
莫离仰着头,眼神晶亮地看着他:“等我找到凤尾金簪那截凤尾,便能知晓去和舒山的路,你的情毒一定能解。你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福寿绵绵。”
“子孙满堂?”盛青伦低低一笑,笑声惑人。
莫离面色微红,她忽然近前一吻,袖间幽香充盈盛青伦鼻息,只听她道:“叫你笑!”
“离箫。”盛青伦一愣,温软的触感从唇间掠过,眼前人气息依旧,可她墨玉般的眸子越来越模糊,他的神识坠向一片迷雾。
“好好睡一觉。”在他失去意识的一刹那,隐约感觉她的手温柔地抚在他眉间:“若你不背弃我,连老天也不能分开我们。”
他迷迷糊糊地坠入梦境,我怎么会背弃你呢,普天之下,唯你溶入我的心血,凝结成珠,实难割舍。